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少女

“什么？！”李志伟还以为听错了，像木头一样立在当场。林夫人病入膏肓很多年，但她一直精神奕奕，乐观坚强，完全不像行将就木之人。

柳涵玥惊讶地摔碎了茶盅，茶水溅湿了裙子。

来传话的是金烟，为人持重，绝对不会开玩笑。

乐德怀和傅添正坐在房外台矶上喝茶，抢马蹄糕吃，闻言震惊地同时站起。

李志伟急着去见母亲，大步流星往前跑，完全没注意脚下。柳涵玥见他快要踩到一块碎瓷，吓了一跳，忙冲上去挽住他，急道：“夫君，小心！”

“别拦我！”李志伟脑子一片空白，甚至没有看柳涵玥一眼，就要甩手走人。

柳涵玥只好拽着他，绕过满地狼藉，疾奔而出，压抑着颤抖，道：“夫君，我没拦你，一起去。”

两人跑得飞快，风呼啸吹过，在阴郁的冬日寒冷透骨，侵入衣襟中。回廊两旁的梧桐黄叶萧索，任风卷去生气，不断落在青石路上，被心急如焚的李志伟和柳涵玥踩成碎片。乐德怀和傅添勉强能跟上主子的脚步，丫鬟们都被远远甩在后面。

李志伟看到母亲屋子的尖顶红檐，窗棂轩榥，觉得与平常无异，应该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他这样告诉自己，其实耳朵嗡嗡作响，心乱如麻。

柳涵玥听到婆婆厢房传来阵阵悲戚的哭声，穿过影壁，见丫鬟们在门口跪了一地。她艰难地拖着李志伟一起走进房中，烛台的光忽明忽暗，照着失魂落魄坐在床前的公公。

卓歆佩半跪在林夫人的枕边，手里拿着一支两指粗细的人参，咬着下唇默默流泪。

一个穿着官服的太医垂手站在床尾，脸色非常难看，似乎束手无策。

李志伟加快脚步走过去，看着床上盖着绣被的干瘦身影，哑声道：“娘，您怎么了？”

李老爷颤声道：“志伟，你娘，你娘她……”终究没有说出口，眼圈明显红了，咳了两声，低头瞬间潸然泪下。

李志伟震惊地后退了两步，身形一晃，差点倒下。他像被人捞出水的鱼，张嘴努力呼吸，活力却不由自主流失。

柳涵玥忙扶住李志伟，问：“公公，怎么回事？我们昨天还见过婆婆，她看上去精神还好。”

卓歆佩不理柳涵玥，对李志伟道：“表哥，下午姨妈突然说想吃汤圆，金荭去煮的，结果姨妈吃了一口就倒下了。不知道……是不是噎着了？”

太医蹙眉道：“是噎着了。”

傅添此刻恰好赶到房门口，听到卓歆佩的话，对她更是疑心。林夫人缠绵病榻这么久都苟延残喘，偏偏这位亲戚一来，就一命呜呼。傅添莫名觉得与她脱不了关系。

李志伟觉得这个太医有些面生，不是往常给林夫人看病的太医唐平，心下暗暗纳闷，又不好当着他的面说什么，脚步虚浮地走过去握住母亲的手。

林夫人的手失了温度，冰冷如铁，青筋盘踞在她薄白的手背，指头瘦得触目惊心，看得李志伟心中更难受，“娘，您别睡，和儿子说句话……”

乐德怀忠心耿耿，进房来哭得如雷贯耳：“哎呀，我们惜上怜下的夫人啊，您素来是菩萨心肠，怎么今日如此狠心，连少爷最后一面都不见，就舍我们而去了……”一边哭喊，一边捶胸顿足，跪倒在地。

傅添顿时一惊。我也是随从，怎么忘记表现了！连忙嚎啕大哭，扑倒在乐德怀身旁，还朝柳涵玥的石榴裙爬了几步：“夫人啊夫人，您不要走……您待我如再生父母，恩重如山，我恨不得替你去，您如果能听到我的心声，就知道我说的句句是真心话。夫人啊夫人，您快回来吧！”

试炼门外。

“八师弟哭得好假！”文子茵哈哈大笑，与傅添哭天抢地的情景形成鲜明的对比，同门们顿时无语。

文子菁白她一眼，正色道：“别闹，阿茵，别扰了四师弟的布局。”

凌子默双手按在五彩斑斓的试炼水晶上，眉目冷冽，似乎心无旁骛，完全不受干扰。他盯着林夫人房中的芸芸众生相，脸色愈发阴沉。

试炼门内。

柳涵玥见乐德怀和傅添都悲从中来，肝肠寸断，眼泪也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掉下来，“呜呜呜……婆婆，您不要走……”

卓歆佩冷哼一声，没说话，把人参丢到圆桌上，拿出绢帕拭泪。

李志伟又请了三个太医来，反复诊脉，才相信母亲是真的走了。他脑中一片空白，任由柳涵玥帮他披麻戴孝，拖着他安排下人布置灵堂。

傅添想去找林夫人最后吃的那碗汤圆，却发现不知所终。

据卓歆佩所说，她那碗汤圆吃完了，林夫人那碗只吃了一口。当时房中只有她、林夫人和金荭三人，金玉和金烟在门外照看药炉，金恬摘石榴去了。到底是谁动的手脚？如果不是心里有鬼，为什么拿走林夫人吃过的汤圆？

傅添又悄悄溜去看药炉，管照药炉的丫鬟都跪在夫人房门口哀伤悲泣，炉火已经熄了，四罐药在炉上还冒着热气，他把每种药都装了一小杯，又用漏勺挖了四种药渣包好，都放在托盘上，火急火燎地出了府。

门房鲍叔十分诧异，也没拦他。

李府坐落在京城之南，远离皇宫，遍地老巷旧宅，茶馆店铺，没走多久就看到一家灯火辉煌的徐氏医馆。入夜时分，还有病人络绎不绝。

傅添拿着托盘，十分引人注目，他尽量旁若无人地走进去。

一个约莫六十岁的老大夫在屏风后给一名妇人诊脉，妇人身后还有不少人排队。再往里，一长排高可及顶的药柜映入眼帘，上面有不计其数的井字格型小抽屉，每个抽屉外面都贴着白纸黑字，写着草药名。五、六个药僮按方抓药，忙得不可开交。

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壮硕青年走过来，一脸警惕的样子，应是医馆雇的保镖。他客气又慎重地问傅添：“公子有何贵干？我们去那边说。”

徐大夫、药僮和病人或不着痕迹，或莫名其妙地看向傅添，又迅速扭头。傅添有所察觉：“嗯。”

他跟着青年走到医院偏僻的后门，低声道：“徐大夫大概什么时候能看完病人，想请他帮我看看这些药。”

保镖狐疑道：“公子想干什么？找徐大夫看这些有什么用意？”

傅添随口应付道：“我娘喝了这药肚子不舒服，我想问徐大夫她是不是吃错药了。”

保镖高高大大的身体拦住回医馆内堂的路，道：“徐大夫不评价别的大夫开的药，如果您觉得药不对症，疗效不佳，可以带令堂找徐大夫另外诊脉开方。”

傅添将托盘放到地上，蹲着手按沧海剑，冷冷地道：“如果我一定要知道这些药是好是坏，有没有不该掺入的东西呢？”

保镖居高临下，忍着怒气道：“那公子就是强人所难了。徐大夫这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怎么会妄议是非呢？他行医治病数十年，有些规矩是不会改的。公子想逼他就范，恕我劈山幻云刀范无江不能同意。”

劈山幻云刀？好威风的名字！傅添眼睛朝他腰间长刀一扫，嘴角上扬，似笑非笑道：“你未必是我的对手。”

“你小子还真狂妄！”范无江倏然出手飞速擒傅添脉门，傅添神色从容，漫不经心地脚踩北卦步，瞬间避开，保镖像猛虎捕猎一般跳起来扑向他，在空中取下腰间长刀，连鞘砍傅添后颈，显然不想让他受伤，傅添不再退后，手持未出鞘的沧海与他打作一团。

徐大夫一边给病人诊脉，一边留神后门动静，开了几剂无关痛痒的药，把病人都打发了，他是好心，怕傅添是来闹事的，牵连无辜。

药僮心有灵犀地簇拥着徐大夫，离开医馆，脚步纷纷杂杂。

傅添见势不对，拖着被自己五花大绑的范无江，返回内堂。

一个长着秀丽的瓜子脸，身材高挑的少女，玉面含威地截住他，内堂的徐大夫等人趁机逃之夭夭。

傅添骂了两声卑鄙，将捆得结结实实的范无江推向少女，希望少女扶他一把，自己可以去追徐大夫。

谁知道少女任由范无江“哎哟”一声摔了个狗吃屎，毫不在意，一直拦在傅添前面。她的脸型和身材都很像文子茵，五官却不如本尊精致。

柳涵玥与这个少女都很像文子茵，又略有不同。主宰这次试炼的人是故意的，他知道文子茵救过傅添的命，傅添对她有好感，不会对她出手。

傅添的外门功夫不错，三招两势就制服了范无江，出全力与少女过招，胜负难料，但他就是不想和她打，“姑娘是谁？”

少女双手叉腰，嫣然一笑，大大咧咧的动作与嬉皮笑脸的表情，更像文子茵，“本姑娘是徐大夫的女儿。”

“士可杀不可辱——”范无江狠瞪傅添，双眼血红，几欲喷火。

傅添一个手刀下去，把范无江砍晕了。这人质没啥用，拖后腿，还想说废话，不如放弃。傅添力沉下盘，将轻功用到极致，像猎豹一般飞奔出去。

“公子想干什么？”少女在他背后阴恻恻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