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你微微侧头，余光落在萝塔身上。

女孩站在矮凳上，正用双手努力地翻动软垫上的面团，非常专注。

就像是闲聊，乔鲁诺看了窗外一眼，切着番茄的动作没停：“每到那个时候，我总会想起我的梦想。”

“……梦想？”你用布擦拭着锅身：“是成为mafia？”

“不愧是安妮小姐。”他像是很意外你猜到，你也意外会有人猜不到。

他给人的感觉就是三好青年，会加入公司做保镖，当然只有一个原因。

乔鲁诺说他小时候，曾帮助过一位□□组织成员。自此，父亲不再虐待他，同学也对他礼貌有加。

那不勒斯的生存环境，可以说是恶劣，上个世纪帮派争斗时的凶杀与爆炸虽已不再，贫富差距依旧是一道无法跨越的沟壑。

乔鲁诺想成为能改变现状的人，想为孩子们提供安全的生活环境，让女性能够在深夜自如地出门，不公与欺压将得到审判。

官方机构里，鱼龙混杂，光有正直的人没法出头。只有加入组织，才能推动他理想中城市的发展。

认识不过两三日，乔鲁诺就对你倾吐这些，你以为自己会无动于衷，实则不然。

倒不是因为他充满真挚，而是他的话，好像解开了你从前的疑惑。

父亲忽然从中立的医生，成为了横滨黑手党的首领，你完全不明白他的决定从何而来。

你没听他提过，自己也没问出口，可如今听到乔鲁诺的一番话，你好像忽然间就明白了。

父亲是为了横滨，为了这座城市，做出了选择。他从来都是自愿地将枷锁背在了身上。

眼前的青年，也是同样。

“不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乔鲁诺垂下眼眸。

“能实现的话就再好不过了。”你放下了锅：“我还从来没去过意大利，听你这么说，都想看看它是一座怎样的城市了。”

“真的？”乔鲁诺笑着说：“看来我还有当文化推广大使的天赋。”

他行事成熟，但又透着一股纯真与真挚。不知怎么的，你认为他会实现梦想。

萝塔揉面揉累了，乔鲁诺不知从哪儿引来一只鸟，也不怕人，停在女孩的肩上，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接下来你和萝塔就坐在旁边，看着他准备。

吃完午饭，上楼午睡。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

那日见到爱丽丝后，你一直在做梦，一个连续剧般的梦。你梦到爱丽丝被绑架的事。

在梦里，主角不是爱丽丝，而是你。

那天发生的一切，你应该是听爱丽丝说的，但这没法解释你会记得一个你从没去过的地方。

破旧的洋房，像是恐怖电影里的布景，荒草萋萋，还有那位保镖先生。所有你应该没听过的细节，都自动地补足了。

梦中最后的场景，是父亲从远处走来。他推着一架轮椅，你望着坐在椅子上少女的面庞。少女的脸色苍白，双眼失去神采，父亲低头对她说话，嘴角噙着笑容。

你离两人很近，但又是那么远。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想不起来，是不是爱丽丝没有告诉你？你听后忘了？

醒来后想起，你甚至分不清这是她的故事还是你的……

“安妮姐姐。”萝塔坐在地毯上，趴在床边看你：“你醒了呀。”

你坐起身，挂钟上的时间是五点三十。

竟然睡了一个下午。

晚饭都做好了，乔鲁诺才让萝塔来叫你。

“抱歉，萝塔，”你带着歉意，“本来下午要去看海。”

“没关系，我和好多动物玩了游戏呢。”萝塔笑容灿烂，张开手臂，显示要拥抱整个世界，“好多好多，这么多——”

你没明白她在说什么，不过小孩子就是会有各种奇妙的幻想吧。

乔鲁诺在这边的事，也没那么着急要办。吃完晚饭后，他还真打算带萝塔去海边。

海看似近，从住处走过去，也要二十分钟。萝塔兴致勃勃，明明吃饱了，刚出门就买了一个冰淇淋。

小孩子的恢复力，实在令你惊叹不已，自愧不如。她们无论多么伤心，也不会忘记吃饭睡觉洗脸刷牙，成年人却可以什么都不做，连日坐在屋子里。

“听上去就像您经历过一样。”乔鲁诺看向你。

街头格外寂静，黄昏已沉了下去，灰蓝色的一片天空，蔓延至远方。海鸟扑闪着翅膀，纷纷飞回巢穴，散步中的人们轻言细语，走过这一片安详平静。

可惜你感觉不到，午后醒来你一直昏昏沉沉，心里像是有一团乱麻，剪不断，解不开。

再多的睡眠，也没法阻止已出现损坏的程序。

“你呢？”你没法回答，只反问乔鲁诺：“为了实现梦想，很辛苦吧。”

“森先生没有对您说起过他的工作吧。”乔鲁诺用陈述的语气说。

他谈起工作，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听，有些退却。但不可否认的是，你不是不想知道。

父亲在家，从不谈他在公司的事。

唯一的一次，你在他的颚边发现了一抹鲜红，他伸手抹去，对你笑着说：“啊，是早晨刮胡子的时候弄破了。”

小时候，你是信过的。

不待你问，乔鲁诺便自顾自说起来：“收入和支出，人员和部门的构成，每个季度和年度都会有报告，和公司有些像，但多了人情味。少了电影里的戏剧性。”

他说得头头是道，就像在父亲身旁呆了许久，你疑惑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他。

“森先生很有名，在世界范围内，我也了解过。他采取的不是合作而是吞并，一种需要更多决断力和魄力的管理方式。”

他听上去就像是父亲的追随者。

“不算是，单纯从我的角度来看，他的手段很了不得。”乔鲁诺笑了笑：“不过在安妮小姐您看来，他并不是一个好父亲吧。”

“……”

“森先生自己肯定也很清楚。只是已发生过的事，就和射出去的箭矢、倒下的墙和流逝的时间一样，没法挽回。”

乔鲁诺竟当着你的面评论你的父亲，他的上司。

就算是父亲，也不能接受有人在背后说他的坏话，不是乔鲁诺过于大胆，就是他的能力出众到足以……

不，不可能。

公司里的每个人，无论在他人面前如何，对待父亲都是恭恭敬敬的。就算是太宰，离开前也不例外。

“他想要补偿你。”乔鲁诺望着远处的天空：“但每个人能得到的只有那么多，你不原谅他，你憎恨他，也是一个选择。”

你不知道乔鲁诺知道多少，但他说的这些，听上去像是他知道全部，比你知道的还要多。

“安妮小姐，”他对你说，“你的心应当是自由的。”

“海！”萝塔的声音响起。

这一霎那，你还在试图理解乔鲁诺的话，耳中却像是已听见了海声。

连串的台阶之下，海浪拍打着沙滩，与你熟悉的横滨海岸不同，这片陌生之地的大海，唤起了你所有的感官，令你敏锐地捕捉到，组成世界的并不是陆地，而是这片蔚蓝之色。

它随着乔鲁诺的话一同，进入了你的心中。

“等等，萝塔，小心摔倒。”乔鲁诺走快了几步，边下台阶边唤道，又在迈出几步后回头看你，面露微笑：“安妮小姐，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