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呓语·九

两年后，一个冬日。

那是除夕后的第三天，那天，门中依旧挂着大红灯笼，过年的气氛正浓。

午后，依语和韶可人带着一些弟子在院中堆雪人、打雪仗。

这时有急报，黑门传来消息——赵弦死了。

他的师傅——黑门的主人钟氻死在了除夕那晚，而他在第二天凌晨，在前封大夫废弃的府邸中放火自焚。

听到消息的依语愣怔在房前的雪地上，韶可人安慰她，她说没事，之后就继续和门中的人一起玩。

傍晚，罗方来到橙门中的一处小亭，依语正在里面坐着等他。

“你找我？”

“嗯。”

罗方刚刚坐下就瞧见依语的脸色，他属实被吓了一跳。

她的那个样子，不仔细看，还真与平日中没有什么不同，可靠近一看，她的眼白蕴着红血丝，眼神像要把人吃了一般。

“你怎么了？”罗方急着问道。

依语出声，她的声音急促颤抖，“罗方！你帮我一个忙。”

罗方没有立刻回答依语，而是想了想后才说：“为什么？是因为赵弦吗？”

“他的死因有蹊跷。我不信他会自杀，因为那些‘流言蜚语’，我不信！”依语的情绪濒于崩溃，说出这一句话就好似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她边说边深喘着气，还摇着头，眼泪在眼中凝了一些，却始终不敢往下掉。

看着依语这般模样，罗方着实又被吓着了，他真怕依语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于是忙说道：“你先别慌，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罗方让依语别慌张，而他自己却是最心慌的。这些求人意味的低作势，他从前都是不屑于去做的，而今他求她、安慰她，明明是她在请求他，怎么反过来了？

罗方的心纠着，他？居然会让你放下你那傲然不若的姿态来求我？

“我想让你帮我查查”

“查赵弦的死因？”罗方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其实是有些不甘心的。

依语点头。

“像赵弦那样的大人物，连他都用你的话说，他是被‘自杀’的。那你认为以我们的能力能查到吗？”

罗方说完此句，内心便慢慢安静下来，他这会儿才知道依语想做的事并不简单！

赵弦是谁？九生门之主钟氻身边的一把手。他们两个人在两天内都死了，赵弦是自焚于原封府，钟氻大人连死因都不晓得！连上面都没有查出来，他去？怕是自不量力。

“是，他们没办法，那我也要坐以待毙？我不管！就算按他们说的，赵弦是因为‘那些’原因而死的，我也要知道是谁！”依语像是魔障一般，一股劲死扯着不放，其实她忽略了很多东西。

罗方在听依语说话的过程中，心中一直都有个声音让他不要去，反正没用。他多希望依语也跟他说不，可惜没有。

他其实是想拒绝的，可当依语说完，不知为何他还是只回了一个“好”字。

依语筹划多年，她连做梦都想报仇。

可有两件事，依语没有想到。

第一件，北瑶良思来了，带着新任务来的。可人被罗方杀死，是她没有想过的。

依语没想到的第二件事——她想杀聂樵发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下不去手了。

原因竟是，在这六年中，她自己也付出了感情。

依语出手之前就在苦恼，都到这时候了，心狠一下就过去了，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在出手的那一刻，她还是动摇了。

于是依语被聂樵发反杀，他好像早就做好准备，就等着她出手。

“师傅，我不想动手的。”聂樵发能感觉到怀中女子的生命在逐渐流失，她的眼睛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虽然依语是有目的性的对自己好，但他根本就不恨她，纵使她是他的仇人。毕竟六年了，感情不可能是假的。

可是，依语出手了，她还是想杀了他。

依语像是没有听见聂樵发说的话，她此刻呼吸起来都很困难，可她还是在说着她一直都想对聂樵发说的话。

“十年前，他助我坐稳橙门门主之位，他跟我说，我能行，我就该是橙门的门主，除了我谁都不能。八年前，他们跟我说，他死了，我其实是不信的，可权佑也说他死了。权佑不要我涉及其中，他说他自会去解决一切。我我不！我要报仇，我不会让害死他的人有好下场。”

依语说到这儿便留下了眼泪，她这一瞬间的心情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开心、难过，是放弃了？还是释然了？

“我花了两年时间暗中调查，终于被我发现端倪，我带回你，细心培养，就是希望有一天能杀了你，而且是在你对我的感情有万般纠结时，让你知道所有真相后再杀了你。可我没想到，我明明知道你不是他，也一点儿都不像他，却还偏偏把你当成他。”

依语努力地睁大眼睛看着聂樵发的脸，心中莫名的难过。

她又说：“不然，就算我身受重伤，你也万般提防。我想杀你，也不太难的。”

“是，师傅。”聂樵发的眼睛红着，他看着依语的眼睛，不愿意眨眼。他真想在她眼中看到他自己。

可是没有，依语的眼渐渐失去光点，她很累了，眼睛很难地在张合着，事实上她早就不知道聂樵发的脸在何处，只是按着她还能感觉到的一丝光影，才把眼睛向那里探的。

“还有，橙门以后就要托付给你了”依语拼着最后一口气将话说出来。

然后她慢慢闭上眼睛，慢慢没了呼吸。

她早就累了。六年的独角戏，依语似乎唱得太久，久到连她都不晓得自己究竟是不是为了赵弦。

聂樵发听完“嗯”了一声。

“谢谢师傅了。”聂樵发紧紧抱着她，喃喃重复道：“谢谢师傅”

聂樵发一动不动，在那里冷静了许久。他抬头看向天空，怀中依语的身子还有温度，但她早已没了生气。

他愣愣地看着天空，晦涩的乌云已退去，天幕呈现出青蓝色，半空中若有似无的挂了一道彩虹，阳光在他们身边散落。

他看得有些眩晕。雨过天晴？这算什么？六年以来从没正经感受过的美景，如今她们一个接一个的都不在了，却有了机会独自欣赏

聂樵发似无力地埋头叹气。

很快，他稳稳地将依语抱起回了客栈。接下来他就要去找齐上风了，三人之行，而今只余他一人，无论如何还是要将任务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