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我说，我就是那个经纪人。”

阎罗殿里鸦雀无声，连哪一盏鬼火偷懒都能听出来。

“你疯了？！你去给听枝妹妹当经纪人，阎罗殿里怎么办？还有外面……又怎么办？！”

“你也说了这是地府大事，肯定不能掉以轻心。”

一旁缄默不言的阴律司判官也皱起眉头：“阎罗，你太任性了，至少应该提前跟我们开会商量一下。”

阎罗王单手托腮，兴致缺缺：“我要是开了会，你还怎么说我任性？”

众鬼：“………………”

好，够无赖的，地府有你了不起。

阴律司早已习惯了阎罗王这种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性子，索性转而向曲听枝进攻。

他神色肃穆：“宜淑公主，你觉得阎罗王给你当经纪人，是否有所不妥？”

曲听枝愣了愣。

来地府几天，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正经八百的人。

曲听枝秀丽的眉毛微微拧起，一手点着下巴，露出为难的模样：“我不太……”

阴律司见状放下了心，果真是个明事理的公主，她也清楚让堂堂冥府之王当经纪人是一件不合礼数的——“我不太明白，经纪人用来做甚？”

阴律司：“。”

淦！你们古人说话也大喘气吗！！！

险些千年难得一见破防，阴律司缓和了一下情绪，耐心且细致地解释：“经纪人要负责安排你的工作，照顾你的日常生活，大到签约缴税，小到三餐午睡，事无巨细、一一关照。”

曲听枝点点头：“继续。”

“……倘若你不方便，经纪人甚至要给你端茶送水剥橘子、打扫卫生通厕所等等等等。”

阴律司越说越夸张，他只祈祷这位公主能主动拒绝，让地府及时止损。

然而，曲听枝只是广袖一扬，仿佛在赏赐小厮一样：“原来如此，那就有劳阎罗王了。”

“……宜淑公主，那可是阎罗王。”

阴律司特地咬牙切齿加重了阎罗王三个字。

“我眼未瞎耳未聋，何故一直反复？”曲听枝亭亭玉立，站得端庄大方，“兹事体大，阎罗王又如何？父皇从前不也这般照看过我么？”

……

…………

………………

“噗嗤。”白无常难得见阎罗王吃瘪，嘴贱了起来，“有的人把你当地府希望之光，你却把他当爹。”

曲听枝闻言，义正辞严：“休得胡言。父皇战功赫赫名垂青史，怎可与他人相提并论？”

阎罗殿内沉寂了三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而阎罗王戴着一张密不透风的面具，看不清神色表情。

片刻之后，只见他大手一挥，几万册崭新的生死簿便凭空飞来，哗啦啦当头浇下，将一行鬼官埋在了浓郁的墨香中。

阎罗王笑眯眯的：“既然你们这么闲，这些工作就交给你们了。本经纪人带希望之光逛街去了，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

这几万册生死簿里至少有上百万的人妖精怪，他们的缘分起码得推到半年后了吧？！

“阎罗王！！！你这里欠我的拿什么还！！！”

-

阎罗殿所在的地方同阎罗王的住处一般，位于阴曹地府三环外，只不过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约莫是因为阎罗殿前不留情，这里方圆百里荒芜一片，只有几队鬼兵小队巡逻着。

地底照不进日光，千万颗灯球照亮的天穹也只能窥见一隅，幽暗的空中隐约有东西忽隐忽现。

阎罗王摇了摇腰间的铃铛，空中忽然扬起阵阵狂风，一个偌大的影子落在面前。

“这是文鳐鱼，它飞得很快。”阎罗王踏着文鳐鱼的尾鳍走了上去，“从阎罗殿到阴阳门太远了，坐个飞机过去。”

说着，文鳐鱼像是知道它被夸奖了一样，蹭了蹭阎罗王的手心。

飞？

她从未离开过地面，又何曾想到有一天她能够飞起来？

曲听枝没有一丝犹豫走了上去，学着阎罗王的模样坐在一根触须旁，那触须便自己缠上肩背，舒服却坚实地将她固定在鱼上。

文鳐鱼甩了甩尾鳍，确认他们坐稳了后，徐徐扇动翅膀。

刹那间又是一阵狂风席卷，曲听枝连忙捂住眼鼻，避开粒粒风尘。

那一刻她想，真好啊，阎罗王有面罩。

不知过了多久，文鳐鱼的飞行平缓了下来，曲听枝小心翼翼睁开眼：“好高呀——”

百丈高的空中看不清鳞次栉比分不出车水马龙，只有千万点亮光纵横相连，在忘川河畔画出一枚圆润的明月。

地府无光，便自己造个月亮。

堪堪飞过地府中央，曲听枝忽然想起了什么：“阎罗，我们是要去阳间么？”

“总得教你认认路，不然你跑十字路口吓死司机谁负责。”

“我方才答应了毛鬼山鬼，去他们那里拿衣裳。”

“回来再拿，他们不介意。再说了，毛鬼是卖男装的。”

“……”曲听枝低头，染满鲜血的嫁衣下露出两节白玉似的手臂，“阎罗，我是不是应该和山鬼姐姐去那个……健身房练点肌肉？”

“你喜欢那样的？”

“我怕在阳间打不过人。”

她幼时是偷摸着学了刀枪剑戟不假，但从未有人和她对过手，她这一生第一个也是仅有的一个手下败将便是贴身婢女。

22世纪于她而言过于未知，还是像山鬼一样练一身气力最靠谱了。

阎罗王侧头，语气淡淡：“你要是喜欢，就去练。”

“大业以瘦为美，不知22世纪是否喜欢山鬼姐姐这样的……”

“你管他们怎么想？”

“对了，我要表演琴棋书画么？我的古琴琵琶可没跟着我一起死。”

“你不想表演，没人逼你。”

“当真？那我要是见着皇兄他们，能一剑了结了他们吗？”

“………………曲听枝。”

曲听枝撇嘴，果然是不行的。

可下一秒，她就听见慵懒的声音像风一样轻飘飘的：“你觉得正确的事情，去做就是了，没有谁敢拦你。”

曲听枝一怔。

凌乱风流卷起她一头青丝，她还想问些什么，阎罗王的手掌已经挡住了她的视线：“闭眼。”

文鳐鱼在空中翻了个身，尾鳍拼命摇摆着，朝阴阳之门俯冲而去。

顷刻间，她感觉自己仿佛自茧而生了一般，冲破了一层紧罗密布的网。

再次睁开眼，她看见了月亮。

不是地府的灯，是人间那一轮并不圆满的月亮。

高山流水，花天锦地。

人世喧哗，而她穿梭云间，不再为那一扇宫门所缚。

生时，她未曾踏遍大业故土。

死后，总归要将大好河山走完，才算对得起这一遭。

万丈高空下，立秋悄然路过，而曲听枝淋着皎洁月光，眼角滑落一滴冰凉的泪珠。

她捂住心口，痛不欲生：“阎罗，那个……我好像有点晕鱼，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