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暮得到消息,却已经是一月后。他捏紧了那通告的信书,眯了眯眼,霎时只觉得心的撼动催使着他几乎要将所见之处的东西破坏得一干二净。
“她要成亲了。”他咬着牙,颤抖的尾音暴露出他此刻内心的慌乱,他忍不住再重复了一遍,“她要成亲了。”
窦无双诧异抬头,“可是你们不是已经……”话说到一半,瞧见苏暮唇角扬起的不正常的弧度,当下便勒马住了嘴。
他接过自苏暮手飘落的纸张,展开瞧看了几眼,顿时说不出话来:这昭告天下的所谓玉华宫宫主叶夕与并江王司马初两情相悦,着定下月初六为婚期。
苏暮向前走两步,浑然不觉周围事态。他扶额头,长舒一口气,眼晃过无数道影子,心口一甜,喉霎时涌一股粘稠之物。
他口略动,竟满眼是腥红。
再不知人事。
一月之期缓缓至。
建康一片歌舞升平,城内喜气洋洋,一片喜庆。
这是一晚的狂欢,却是一个人的寂寥。
透明地让人窒息的大红绸缎缀雕花的大床,龙凤烛淌下炽热的血泪,烛光倒影在丝绸轻轻摇晃。
红,大红!一切都是那么红。
真是刺眼。
她的心乱到了极点。
他们何时变成了这样?她的人生又何时变成如此模样?
她不该是嫁给了那个策马扬鞭意气风发的少年侠士么?她怎会在此?一次的这般,那人还是她心的那人,挑着眼望着她,原本一生只待一次的大礼,到头来,她竟是经历了两次。
素手滑过床铺柔软顺滑的丝绸,目无表情地挑了挑眉。
腹抽搐,也似是无声的抗议。
而那个男子,她未来的夫君,一袭大红的喜袍,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手握着刚挑去她喜帕的喜杆,一脸笑意盈盈。
她握紧了衣角,心乱如麻却依旧摆出淡淡的微笑系在脸孔。
她素来少浓妆,如今试过了,那厚厚的粉底死死地粘着她的脸孔,直教她绷住脸喘不过气来,心苦涩。
悔恨不已?她自嘲,当初答应这样的婚事却没有丝毫的悔恨,怎如今为了一脸的妆倒恨了?断然是和那人走不到一起,心里又平白添了几笔乱。
白少初看见她嘴角扬起的笑,心里也便冷了几分,他知道今夜她想要的不是自己,他当然知道眼前的这位女子只为那一人流连,也知道她将来必然恨的自己,只是他……别无办法。
他凝视女子的娇容片刻,终于喊出了声,“九九?”
而他所呼唤的新娘此刻正心心念念地想着她的那个人,修长的睫毛如羽翼般轻点几下竟是将那大红的身影看做了那个人,看那人向她伸出手来,听那人柔声唤着,夕夕,夕夕。在她扯动笑着发僵的嘴角迎去的时候,那一声‘九九’却醒了她,那人断不会唤她‘九九’,她一僵,视野再次重叠,眼前又是白少初的脸。
她微挺了挺身子,恢复了木然的表情,“我在。”
“你不必拘谨。”白少初在床沿边坐下,“今夜虽是我们大婚,但你也知道……”
“今夜良宵,”她轻轻地说。
素手轻轻拂过发冠,龙金凤锁在额间晃着。
眼前恍惚起来,她看见那个人踩着水花越过十里莲池……
华丽的珠钗随着她的动作落下,狠狠地砸在地面。
那个人单手扣剑,长剑飞舞,剑气拨弄尽满是绿意的南山竹林……
发冠被扯下来丢在床面,黑色的长发滑落肩头。
那个人十指纷飞,偏僻的小院乐声悠扬……
苏暮,她脑子里满是那个人。
那个……鲜衣怒马的侠士……
叶夕并不理会白少初诧异的目光,伸手便去解自己的衣服,大红的嫁衣,一层又一层,仿佛她的过往,她与苏暮的日日夜夜,她与白少初的相知相识,那个仗剑天涯的叶夕,那个温婉柔和的苏九……每一层衣服好像每一个她……剥落般从那香肩抖落,渐渐露出几近透明的白暂皮肤,每一个她从身体表层剥落,渐渐露出原本的自己,现在的她,是梅精还是叶夕……已经分不清了……隔着最后一件兜衣,那双玉手滞了一下便伸到脖颈处解红丝带。
好像是注定了什么一般。
苏暮,我们走不到最后。
她默念一句。
远处扬起丝竹之声,苏暮摇摇晃晃地走在大晋建康的街道,他一身红衣,走在漆黑的暮色虽然显眼但却忘我。
当日知晓一切,心大恸,情急竟是大病一场,并还未好的十分透彻便瞒着窦无双几个冒着危险回来大晋。
他自然知道此刻的大晋对他来说有多么危险,无数人提着刀枪巴不得他自投罗,更何况是重重把守的建康……只是,要怎么才让他不想要来见她一面呢?只是他进了这个城,望见满城的红色,竟是再没了勇气。
他睁着眼,瞧见这满街的欢喜,只觉得扎眼地很。也不只是浑浑噩噩走了多久装了多少无辜的路人,眼瞧着一家店家,他便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浑浑噩噩地推开一旁前来阻止的小二。
“雅间一座,来两杯酒,备两柄烛。”他说。
他从怀掏出一把玉佩。
这块玉佩……还是当时他身负重伤,叶夕在那小镇请医师换掉的玉佩,似乎是玉诀剑的玉佩。他日后将这玉佩寻了赎回来,却不小心打碎,本打算补好后再交由叶夕,只是现下没有机会了……
他要的东西,小二已然送来。
他坐那雅座间,一手捏紧了玉佩,一手点亮两柄烛,倒满两杯酒。又正对了摆好,一面一个,这才又坐下来。
他将那玉佩置于自己对面,鼻尖轻喷一股气息,唇角洋洋洒洒地扯出一个笑。
胸口痛的厉害,那再痛地厉害些好了,这是他从未希望过的。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只觉今日之红竟是他与叶夕那次更加鲜艳,说不出来的妖艳,也说不出来的哀痛。
他笑笑。
缓缓起身,对着桌面摆置的那块玉佩,着建康城内的丝竹管乐,便是三叩首。
一拜,笑此生哀伤,纵半世癫狂
二拜,惊戎马刀枪,念初见芬芳
三拜,端得筑起冰霜,从此相见不相妄
三拜却毕,本该是轻松无,常人得喜之时,苏暮却是觉得脑昏昏沉沉,浑身下仿佛都没了力气。
“我苏暮,愿娶你为妻,生生世世,永不相离。”
对头的翠玉,缺损处透出核心的碧色,竟是露骨的凉意。
苏暮耳边滑过花落般的一声轻叹,悠荡荡没了声响,眼前飘飞起隐没了多少笑语嫣然的红瓣,渐渐也没了踪迹。
他跌做回去,整个人僵坐在冰冷的板凳,侧耳听远处若隐若现的丝竹,心升腾起丝丝凉意——这个时辰那边怕也是三拜毕,只不知那对新人此时又在做些什么。
他端得抄起桌的酒,仰面饮下。
苦的。
他蹙着眉,将酒盏搁下,瞥了瞥唇瓣,不知为何,竟是一丝苦意涌心头,素日并不觉着的辛辣,此刻裹挟着一股酥麻从喉涌,当真是难受地很。
况且这叫来的酒实在是差得很,一丝豪爽都不曾有,喝得竟是……
流下泪来。
他指尖轻触,眉眼下一片濡湿。
这酒却是劣地很,明日必然要叫那小厮过来好好理论。他这般想着,远方的丝竹似乎又响了起来,这会子却是变了声调,怕是一切繁缛节已然完毕了吧。
于他而言,白少初忍则忍矣,却时时莽撞。叶夕精明有过,却总是犯些糊涂——这二人配着,虽有不足,却也还是错不仅。
也不知坐了多久,丝竹才渐歇。
“从此,你便是我的妻了。”对着一枚玉佩,尽力勾勒出满足幸福的笑,他却只觉得哭还难看。
扬州初见
你素衣一袭却透着盛凌天下的剑意
那一场是缘
战踞魔岭
你长袍飒飒间展露无遗的风华
那一眼是毒
平阳城下
你咏叹飞花落雪说遍了诗歌词阙
那一夜是情
夕夕
我于你而言
终不得鱼水之欢的情谊
若真是今世无缘
那便许
我们来世再续吧
建康的夜晚映出喜庆的红色,人人都道玉华宫宫主与当朝并江王的这段美满姻缘,却不知在这个城内的某个角落,伤心人也已婚配。
“你这是什么意思?”白少初皱眉,抄起床面的衣物便朝她抛去,同时转身,竟是因为生气声音隐隐颤抖,“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叶夕扬起唇,“我知道啊。”她腻着嗓音,“王爷不是想要这一晚吗?”若是拿走,我才不会心怀内疚。
白少初气急,慌乱地不知作何。只当她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三步并作两步便走到门口,思来想去焦躁一番后才缓声道,“今夜王妃也已累了,本王自当搬去厢房。”
说罢又急匆匆的走了。
叶夕一人坐在这满眼鲜红的华屋内,笑一声。
王妃啊。
她不知外头,有个人在凄冷的夜色,和玉佩成了亲,也不知道那人此刻心的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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