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各自悲喜（二）

易府的正厅庭院中摆满了结满红绸的聘礼木箱，放眼望去一片绯红。赵夫人此时正与易若海一同坐在厅中用茶，听完赵夫人的来意之后，易若海心中有些为难。早前赵府邀约赴宴之时，赵琦就已经暗示过为赵谦明和易承欢结亲之事，那时易若海便觉得赵谦明并非良配，不想易承欢卷入深陷政治斗争的官宦之家。然而易承欢和赵谦明之间的往来，易若海早已知晓，但是却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究竟到了何种程度。此前易承欢和赵谦明一起破坏诗会规则，又同去开封府告状之事，易若海都以为易承欢不过是小孩子心性，并不懂男女之意。可是如今这赵府已经前来提亲，若非是洞悉赵谦明的心意，或者是笃定了两个人之间的情感，断是不会这样贸然前来的。纵然如此，易若海还是抱有最后一丝幻想，他决定亲自去询问易承欢的想法。

易若海对着赵夫人说到：“虽说这婚姻之事应当是父母之命，我心中已有主意。不过夫人也知道，拙荆早逝，府中并无主事的妇人，小女一应事务从来都是她自己做主，因此此事我也想听听她自己的意见。”

赵夫人本来就不想成就这件婚事，听到易若海这样说，心中少不得期盼他或者是易承欢回绝，便是满口答应：“易大人明达通透，易小姐也是好福气。”

易若海：“今日天色甚佳，我府中园子里的几株芍药开的正好，不如请夫人前去赏花品茶，稍待片刻，我且去见小女。”

赵夫人：“全听易大人安排。”

说完赵夫人便起身，在林管家的带领下去了园中，易若海则是去了易承欢的院子。

今日易承欢为了送吴玉颜选秀所以起了一个大早，从宫门回来之后易承欢便准备补觉，结果半梦半醒正要入眠之际，叶俏急急忙忙的前来禀报说赵夫人前来提亲，这让易承欢顿时睡意全无，一时间十分欣喜，一时间又忧心忡忡，担心父亲是否会答应这门婚事。

见到易若海来了自己的院子里，易承欢兴冲冲的迎了上去，易若海还却是眉头紧皱的走了她的房中，易承欢见父亲面色不对，心中也是不免忐忑。

易若海在房中坐下，易承欢示意叶俏等人都出去，自己奉了茶送来。

易若海看了看易承欢，说到：“赵夫人来府中提亲之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易承欢点点头，易若海再问：“你自己作何想法？”

易承欢心下一横，说到：“女儿心悦明哥哥，所以这门婚事我愿意。”

易若海暗中叹了一口气，自己不愿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见他这样，易承欢反问到：“父亲，不愿意答应这亲事吗？”

易若海狱中心肠的说到：“这赵家世代官宦，赵谦明的父亲赵琦是朝中重臣，又牵连党朋势力，是一个擅长弄权作势之人，日后赵谦明必然也是要走上和他父亲相同的道路，这是这条道路是万千艰险，顺遂之时封侯拜相荣宠一身，可但凡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也极有可能牵连家眷，我是不愿意你嫁入这般深陷政治斗争的官宦之家。”

易承欢得知父亲心中的担忧之后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她自认为事情并不会如父亲所担心的那般发生，她解释到：“若是因为此事，父亲便是不必担心，明哥哥根本志不在此，去年秋试他故意落榜便是为了躲避走上仕途，他也说过若是日后荫官，便也只想做一些礼乐之所的清闲之职。”

易若海皱了皱眉，说到：“他可是赵琦的儿子，赵琦会如此轻易让他任意为之？”

易承欢目光坚定的看着易若海，说到：“他说过，我就相信他。”

易若海见易承欢的样子应该是下定决心，自己是怎么也拦不住了，便也只能叹了一口气，说到：“欢儿，女子的亲事是一生最大的事情，我曾经答应过你母亲，一定会为你找到一个护你终身的人，不必高门大户，不必家私丰厚，只要他满心满眼都是你，始终爱护你，你觉得他是吗？”

易承欢起身坐到脚踏上，把头伏在易若海的膝上，说到：“一生太漫长，我不敢言断，但是我知道此刻的心中感受，明哥哥与我同心，亦是真心待我。”

易若海怜爱的抚摸易承欢的脑袋，假装严厉说到：“早知如此，就不应该放任你和他往来，应该将你关在府中，不许出门。”

易承欢见父亲与自己玩笑，便也不正经起来，说到：“那我不就成了庙里的姑子了嘛。”

易若海哭笑不得：“说什么胡话。”

易承欢继续说到：“不过，我倒是觉得父亲不必太过紧张，亲事并非是女子的一生的大事，况且若是有一日我心意不顺或是喜新厌旧了，我也可以弃之而去，父亲放心，我断断是不会委屈了自己的。”

易若海戳了一下易承欢的额头，说到：“越说越不正经了。”

易承欢撒娇状傻笑，问到：“那父亲现在可愿意答应了吗。”

易若海无奈回答：“我知道了。”

易承欢见事情已成，自然是乐不可支，继续缠住易若海撒娇。

易若海命人去请来了赵夫人，将此事定下，赵夫人面上虽然礼节周到，一别了易若海之后便是面色铁青十分丧气。

易若海虽然并不满意这桩婚事，但易承欢自己愿意，他也在心中暗自祈祷着赵谦明能够一直如同易承欢所相信和期待的那般。

易府小姐定亲自然也是易府难得的大喜事，易若海下令阖府庆祝，命人张灯结彩摆宴聚会，一时间整个易府热闹非凡，众人都欢天喜地的行动起来。叶俏、秋意、元盛等人更是十分兴奋，纷纷吵着要给易承欢重新换装梳洗，既然订了亲便是新人，自然要换一身不同于姑娘小姐的装束，便把易承欢安在梳妆台前作弄起来，易承欢也由着她们胡闹，几个人嬉闹的笑声传遍了整个院子。

而此时，正逢吴玉颜从宫中返回，得知吴玉颜落选之后，这姑太太一路上便是责难不断，啼哭不断，而吴玉颜只是面无表情的坐在一旁，任凭姑太太怎么说她都不为所动，姑太太见她这样更是生气了，甚至一边哭一边动手推搡着她，整个人哭倒在她身上，几经磋磨之后吴玉颜精心准备的仪容也被弄得十分凌乱。好容易等到了易府，姑太太才收敛了些。

刚下马车，便之间易府堂中张灯结彩，众人忙碌非凡之状，问了门口的小厮才知道，原来是易承欢今日定了亲，姑太太便急急整理了下自己的仪容，赶去向易若海道喜，独留下吴玉颜一个人站在易府大门前。她仰头看着这满庭的红绸粉缎满天飘洋，觉得真是讽刺，她人正喜，自己独丧。吴玉颜觉得命运可真是不公平啊，易承欢生来就是高官之女，一生宠爱无忧无惧，如今亦是姻缘美满，赵玫儿生来便是富庶之家，知谋善略，如今中选入宫得偿所愿，而她自己呢，出身低微，被迫以选秀改命，却事与愿违，如今一无所有不知何去何从。

吴玉颜看着易府中的满堂欢喜，无论如何都迈不出进门的脚步，她转身独自朝着街道走去，然后漫无目的的在路上走着，宛如游魂。不知觉间，暮色将至，天色逐渐转阴，未几竟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来。街市上的商贩们都赶紧收拾返家，吴玉颜对身边的忙碌的人群毫无知觉，被人冲撞也并不在意。雨势变大，人群一拥而散，吴玉颜停在空旷的街道上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她浑身被雨湿透，瘦削的身影在风雨中显得越发单薄。这时，一个超脱尘外飘逸旷然的身影撑着伞来到吴玉颜的身前，她抬头看见来人是妙闲师父。

妙闲师父一手捻珠，轻声说到：“一念一果，一因一结，尘世人终困尘世情，我且暂渡你一时，终究造化全凭自己。”

吴玉颜此时已经心灰意冷，并不知妙闲师父所言何意，然而此时自己已然是身无归处，便默默的跟着妙闲师父走了。

易府中，众人欢天喜地的摆宴完成之后，却迟迟不见吴玉颜。易承欢的追问之下，姑太太才说出吴玉颜落选的消息，说定是她心情不好自己躲在屋子里不愿见人。易承欢原本也是满心期待吴玉颜能够中选，然而听到这样的消息也是十分失落，此时也无心庆贺自己的亲事，心中满是对吴玉颜的担忧，便独自急急赶去厢房中想要安慰吴玉颜，却未曾料到房中竟然空无一人。易若海下令全府搜寻也未得见吴玉颜的踪迹，易承欢只好带着一行小厮出府寻找。易承欢冒着风雨在街巷中寻觅，也顾不得官家小姐的体面，被风雨泼打的浑身湿透。直到天色已然黑透，众人回到府中，皆报未能寻得吴玉颜。正在此时，一小沙弥来易府门前禀报，说是吴玉颜这几日暂居大佛寺妙闲师父处，家人不用去寻，时候到了人自然送回。易承欢这才放下心来。然而此时阖府上下都已被折腾的筋疲力尽，便也无心欢宴，众人草草用饭之后，这日算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