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美轮美奂

第九章美轮美奂

新植的杏树在第二年便花开满枝，勿尘与荀莞尔的婚事却在定亲之后又遇变故。荀藩的夫人突发急病去世，按礼数守孝三年，儿女亲事顺礼后延。此事只是天下动荡里的沧海一粟，就连两家当家的都没法多花心思，大家被突变的时局搅得焦头烂额。

这三年与太平二字毫不沾边，先不说侵入中原的胡人，单是水患便可民不聊生。黄河连续两年泛滥，中下游黄泛区汪洋一片，

建兴四年，春。

太极殿及皇帝寝殿的修缮勉强算是完工了，城防工程还剩一半，而勿尘代替魏宁去往黄河下游治水大半年，最后给抬了回来。他不慎落水后被救起，然后染病高热咳嗽不停，被折磨掉大半条命。回到长安时，人还时而昏睡时而清醒，他脸色薄透，连眼眸的颜色都浅了。

彦旗连续三个晚上亲自带御医过来，看到他哥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眼圈红了好几回。

魏宁要他不可再任性过来，满朝文武翘首看他，人人揣度圣意，他得时时提醒自己不可流露真情实感，免得落了把柄。

彦旗沉下眼答应，说了句，朕知道了，多谢先生提点。

自那晚后，彦旗没再来探病。直到一个月后御花园里的杏花开满枝头……

魏桓的世界没有那么凶险。虹已经建造了一百三十架，魏桓每日在中军呆的时间比在兵器库长。在布防点上安装虹需要中军出人出力，除此之外魏桓拉着道长跟中军几个混得熟的校尉一起练箭练刀，一起吆五喝六，喝酒吃肉……混了三年，混出一帮酒肉兄弟。

这日晌午，魏桓与那帮子兄弟装好一架虹后休息，将一壶酒甩给右手边的沈玄。沈玄的头发已经长长了，高高绾起来束好，离真正的道士近了一步。除此以外，他全身上下没一点道士的样子。时隔多年，魏桓还是不知道父亲和师兄为何叫他道长。

沈玄接过酒壶，二话不说咕咚咕咚喝起来。沈玄爱酒，不管什么酒他都不挑。他喝酒不用小菜，也不用酒杯，一两壶不嫌少，三五壶不嫌多，反正魏桓从没见他醉过。沈玄几乎无话，每日白天陪着魏桓，魏桓要学什么他就教什么，剑箭刀枪，近战马战，他无一不通无一不精。晚上，就回他的天字一号牢房呆着。据悉，狱卒们还会把牢门层层锁好。这是中书侍郎段大人的交待，魏桓问不出缘由。

魏桓觉得，沈玄过来教她，其实就是为晌午那一顿酒的，不会安排怎么教，教什么。这些魏桓自有盘算，她毕竟是女子，力量小，体格不够矫健。习箭术合适，最好再有点短刀匕首防防身便可。因此这几年她就专心练一两样，也算习得不错。

“道长，等会儿我去面圣，你要不要同去？”魏桓问他。沈玄摇头。

“你犯了什么事跟我说说，或者到陛下面前说说，请陛下给你个恩典……毕竟你也算我的老师。”

沈玄摇头，喝完酒起身回他的“天牢客栈”去了。

这次魏桓直接从兵器库进了未央宫，并未沐浴更衣。一到御花园，她立刻就后悔了。

勿尘应该是先她一步到的。彦旗与他坐在石桌旁。他一身素衣，肩上搭着彦旗的宝蓝色锦绣披风。石桌上是他带来的竹编盒子，他一样一样地从里面拿出小玩意和风味干货，像是对彦旗说这是他小时候喜欢的，这次出门见着便给他带回来了云云。

彦旗单手撑着下颌，懒洋洋的，看着他哥带回来的东西嘴里念念有词。

春风夹着凉意，彦旗让人在二人身后架起屏风。屏风外花红柳绿，茂盛得如云一般的杏花在风中晃动，零散的花瓣随风飘飞到屏风里，落到勿尘的肩和彦旗的黑发上。

彦旗已经十六了，眉目隽秀，个头快要到他哥鼻梁。自勿尘定亲以后长安少女们不再趋之若鹜，这两年倒是彦旗的人气见涨。

为皇帝陛下后宫操心的人不少，文武大臣公卿贵胄的适龄女儿都在眼巴巴地瞄着他。此刻，这兄弟二人同框简直要亮瞎旁人的眼。

魏桓不自觉地瞅瞅自己一身的粗布葛衣，想想常年随便一绾的丸子头，还有三年没有增长的身高……恨不得在彦旗没有发现前落荒而逃。

“云霓！”勿尘发现她了，“你怎么这身……”

“那有什么，云霓好看不靠衣装，布衣荆钗一样美！”彦旗打断他哥的话，才及时找补回魏桓的颜面。

魏桓噘嘴顺着彦旗的召唤坐到石桌前。片刻才忸捏地拿起彦旗递过来的点心。彦旗看着她笑了，眉目弯弯的，宠溺的意味，仿佛在他面前，她做什么都是好的。

彦旗的一举一动是有魔力的，总是能令人坦然信服。

魏桓不知道，而勿尘却是亲眼目睹的。就在两刻钟前，在朝堂之上，这位平时和风细雨的皇帝才刚刚动了雷霆之怒。为着水患瞒报之事杖责两位五品官员。连从前朝堂上惯于翻云覆雨的荀藩都没敢当面吱声。

这些年彦旗的确长大了，言行可以不受本人情绪的干扰了，或许这就是帝王心术之一吧。这还只是很小一部分。如今的朝堂上不再是荀藩的一家之言，好些大臣被他笼络身边。

“哥，我们去看看神龙殿如何？你去治水前还没完工呢，去仔细看看合不合你的心意？云霓，我们一起！”

说着伸手去扶他哥。勿尘没敢让他扶，自己起身。他除了还有些咳嗽，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魏桓是有眼力见的，赶快虚势扶了一下师兄的手臂，他似乎就这样顺势站起来了。

太极殿修缮是在上个月完工的。一砖一瓦一柱，包括主梁下的雕刻，宝座后的装饰都是勿尘设计的。勿尘刚刚上朝时已经初略看过一遍。这次过来又将存疑处仔细考量，细细检查。

魏桓却是第一次过来，顿时被气势如虹的大殿惊到了。不由自主道：“简直美轮美奂啊！”可又觉得这样表达不足以展现自己由衷的赞美之情，又道：“美哉轮焉，美哉奂矣！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

这是引用历史上津津乐道的赞美之辞。话说春秋时期，晋国祝贺赵武宫室落成，其中一位叫张老的这样夸赞新宫殿高大华美。

勿尘脸色一沉，看向彦旗。转瞬假装漫不经心地说：“议政大殿实用就好，不用美轮美奂。陛下，这内饰部分完成得还是不错的，臣出发前外部工程已近完工，整体应该可以验收了。明日白天，臣带人带工具再做仔细查验。”

“你说好就好，”彦旗笑道，“这几个月接替你的张清也可安睡了！”

也就是这么两句话的时间，魏桓也觉出自己的不妥了。赵武是什么人，名段子里那位赵氏孤儿，她何必将神龙殿类比成赵武的宫室。

父亲说过，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要想找补回来已无可能。魏桓气恼，只求彦旗不知道这美轮美奂的典故，或者根本就没听清，才好。

“还有，陛下，臣这段时日思来想去，觉得应该设立有司专门观测天象。此次黄泛之前天象已有预示……如若朝廷早些察觉才可防患于未然！”

彦旗沉思。

勿尘又说：“虽可能一时难以致用，然，有此去处便能激励有天赋之人专研，此事功在千秋！”

“好，设立有司容易，朕让荀相尽量腾挪些用度过来。卿且先将此事成文，明日朝堂详议。”

“臣遵旨！”

“哥，你要回去吗？外面起风了，不用把披风还我！”

“算了吧，你那绣花披风还不如云霓的葛衣挡风，你自己留着吧。云霓，我们走！”

二人说完正事说私事，人称句式切换自如。倒是魏桓接受不良，有些愣神。不过她发现转身朝外走的勿尘笑了，很轻微地弯一弯嘴角那种。她竟然有种错觉，自己是不是没见师兄笑过，竟然那么好看——师兄平时要是能多笑笑就好了。

做成一件事情真不容易，虽然诸多波折，好歹太极殿和寝殿修好了，城防也初见成效，要不了多久还会有一批能人齐聚长安，观天测风雨。

师兄是该高兴的。

魏桓还是低估了她这冷面师兄的号召力。

陛下朱笔一挥设太史局，招募天下有所长之能人志士，观测天象。同时，广招学生入太史局学习天文地理，以备来日栋梁之材。一时间长安街头奔走相告，能人志士不多，年轻学子泱泱，其中竟然参和着好些不嫌事大的姑娘家。众人纷纷道：“去太史局报名吗？先生是段大人！”

中书侍郎段非兼太史令，他是书法大家、治水功臣、机关圣手魏宁唯一的弟子，这几年大的修缮工程全是出自他手，更何况青春正盛风华卓绝，此人简直全身闪着金光。入太史局的学生都可叫他一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