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请缨

公主夜半烧着了被子，连额发都燎了一片。火虽然很快就被扑灭，但殿外值夜的宫人却受了惊吓，恰逢卫尉巡逻至此，亲眼见寝殿中火光摇曳。

即便新安公主一再声称只是小事，但此事还是被卫尉上报至皇帝面前。

次日一早，刘镇身边的大太监亲自来请新安公主到御书房聆听圣训。眼见躲不过去，刘宪只得将那本熏得有些发黑的《交州风物志》用绢布裹住，仍扎在蹀躞带下，藏在衣襟软甲里。

刘镇并未即刻召见她，只让她站在殿前廊庑下等候。来往的宫人都冲她挤眉弄眼，悄声用嘴型提醒她小心。

御书房中，成煜义愤填膺，声色俱厉揭发新安公主昨日如何替孙曦作弊上场。

而御史台几个言官迅速跟进，对新安公主口诛笔伐，甚至连欺君罔上、目无法纪、扰乱军心这样的帽子都扣下了一箩筐。知道的，晓得是公主昨日替孙家的小子比赛叼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公主竟然叛了国，罪不可赦。

御史台惯爱小题大做，弹劾的名目繁多，刘宪只觉得耳朵听得生茧，不过左耳进，右耳出。

莫说昨日孙曦腹痛，以谢太傅的新书为酬，央求她替自己出战。即便孙曦不求，她也会想法子上场，小试牛刀的。凭什么叼羊这种竞技比赛，只允许男子参加？而她只能龟缩一室之内，成日盯着一块绢布绣花？

刘宪只觉得，在这世间层层条条框框的束缚之下，她已妥协了许多。可有些事情分明没有任何道理，要让她低头，做梦去吧！

因此，等里头终于传召她进去，她老子虎视眈眈盯着她，沉声问：“阿狸，你可知错了？”

刘宪只侧目望一眼窗外的垂丝海棠，轻描淡写道：

“我早向孙将军请示过加入虎贲营，代虎贲营出赛又有何不可？成世子技不如人，与其在这里胡搅蛮缠告御状，不如回家多练练？”

“荒谬！你虽贵为公主，却是一介女流，军营之中尽皆是男儿，你又如何能加入虎贲营呢！”

成煜当即出言相讥。

一个言官旋即又引经据典，抨击她道：“乾坤定位，男女流形。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卧之床下，以女子本卑弱；弄之瓦砖，乃明其习劳，谦让恭敬……”

这便抬出乾坤之道，将女子踩在脚下，非但要轻贱女子，还要女子勤劳谦让，对男子毕恭毕敬、做牛做马。

这老臣妄图以这样的“天道”压人，驳斥新安公主所谓加入虎贲营的谬论，岂知这番“高论”却激得刘宪心头火起，不待他说完，出手抢过他手中笏板，啪一声打掉了他头顶漆纱冠。

“这话回去对着你八十岁的老母念叨就够了，不必在我面前来大放阙词。”

她在御前就如此野蛮无礼，这便捅了马蜂窝，一群言官不甘示弱，纷纷群起而攻之。

“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女子本该以柔弱为美，公主却自恃身份，喧宾夺主，意图染指军营，其心可诛！”

“公主身为女子，自当动静有法，不得口出恶言，每日专心于女红，不好戏笑，这才是您该修习的德言容功！您身为帝女，自该为天下女子楷模，岂能恣意妄为，践踏律法如无物？”

“……”

言官惯来爱逞口舌功夫，又睚眦必报，刘镇原本有意借御史台的嘴，好好敲打女儿一番，告诫她下回不许再替人作弊。哪知御史台这帮老头子非要扯虎皮张大旗，攻讦她不修女德。

也是，如今的新安公主，精琴书，擅棋艺，弓马又娴熟，比之男儿丝毫不遑多让，御史台这帮是非精，能攻讦她的也唯有她女子的身份了。

皇朝的公主，明明可以做个瓷娃娃一样乖巧温顺的木偶，却偏偏骨子里桀骜不驯，非但不肯驯服于威严的男权之下，反而嬉笑谑骂，将其视之为无物。

城中不知多少小娘子被她的嚣张蛊惑，撕了家中的《女箴》、《女诫》，不服管教，张嘴便是新安公主如何如何。偏偏还有许多小郎君也吃她这一套，将一个个女郎惯得无法无天的，长此以往，那还了得？

刘镇听着这些陈词滥调，眉头紧蹙，心中厌烦。旁人要奴化女儿，自是旁人的家事。这一群老贼，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倒越庖代俎，替他教训起女儿来了。

只是昨日赛事的问题尚未扯个清楚，一时没有好的借口打发人走，恰秘书监送上急报来，说是交州刺史刘道全上书，请求朝廷出兵安南平叛。

事有轻重缓急，一群言官这才忿忿暂时住了口。

“几位大人唇枪舌剑，又是威猛阳刚的男子，出兵交州平叛安南这样的重任，自然该主动请缨了。”

看着几人如吃了屎一般憋闷的神情，刘宪不由扬起嘴角，心里的小人儿呸一声，吐出好大一口唾沫来。

交州乃瘴疠横行的穷山恶水之地，这些人一提起就谈虎色变。而所谓的男子气概，也只有在柔顺的女子面前才能一逞雄风了。

“诸位大人都是文官，与武官各司其职，公主何故胡搅蛮缠，出言讥讽？”

成煜斜睨一眼刘宪，虽则新安公主长相昳丽，也颇有几分能耐，却哪哪都瞧她不顺眼。

刘宪故作了然地点点头，笑望他道：“他们是文官，一提起战事就男子气概短。你是武将，自然是不惧往交州平叛了。”

成煜面色微变，迟疑片刻，驳斥她道：“我身为羽林军，戍卫宫禁才是下官职责所在！遣何人入交州，陛下心中自有决断！”

“唉，这就是京中最负盛名的公侯子弟了！不敢去就不敢去，浑身上下，最硬的也就一张嘴了……”

她身为女子，却言行无忌到这般地步，成煜面色涨得通红，恼羞成怒，只是当着人前，却不能与她就此事多争执，被逼得急了，也只回她一句：“在下不敢，难道公主就敢么？！”

刘宪激怒他，就等着他这一句，当即接口道：“成世子自诩堂堂七尺男儿，却也不见阳刚到哪里。我自然是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