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贾敬（1）

贾敬,字穆恭，京营节度使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嫡次子，长兄夭亡后成了宁国府唯一的继承人。

第一代宁国公与荣国公是亲兄弟,随着□□打进京城时抢了不少古董古籍,新朝初立时□□为安抚功臣,赏赐给四王八公的金银珠宝如流水一般。

初代国公非富贵出身,除了分家分出去的一小部分产业外，绝大多数家财都留给了继承人。老一辈去后，勋贵间奢靡攀比之风愈演愈烈。传到第三代，也就是贾敬这一辈，生来就躺在父祖的功劳簿上、富贵窝里,不知世事疾苦，花费起父祖留下的家财更是毫无顾忌。

虽说投了个好胎，然而自贾敬有记忆起便是被父亲压着读书科举,几无玩乐时光,大哥死后父亲大受打击，越发严苛，读书稍有松懈便要遭一顿打,冷言冷语更是从小听到大。母亲在世时尚有人关心衣食起居，母亲去世后府里再无人敢替他说话。直到一步步考中秀才、举人，最后中了进士。

然而中进士不久后贾代化因病去世，贾敬尚未出仕就先丁忧三年,虽然袭了爵，要做官却变得十分困难。科举进仕照常理来说得从七八品小官做起,贾敬已袭了一等将军,怎么也看不上这等微末官职,但贾家已远离权力中心,要想谋取四品上官职也只能外放。

如果一心盼着子孙出息的贾代化还在可能就压着贾敬老老实实当官了，但这份约束没了，贾敬受够了管束，只想着家里已是国公府第，荣华富贵一样不缺，做官做到头也未必赶得上爵位，还做甚官。

贾敬就这么在家中坐了几年，等儿子贾珍大了，再不耐烦管族里吃喝拉撒，将宁府爵位并贾家族长一职一气儿给了贾珍，自己寻摸起了长生之道。

起初，只是频繁拜访京中各处道观，成日寻道士论长生之道。时间久了，也结交了一批道士。只是僧道里头本就鱼龙混杂，正经修行的寥寥无几。贾敬已经被长生迷了眼，又有几个自称拥有炼丹术传承的道士特意哄骗，贾敬越发沉溺其中。

又两年，唯一的孙子贾蓉定亲，妻子难产去世后，贾敬便觉得再无牵挂，将幼女托付给隔壁荣国府照料，搬去了城外道观长住，除了过年祭祖等大事再不回来。

……

乔喻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双腿盘坐在蒲团上，消化贾敬的记忆。

房间很宽敞，地面是石砖铺就的，正中央用鹅卵石镶了一个阴阳八卦图，其上摆着七八座高低、样式皆不相似的铜炉，外壁上有黑色结块。四周墙面上悬着令旗、桃木剑，梁柱涂红，上绘着暗八仙图样。瞧着都是道观的装饰，但这样组在一起却有些不伦不类的。

房间里并不只乔喻一人，西侧桌案边还有一个小道士抱着个拂尘靠坐在着打盹。

乔喻没有喊醒他，揉了揉发麻的双腿，慢慢站起身走到边上给自己到了杯水。水是冷透了的，乔喻一口喝下，倒觉得解了些身上的燥热。

贾敬“炼丹”几年，却是最近才敢往肚里咽，吃下去的量还不多。

但贾敬前一晚才刚服了药，只看那些铜炉里余下的东西就知道这所谓的丹药用的是重金属，这种炼法出的丹吃下去类似五石散，会觉得浑身燥热，实际是五脏六腑中了毒。

此时乔喻却想把身体还给贾敬。前面几个任务里，林如海、薛崧甚至是王子胜都将家族亲人放在心上，最终家族倾覆子孙落难还能说是因缘际会或是个人能力不足。但贾敬全不是这样，在乔喻看来，宁国府甚至是整个贾家的落败都是从贾敬这里起的头。

做父亲不管教儿孙、做族长对族人放任自流、对家族存续全不上心。身为进士既不能做官安一方百姓、也不能传播学问使人上进，于国于家皆无用处。

贾敬这般作为，贾珍有样学样，一心只顾自己快活。两代族长立身不正，贾家风气败坏事所必然。

然而就是贾敬这样的人，死后见到宁府的结局，倒是想起了父亲贾代化的临终嘱托，“……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科举晋身自汝始，子孙相继，使家传之”。

“所以收拾贾敬的烂摊子不算，还得拉拔整个贾家？”乔喻揉了揉胀痛的额头，忍不住嘀咕。

自上而下根叶都烂了，还改造什么，抄家流放就挺合适。

乔喻这么想着，又连着灌了几杯冷水企图缓解脏腑的燥热。

这时门口的小道士梦中一惊，也醒了过来，见乔喻正坐着喝水，忙拿袖子抹了把脸小跑过来熟练地行了个道礼，口中祝祷：“恭祝老太爷修行有成，福寿延绵。”说完拎起茶壶一掂，见半空了，忙道：“老太爷，我这就去取水来，可要现在用早膳？”

乔喻点点头。

小道士并不是真正的道士，而是贾家家生子，名叫奉真，只是做了道士装扮，跟在贾敬身边伺候衣食起居。

贾敬并不是会委屈自己的性子，即便“修道”也带足了伺候的人手，炼“长生丹”所用的辰砂、黄金价值不菲，贾敬也十分舍得，真金白银砸进去，要多少给多少。

至于有几分用在炼丹上……

瞧那些道士就知道了，不过一两年工夫，一个个从原本的干瘪清瘦到肚子隆起，好些个还娶妻生子置了业，显然是赚得盆满钵满。

不过也亏得道士们贪心，若是那些真金白银全填进丹药里，贾敬还能少活好些年。

没一会儿，早膳送了来，只是简单的清粥小菜加一个咸鸭蛋，十分朴素。贾敬“修行”后为示心诚，服丹前三日后三日不进肉食。

才刚吃完，就有人踩着点似的来了。

“老太爷，方城道长请见。”

乔喻应了声，奉真方将人带进来，又迅速将碗筷收好放进食盒，倒好一冷两热三杯水，才提着食盒退了出去。

乔喻打量着这个号称已经130岁的道士，身量较高，面容普通，一头灰发整齐地盘在头顶，唯有那一尺灰白髭须增添了一份“仙气”。

方城子是照例前来“检验”服丹成效的，行了个礼便上前搭脉。

乔喻配合地将手放置好，方城子似模似样地把了一会儿，又一甩拂尘掐指算了起来。

大约一炷香后，方城子长出一口气，旋即面上流露出激动来：“居士大喜，昨夜行丹成效上佳，此一夜间居士增寿五年，如今已得天寿，长生指日可待矣。”

乔喻模仿着贾敬的反应，一派淡然地附和道：“如此甚好。”

方城子又吹捧了几句，见乔喻神情越发缓和，才道出真正目的：“上一炉所出三颗上品丹居士皆已服用，其余中下品资质不佳，不如弃之，再开一炉，我与师弟修炼多日，已补足上一炉消耗的修为，可再炼上品长寿丹。”

乔喻心道，这是又要银子来了。

见乔喻一时没答，方城子继续道：“还有一则喜事，炼制九炼长生丹所需的一味药长寿花已寻到，我那几个徒弟多方打探，得知淮南一富商家中有藏，于是登门请见数次，动之以诚，终于劝得那富商松了口，允诺以两千两银相换。”

“哦？竟寻到了？若当真是长寿花，区区两千两银倒算不得什么了。”

方城子一喜，忙道：“确实是长寿花，我徒弟亲眼所见，那富商也是识货的，保存完好，留住了□□成药性。”

乔喻点点头道：“如此甚好，那便换吧。”说完阖上了双眼摆出了打坐的姿态。

方城子一愣，忙提醒道：“这银子……”

乔喻眼睛也不睁一下，淡淡道：“使小库房的银子便是，道长自取罢。”

方城子一哽，见乔喻不理会他，只好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乔喻睁开眼，舒展了一下身体。喊奉真取了纸笔来，一边磨墨一边琢磨解丹毒的药方。

方城子无功而返，出了门还在想着怎样再能掏出些银子来。前次给的那些早就分光了，金子要炼丹用，不敢全拿，银子却没了。

“所幸这回用不着花银子，还能平两千两的账。”方城子在心里嘀咕，“过几天再找一味药罢，这次多报些，早点将账平了。”

这么想着，方城子立即去寻人商议。

乔喻暂时不理会那些，只叫人将药材备齐，三餐都换成了药膳。除此之外，每日清晨都往山里去一趟，待上一两个时辰才下山，道观就在一座山下不远处，来回十分便利。

如此过了半月。

这半月里倒是十分清净，观里的人都知晓这位贾敬贾老太爷性孤僻不喜见人，无事不敢打扰。

直到贾敬生辰将近，贾家派人来前来请示，乔喻预备回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