第9章 需求与分裂

午睡醒来，向易水感到沉重的怅然若失。

她不明白，祁光许诺的一辈子为何只有五年。

诚如她之前所言，就算他不满，他可以述说他的委屈，可以向她们提要求，然后多方妥协磨合，他没有必要一言不合就撤离了这个家庭。

床头柜上有一本顾城的《哲思录》，是祁光买来看的。

祁光十三岁就要自力更生了，相较于同龄人，他没有过多正常的学习时间，再加上确实在学习文化这方面不擅长，一些常识性知识，他更掌握不了。

因此，他出道伊始闹了几个笑话，被黑粉辱骂抨击了好一阵子。

祁光痛定思痛，买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书籍来读。

向易水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在广告拍摄空隙中窝于角落读一本《庄子》，读得他眉头紧皱，一脸苦大仇深。

后来向易水刻意遇上祁光，出于要吸引他与找共同话题的心理，她谈起了庄子提及的一些广为人知的观念与思想，并添上自己的见解。

意料之中的相谈甚欢没有出现，向易水观察着祁光一头雾水的模样，知道了什么。

向易水自小接触的都不是蠢人，当时她就读于本地的一流学府，周身都是各个专业领域的聪明人。按理说，像祁光这种几眼就能看出其内涵的人，向易水不会产生任何要相交的想法，即便他长得再如何好看都不行。但莫名的，向易水觉得祁光可爱极了。

她喜欢他傻傻的，笨拙而执着的吸收知识却吸收不了，懊恼又着急，搔头抓耳。

再后来，这份喜欢进一步转变成了怜惜，向易水推荐祁光先读一读汪曾祺、顾城等名家的作品，他们的文字特点清新自然，有趣灵动，易于读者消化。

祁光采用了向易水的建议，至今还在读他们。

床头柜上被翻开的《哲思录》一页上，有着用铅笔划了横线的一段段落，旁边没有祁光的读后感——他甚少写读后感，他多数时候只会盲目的吸收。

‘我知道人性是不可靠的。多么美好的秉性，都有它浅陋和乖戾的地方，都有翻覆和变化的可能。锁没开，只是因为那把钥匙没有转动。’

这似是揭露了祁光离开的真正原因的文字，骤然间令向易水心头一沉，继而千万思绪奔袭上来。

“妈妈。”

身旁的向宝珠醒了，揉着眼睛叫唤。

向易水听出向宝珠声音的沙哑，“要不要喝水？”

“要。”向宝珠眼角还遗留着清浅泪水沉淀的痕迹。

“妈妈，找爸爸。”

向宝珠一直惦念着这事。

向易水伸手抚过向宝珠的眼角，“好。”

于是，刚到酒店的祁光便接到了向宝珠拨来的视频电话。

魏广风原先给左瑞定了套房，住四个人绰绰有余，因此没让祁光与屈家俊另外再订房间。横店附近的酒店，一年四季都紧俏，也不是那么好订的。

祁光跟收拾行李的屈家俊说了一声，便回到次卧，寻了个光线充足的位置接起电话。

“爸爸。”

“宝珠。”

祁光看到视频中巍然坐在向宝珠身后的向易水，顿了顿，终究还是没主动打招呼。

“爸爸，对不起。”向宝珠这次记得紧要的了，“爸爸，我不应该故意躲起来，让你着急难过，不该跟你闹脾气，对不起爸爸。”

“没关系，都过去了。”

祁光的轻描淡写，不但让向宝珠感到不安，连向易水也皱起了眉头。

果不其然，祁光问道：“宝珠还有什么事吗？”

刚下飞机，祁光四人都饥肠辘辘。恰巧剧组里的武术指导是祁光组合以前拍mv时认识的一个哥哥，他正面临着失业，祁光当时有点有资源有能力，给他介绍工作渡过难关。如今他得知祁光过来，要请祁光他们吃饭。

祁光感觉身上有些粘腻，想要洗澡换身衣服再出去。

像是不耐催促的询问，令向宝珠小脸一垮，“爸爸，你要去干嘛？”

“出去吃饭。”祁光如实回答，然后他又看了一眼向宝珠头上翘起来的一撮儿头发，问：“宝珠今天晚饭准备吃什么？”

因为知道向易水与向宝珠固定的晚饭时间还未到，刚才祁光才没有问她们吃没吃。

向宝珠答非所问：“我想吃爸爸做的咸鱼茄子煲。”

终于注意到祁光视线异样的向宝珠，抬手按了按自己这撮不听话的头发，她委屈道：“爸爸，你不给我梳头发，我的头发好乱，我不漂亮了。”

像是打开了一个豁口，向宝珠尽情倾吐着这段时间的种种不快，“学校午餐一点都不好吃，张妈做的菜也没爸爸的好吃……爸爸，我又有美术作业了，我不想做，你要帮我做……冬日好调皮，吃饭总是把盘子里的食物甩得到处都是，我不想喂冬日了……爸爸，我想你了。”

“爸爸，你快点回来好不好？”

祁光一开始听到向宝珠想吃他做的饭菜时，还有些欣喜和心疼。但很快，在她一句句抱怨中，激动的心渐渐冷却了下来。

她的思念，都是建立在他做某些事情的需要上。

祁光说：“宝珠，你要学会适应这一切。”

“我不要，爸爸，你快回来。”

向易水见祁光神色异常，上前抱起向宝珠，坐到了镜头前，她道：“中午宝珠跟我说，下个周末去你那看看你，你方便吗？”

祁光愣了一下，实话道：“可能不大方便。”

向易水脸一沉，“你要做什么不方便？”

反正向易水稍微调查也会知道，祁光便没有隐瞒，“瑞哥帮忙，让我参演了李其奉导演的新电影，我的戏份不算多，但我第一次接戏，要多花时间学习。”

“你要拍戏？”

祁光“嗯”了一声。

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祁光此刻已经身在横店了。

向易水下意识问道：“有没有吻戏亲密戏？”

以前祁光所在的组合还没解散，左瑞早就接戏了。与此同时，也有不少导演向祁光发来邀请，只是祁光没有什么上进心，又处处以向易水为重，知道她不喜欢他跟别人有肢体接触就都给拒了。

现在两人离婚了，以往许诺、遵守着的一切就都不作数了。

况且，这些年来，祁光的存款花得七七八八——家里的开销多数是他负担，现在再不工作，祁光就快没钱吃饭了。

祁光没有回答向易水的问题。

向易水当他是默认了，暗中磨了磨牙，对向宝珠道：“宝珠，你帮妈妈去拿包茶叶过来好吗？”

向宝珠不懂什么叫吻戏亲密戏，但明白妈妈这是把她支开，要跟爸爸说事情。以前爸妈就经常这样。

向宝珠一离开，向易水便严厉质问祁光：“到底有没有吻戏亲密戏？”

祁光将手机拉远一些，陈述道：“我们离婚了。”

这是在提醒向易水，无论有没有亲密戏都跟她无关。

向易水脸色一变，沉声道：“祁光。”

这时，屈家俊进来，祁光给他比了个稍等的手势，对向易水道：“我要出去吃饭了。麻烦你跟宝珠说一下，拍戏的缘故，我兴许不会那么及时接到她电话，还有周末两天我肯定是有时间陪她的，只是不多，你们考虑一下要不要过来吧。”

“再见。”

向易水还没说话，祁光就挂掉电话了。

向易水气得要摔手机，但意识到这是向宝珠的手机便生生忍了下来，她坐在沙发上，胸口剧烈起伏着，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祁光一天之内，挂了她们两次电话！

不多时，向宝珠拿着茶叶过来了，看见向易水一个人闷坐着，她连忙问道：“妈妈，爸爸呢？”

点亮手机屏幕，确认通话结束了，向宝珠失望得泫然欲泣，“我还没跟爸爸说拜拜。”

向易水不言不语。

向宝珠见此，第一次对自己崇拜的妈妈有了生气的情绪，大声喊道：“这是我的电话，妈妈为什么挂我的电话！把爸爸还给我！”

“你说什么？”

被向宝珠怨怼的语气弄得火上浇油，向易水再也控制不住脾气了，“是他自己先挂掉电话的！你爸爸也不想理你，谁让你先惹你爸爸不高兴。”

“爸爸只主动跟我说话，不跟你说话，爸爸更不想理你！更生你的气!”

向宝珠是小，可她聪明着呢。

“住口！”向易水猛地站了起来，深吸了几口气，“今晚你自己睡。”

向宝珠脖子一梗，没敢再说话，心里却道：自己睡就自己睡。

她早就习惯自己睡了。

是妈妈不习惯而已。

坚固的母女情谊就此出现了裂痕。

甚至在饭桌上，向易水跟向宝珠谁都没说过半句话。

吃完晚饭，向易水立即回到自己的房间，给秘书打了个电话，“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个小时后给我李其奉现在筹拍的电影全部资料，尤其是我老公扮演角色信息跟剧本。还有派人时刻跟踪他，给我看好他。”

正在跟亲亲男友约会的女秘书，接收到这几条隐约爆炸消息与指令后，当即抛下男友，马不停蹄去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