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救美

刘宪还未觉得有甚不妥当，谢慎的脸已红到耳根尽处，烫手山芋一般，立时松了手，匆匆背过身，低声斥她道：“公主如何屡次在下官面前言行不端？还不快将衣裳系上！”

他扯开她衣领，反而怪她举止不端。刘宪有些没好气，起身理了理衣襟，慢条斯理将滑到肩头的领子收拢好。

眼风扫过墙壁上挂着的铜镜，镜中的男子墨发如鉴，眉目如点漆，轻蹙长眉，一副清正持守的禁欲模样，只是耳根的薄红，到底泄露了他心中的慌乱。

刘宪忽而恶向胆边生，他不是自恃清高，每每将端正守礼挂在嘴边？可事实上身体的反应，却远远比嘴里的礼义廉耻更诚恳。

他既怪责她，她哪能平白担一个虚名？因此重又将衣领散至肩膀下，下巴轻抬，对镜自顾道：“谢先生在交州十年，抱残守缺，早已落伍啦！如今京中盛行的襕裙就将整个肩膀都露出来，这哪算举止不端？”

她的锁骨生得精致，肩膀并不是看着柔弱的溜肩，骨骼匀亭挺直，十分有气质。只是那襕裙虽受一些妇人追捧，刘宪这样的小娘子却是断断不许穿到外头抛头露面的。她不过仗着谢慎远离京中十年，此时说来诓骗他罢了。

谢慎先前未曾察觉壁上铜镜，才要驳斥她，一侧目却见镜中殊丽景致。偏那胆大的小丫头与他目光交汇，不闪不避，还冲着他嫣然一笑，全然不懂什么叫羞耻。

谢慎慌忙垂下眼睑，有些气恼地转身往门外去：“你尽快收拾好出来，我在外头甲板上等你。”

他语声克制而平静，刘宪却不知怎么听出股落荒而逃的意味。只是他要见她，她就必须要见吗？想也猜得到又是一堆抨击她的陈词滥调，刘宪一点也没兴趣听。

翻遍他房中能藏东西的地方，一无所获，刘宪系好腰间衣带，施施然走出了谢慎的房门。

谢慎等在舱尾甲板上，眼看她出来，却又被几个武官围住，一行人七嘴八舌，跟着刘宪往船头去。

因刘宪同意明日靠岸之时，让人再买几双新鞋补上，几个武官倒是没再找水部几个郎官的麻烦。只不过进出时双方遇见，却都横眉冷对，谁也不肯低头道歉，彼此河水不犯井水。

谢慎独立于船尾甲板上许久，刘宪始终未曾再回来。

河面上清风徐徐，天边大团洁白的云朵衬得天空一片湛蓝，是难得的好天气。谢慎心绪却有些烦躁。

新安公主目无礼法，娇纵任情，在他眼中恰如浮云游风，飘忽不定。他本该如磐石深稳，如青松坚韧，却被那样一个俏皮的无赖玩弄于股掌间，搅动心神，为之恼，为之嗔。

也不知站了多久，卢书佐前来与他请示：“如今舱尾的房间已不臭，属下就将谢大人的寝具送回先前的舱室去？”

谢慎摇头道：“不必。”

又对卢书佐说道：“雷雨将至，河道上恐风高浪急，你去转告新安公主，让她今夜不可贪冒急进，宜趁早靠岸避雨。”

谢慎随后径自回房，关上门扇，一副不欲与人多言的模样。

卢书佐诧异望一眼天空，只觉天气晴朗，瞧不出半点要下雨的征兆，风雨又从何而来呢？

但他向来敬服谢慎，谢大人既有吩咐，自然一一照办。

只是卢书佐以风雨将至为名，求见新安公主，却被几个亲卫狠狠嘲笑了一番。

船上隔音不大好，刘宪坐在里头听见外头争执，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指尖敲在窗台上，伸头看舷窗外。

却看不见船尾的甲板。

“谢大人亦可怜，公主方才去了，他偏装模作样不肯给你好脸色。你一走，他又诸多理由，盼着你垂顾他一眼。”

王琨摇着折扇，莞尔笑着一叹。

只是刘宪却不大敢再拿他的话当真，否则再兴冲冲跑到谢慎面前，叫他奚落自己一顿，任是她脸皮厚如城墙，也觉得有些自讨没趣呢。

“谢先生不是这样无聊的人。他既说风雨将至，便叫水手到下一个码头靠岸。左右如今并不赶时间，耽误不了什么大事。”

刘宪发话，王琨亦不得不从。大半个时辰后，船行至一个名为樵枧的小城，便入港靠岸。

此时天色尚早，晴朗无风，码头上船不多，因为烈日炎热，河边连洗衣的妇人也不见。王琨交游广阔，因与当地一个豪绅相熟，引着一行人往此人在城郊的别院去。

那地方清幽宜人，毗邻一条风景十分秀丽的溪流深涧，边上有村落，附近还有蕉园，不独种香蕉芭蕉，还种漆树、橡胶和荔枝等十几样帝京闻所未闻的水果，算得上十分有意思的地方。

等诸人在别院安顿下来，王琨便引着新安公主一行往周边四处游玩。

大热的天，阳光照在树叶上明晃晃的，稍微一动，衣裳就叫汗水湿透了。等骑着马在村落附近跑一圈下来，折腾出一身汗，也不觉得树上长几个青黄不接的果子多么稀奇了。

一行人乘兴而来，很快败兴而归。

刘宪懒洋洋跟在最后，与王琨并辔而行。行至别院外，因见一棵古树枝干横斜，伸至清幽的潭水之上，几个武将正并排蹲在树杈上比赛跳水，一时兴起，翻身下马，爬上去凑个热闹。

那树干虽粗壮，却已经有三四个人蹲着，刘宪一上去，抓着另一根枝桠，故意用力踩着那根树杈摇晃，几个人猝不及防，饺子一样被摇下水中，惹得边上看热闹的一群武官哈哈大笑。

她作弄旁人，旁人怎肯轻易饶过她，舀起水来劈头盖脸地扬。

边上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纷纷起哄，也有陆续加入战斗的，喧嚣成一团。

谢慎坐在窗边整理卷宗，屋外却吵翻了天。旁人的声音尚可忽略，可刘宪的笑声张扬而热烈，一声声吵得人心神不宁，卷上的字飘忽不定，一盏茶时分，竟是一个字也读不进心。

她怎么就那么能闹腾？什么事情至于笑得那么开心！

谢慎静坐一时，忍无可忍，推开窗扇，就见刘宪站在高高的树干上，因被泼了许多水，许是脚下打滑，脑袋往后一仰，身子如一根倒射的箭，掉进一池寒潭中。

溪涧里的水往往清凉刺骨，她才受了暑热，掉进冷水中一激，最是容易出意外。且落水的地方那么高，若头撞到水底的石头，不知要出怎样的意外…

谢慎心下一沉，耐着性子数到一百，仍不见刘宪浮出水面来。那年冬天她落水时的惊慌再度袭来，顾不得仪态，谢慎踩着藤椅翻过轩窗，噗通一声跳下潭中，朝着水底那抹薄柿红的身影游去。

这只小笨狸，如何总做些不着四六的事！若她有个好歹，他下半辈子又该如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