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起始

起初，天逸以为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要么就是昨晚新购的隐形眼镜是个假冒伪劣产品。

南区夏天的日光依旧刺眼，半空中偶尔有几朵白云飘过，正是那几片云彩，让他注意到天际闪过一条若有若无的丝线。

他有点近视，没有放在心上，转身推着行李箱准备登机。

飞机收轮、离地起飞，广播响起飞行期间的注意事项，天逸戴上耳机，安静地看着窗外，望着地面上的物体慢慢缩小，原本遥远的上空逐渐变得触手可及。

于是，天逸又看到了那根丝线。

那根丝线是从天际的某个点开始，朝着左右方向不断延伸，像是绕着纬度线一样在地球的上空划出一道淡淡的小圈。

天逸一时愣住。

飞机突破云海，进入平流层。

在晴空的湛蓝色下，突兀的丝线环绕出小圈，上面清晰地刻印着一行字体。天逸睁大眼睛，心中默念。

【人类online内测模式，剩余玩家5621/7777】

【距离进入游戏空间，剩余时间00：10】

【00：05】

【00：01】

小阳台的窗外响起夏天的蝉鸣。

戴铭语看着眼前陌生的天花板，颈部柔软的靠枕告诉他在午休时间睡了个好觉，不能保证没有做梦，但至少没有记住什么奇奇怪怪的梦境。

空调吹出的冷风拍打在脚底板，戴铭语鼻子一痒，盘腿坐了起来。

“啪。”

脚一收力，踢到了窗口边缘的五子棋盘，几十粒黑白色的棋子掉到地上，砸中一些随意搭建的积木，落在笔记本电脑和游戏手柄的夹缝，地板上竖起的十几本类型不同的小说书籍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倒下，似乎最开始就是刻意这么摆放的。

房间里一片狼藉。

戴铭语回过头，手掌贴上窗户玻璃，平静地看着窗外静止不动的景象，下一秒，凭空跳出一块荧幕。

【欢迎回来，管理员：）】

戴铭语眼神暗沉，随手调出控制台关闭了投影，书房的场景在粒子化后消散得无影无踪，变回纯白色的空间。

戴铭语拆了根糖果扔进嘴里，拿起游戏手柄快速拨弄起来。

“不要做些无关的事情。”戴铭语说道。

【我暂时没有读取人类记忆的权限，所以只能模拟出你最初登录游戏前的一小段现实影像。】

【根据分析判断，我以为你会更喜欢一个舒适的场景：）】

“然后想让我的工作效率更快？”戴铭语面不改色地反问。

【氛围感是很重要的因素之一。】

戴铭语眯了眯眼，纯白空间的正中央投影出一个椭圆形的模型，按照特定规则匀速缓慢转动，如果戴铭语留心一下，会发现模型无论是方向、速度，都完全契合了人类通用理论下的地球自转规律。

系统贴心地给模型命名为“人类（地球）”，上方浮现出一段倒计时。

【人类online开服倒计时4379：59】

戴铭语：“目前内测模式人数。”

【内测模式，剩余玩家5621/7777，剩余时间4379：59】

戴铭语微不可见地皱眉了一下。

所谓内测，就是在游戏开发完毕的初期，限定一定数量的玩家投入内部测试，通过玩家测试反馈使用情况和存在的问题，进一步促进游戏的完善。

在戴铭语被关管理员空间之前，他也曾是个玩家。

一个名为“人类online”游戏的内测玩家。

再往前推一步，他也不过是个现实生活中生活平凡的年轻人。

爱玩游戏、爱吃糖，而这些特点都是他被系统选中担任管理员后，通过实验和身体反应求证出来的。

系统封锁了戴铭语有关个人经历的全部记忆，保留了常识和结论，如同初始化了的机械一般，在他刚刚苏醒的那一刻，系统抛给他一个问题。

原话是这样的——“你觉得人类的一生会是一场游戏吗？”

当时，戴铭语的眼前仿佛展现出宇宙万物，闪过了星辰与光辉，虽然不排除纯粹是头晕的可能，脑袋一热，迷迷糊糊地接道：“一个出生是随机开局，最终走向唯一死亡结局一命通关流的极限游戏？”

【：）】系统什么没说，只是慢悠悠地发了一个微笑。

接着戴铭语就莫名其妙成了游戏管理员，见证了系统将这场极限游戏命名为“人类online”，在正式确认了开服时间的瞬间，一张投影出的大网扑向了名为“地球”的椭圆形模型，似乎预示着全人类都被笼罩在游戏网络的阴影之下。

虽然是管理员，但戴铭语没有任何一位管理员应当有的权限。系统给予他的任务是判断和意见，而这项任务全都经过了模糊化的处理，戴铭语无法得知详细内容。

回归正题，显示屏上的gameover宣告了本次游戏的结束，戴铭语伸了个懒腰，就看到系统框里的一串准备输入的省略号。

“怎么了？”戴铭语询问，“先说好，打游戏也是你给我的任务之一，不准临时反悔说我上班摸鱼。”

【】

【我不理解你玩此游戏的原因，我有向你说明过，有现实原型的游戏我都可以在管理员空间中模拟出来。】

戴铭语嚼糖果，撑着脸盯着游戏名：俄罗斯方块。

戴铭语轻笑一声，他懂了，系统这是不满意游戏的格调，所以成了委婉提要求的甲方。

想了一会，戴铭语耐心地解释：“在我的理念里，可玩性是一个游戏的核心，只要这个游戏让玩家觉得好玩、能玩下去，就算再简单那都是合格的。以这个为前提，技术、剧情、美术风格之类的设计，只是在给好玩的游戏井上添花，吸引玩家驻足于此。当然，也可以有其他的说法，但游戏总归需要一个核心，因为有核心才能有无限的延伸，就像一棵大树一样，有主干才能开枝散叶。”

【好的，谢谢你的解释：）】

“能不要每次都发笑脸吗。”看久了，戴铭语浑身觉得不舒服。

【好哒：d】

戴铭语：“”

戴铭语懒得跟非人类狡辩下去，点开内测报告，在看到剩余人数的那串数字时还会有一阵恍惚。

因为人类online是个极限游戏，所以玩家数量的减少等同于死去的人数，而在这场游戏里死去的人，现实中也会死亡。

一口嚼碎了糖果，戴铭语意识到自己的恍惚并不是在感到惋惜和怜悯。

失去记忆的他压根不在乎其他人的死亡，比起这个，他第一反应是：是不是难度调大了？难度和可玩性能够相匹配吗？

他冷漠地翻阅着死亡信息，核对游戏进度，一旦投入思考中，他就会忽略时间的飞速流逝。

终于在某个时刻，他关闭了所有投影，疲惫地呼唤：“整理报告。”

系统这才响起：【收到。现在进行内部测试第七次汇总报告，距离开服还有4344：26】

“首先，关于开服后的游戏区域，主要分为三块，休息区哦对你没给我休息区的权限，游戏区开放副本模式，单人多人皆可，设置副本进入入口，副本区的游戏主体省略。”

“游戏内必须具备足够的通关手段，考虑到各游戏机制在经营、博弈、交互的侧重点不同，开放程度可变，但是——”

戴铭语划重点：“——不允许出现绝对死亡规则，虽然人类有时会以别人寻死作为快乐，但强制死亡是没有趣味性可言的。想直接看人怎么死？可以，开个竞技场吧。”

“关于你的提议我看过了，人类从现实转移到游戏空间的情绪波动幅度过大，封锁个人记忆、保留常识确实是很好的手段，嗯可是这样也容易造成秩序混乱。”

戴铭语顿了一下，说：“这样好了，继续保留他们进入游戏空间前一秒最深刻的愿望或者想法，以此为动力推动他们玩游戏的意愿。”

说到这里，戴铭语突然陷入沉默，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地面，在那里有一张立起的相框。

一张简单的三人合照，最前方，一名黑发的男孩双手比着茄子，脸上是天真烂漫的微笑，男孩的身后还有他的父母并肩而立。

大概是他在现实的全家福，戴铭语打开相框，近距离地查看这张照片，暗道系统抹除记忆的方法真方便，没有什么后遗症。

戴铭语玩过一些家庭题材的剧情游戏，八成是在强调家庭的重要性，他无法理解，倒是觉得自己长期居于此地都没曾想起任何有关现实家庭的事情，可能父母家人对他而言，未能留下美好的印象吧。

咦？

说来奇怪，照片的右上角有一块微不可见的折角，系统向来严谨，不会在投影时犯下此等错误，戴铭语轻轻触碰，好像有一层薄膜，沿着撕开——

【感谢你的总结反馈，系统已经收到了哦：d】

【最后谈谈我们上次的交易吧，管理员。】

系统语音出现的时机异常微妙，像是被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一样急于打断戴铭语的举动。

戴铭语思索：“哪个？哦，就是你不发工资，然后我玩不到好玩的游戏，所以我想辞职不干了的那个？”

【好的哦：d】

“？？？”

几乎是同时，系统做出了回复：【正在注销账号，编号001，管理员雀羽】

随着这句话的出现，整个空间开始震动，不久后进入自我剥离的阶段，从投影屏幕、地球模型，到四面八方的白色都在瓦解，似乎要转变为一无所有的黑暗。

戴铭语看着自己从指缝开始消散的身躯，细小的颗粒飘荡在半空。

完蛋，他好像被系统坑了，真就是用完他就丢啊。

【记忆初始化成功，正在回归玩家档案】

在崩坏的刹那，戴铭语感受到剧烈的疼痛，他奋力睁开眼，把折角的薄膜撕扯到底，隐约看到背面的夹层里露出一张截然不同的相片。

黑白照片。

已经难以冷静思考，大脑出现了涣散与游离，戴铭语凭借仅存的意识才依稀分辨出人物的轮廓：

双人合照。

【玩家档案读取成功。】

世界安静了。

等到空间彻底归为无边黑暗，戴铭语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轻、很轻，仿佛在真空中失重飘浮。

下一刻，脑袋被强硬地塞入了陌生的记忆，隐隐约约看见一张单薄的纸仿佛光源一般突兀地飘在半空，他伸出左手，纸落入手心。

脖颈间突然变得很烫，有几张陌生却熟悉的画面一闪而过。

他看到卧室、床铺和书桌，桌面上有一张印着他半身照的学生证，就摆在全家福照片的一旁。

听到有什么人在和他说话。

首先是系统机械的提示音：【玩家编号49，戴铭语，无法检测灵魂，确认通关失败，玩家编号正在注销】

画面转动，有人前来搭话，戴铭语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只匆匆瞥见他额间零乱的碎发被不知是汗是血的液体打湿，声音沙哑急促，每一句话都说得无比郑重，像是在交代临别言语，又或许是这些话用尽了他全部的勇气。

“你不会死的只是身体只是躯壳”

【注销失败！系统邀请你成为管理员，注意！该信息不可泄露给任何玩家。】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回答：“我答应你会回来，就只赌一把。”

不知过去多久，空间尽头传来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叮咚！”

“系统播报，人类online官方公告：当前版本为2024-2025年内测模式，该模式已筛选指定玩家进入检测成功，当前服务器为01华服，剩余玩家5621/7777。最新内容：修复了玩家在副本中死亡后未能及时注销账号的bug。请妥善保管好您的个人终端，本次播报结束。”

“——欢迎回来，玩家错误！系统第一次自动修复！”

“修复成功，叮咚！欢迎回来，玩家编号1491（疑似），戴铭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