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流水无情恋落花

翌日，宣怀帝的赐婚诏书进了王府。

诏曰：“兹闻司空、中书监王慨之女王氏窈君，内承世胄，渊清玉絜，含章可贞，德才兼备，朕心甚慰。今有朕之次子武陵王燕翊，风华正茂，已适婚配之龄，遂聘王窈君为武陵王妃，其余事宜，则待有司筹备。望严敬肃恭，勿负朕心。”

李逊抖了抖圣旨，笑眯眯地看着王慨：“接旨吧，王相公。”

王慨迟迟不为所动，似有拒绝之意：“微臣……”

果不其然，圣人还是走了这步棋。

是他老了。是他老了。他愈发猜不透圣人的心思，伴君如伴虎，诚不我欺。

他早该将皎皎许配人家，就不会有今日之事了！是他当初成竹在胸，以为圣人不会将主意打在皎皎身上，原本打算待皎皎及笄之后再为她挑选一位夫婿，出身并不重要，只要合皎皎心意即可，哪知一念之差竟造成今日这般局面！

李逊见王慨久久不应，扯了扯他的公鸭嗓，催促道：“王相公，接旨吧！”

跪在她身后的窈君赶忙扯了下王慨的衣摆，王慨这才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可是下一瞬一开口却语出惊人：“微臣抗旨。”

“这？”李逊收了脸上笑意，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王相公你、你这是为何？你可知抗旨不遵乃是大罪？”

王慨颔首：“我当然知道。”

李逊闻言神色慌张地凑到王慨跟前，小声说道：“王相公，你这不是让陛下难堪吗？你让我回去怎么跟陛下交代？”

王慨道：“我随你进宫面圣，我自会向陛下说明一切。”

“这……”李逊纠结地拿着拂尘，不知如何是好。

王慨双眸微瞪：“那你我二人便僵持于此吧。”

李逊只好咬咬牙道：“也罢。我真是怕了你了。”

窈君担忧道：“阿耶，我同你一起去！”

“你当面圣是儿戏呢！上次的教训这么快就忘了？”王慨横眉倒竖，语气却是满满的宠溺，他转身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不会有事的，在家等着我回来。”

窈君心知阿耶是个执拗的，只能点点头目送他与李逊一同离开，心下默默祈祷阿耶最好不出事。

王慨前脚刚走不久，后脚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此人正是窈君的堂兄，王宛的嫡兄——王构。

但见他如盘的大饼脸上一双绿豆眼贼溜溜地转，一看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模样。事实也是如此，王构此人同京城里那些游手好闲的贵族子弟毫无二致，整日斗鸡走狗，寻欢作乐，流连烟花柳巷，不务正业。

再加上窈君叔父王恒并不加以管教，他就越发变本加厉。

窈君心底深深感慨，所幸此人并非她的兄长，否则她气死不可。

“王宛在你这里是吧？快把她交出来！”王构气势汹汹地冲进来道。

窈君故作无知道：“她在哪里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哼，这小贱蹄子居然把我卖了。我都收钱了她竟然跑了，现在人家找上门来跟我要人了！她那个娘无依无靠的没有娘家人，早就死了，没地方可去，不来你这儿她还能去哪？”王构分析得头头是道。

窈君道：“明明是你先卖了别人，怎么好意思来找我要人？”

“得得得，我说不过你。”王构摆摆手，作势就要冲进内院里去，“我现在进去找她，我看看到时候找到人了你还怎么说我。”

窈君一个抬手，那些家丁就上前拦住王构的去路。

王构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可是堂兄妹，我进你的院子看看怎么了？”

“怎么了？”窈君微微一笑：“这时候你便想起我们是兄妹了？方才你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你可有想过我们是亲人？什么堂兄妹，我看与强盗无异！你这般大大咧咧地冲进去，若是你进了我的闺房，若是你进了我娘的房间，岂不是不妥？”

“那你说怎么办？”王构眼底隐隐有了怒意。

窈君双手抱胸：“你看着办吧。”

王构倒吸几口气，道：“好，那你带路，这总行了吧？”

窈君伸出手往他眼前一摊：“好啊，给我带路费，我就带你进去。”

“你……无理取闹！”

王构恼羞成怒，上前欲要推倒窈君，就在此时，一抹绿色的身影扑过来，为窈君挡了一劫。

窈君既是惊讶又是懊悔地扶起她：“宛妹妹，你怎么出来了？你不该出来的。”

王宛摇摇头道：“我听下人说我那不成器的兄长上门来闹事，你能给我一处容身之地已经极好了，我不想连累你，所以就出来了。”

“好啊，你个小贱人终于出来了！”王构伸手指着王宛，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模样：“快跟我回去！”

窈君拉过王宛，将她护在身后，道：“你刚出了虎口，怎么还要回去送死呢？别回去了。”

王构气急败坏：“王窈君！这是我的家事，用不着你插手！”

窈君抬眼瞪他：“这里是我家，我说了算！”

她虽是女流之辈，可说话却是掷地有声，周遭家丁也颇为默契地上前，似要围住王构。

王构环视一圈，连说三个“好”字，放下狠话道：“小贱蹄子，下次我再来的时候，你可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他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后，王宛仍是心有余悸，她小心翼翼道：“窈君姐姐，我不会给你添麻烦了吧？”

窈君握着她的手安慰道：“放心吧，他不敢对我怎么样的。倒是你，刚刚冲过来有没有伤着？”

王宛摇摇头：“这倒没有。窈君姐姐，你对我真好。”

窈君莞尔一笑：“待叔父回来了，我就让阿耶传话，让叔父接你回去。”

王宛慌道：“这……父亲他怕是只会骂我一顿，到时候听从我大兄的话，把我送给别人做小妾。”

窈君眉心一蹙：“叔父他怎的如此不讲道理，你莫慌，届时我和阿耶送你回去，谅他不敢将你如何。”

王宛只是点点头，没在说话，窈君让她回韶华轩待着，无事不必出来，心头却生一计。

武陵王府。

受王构之事所启，窈君上门求见燕翊，解铃还须系铃人，她觉得赐婚一事多半是燕翊从中作梗，不然何以与前世不一样呢？

燕翊满脸喜色地欢迎窈君：“皎皎你居然亲自来找我了，我真是十分欢喜。”

窈君与他保持距离，盈盈一拜：“妾身恳请大王进宫面圣，求圣人收回赐婚成命。大王乃天家贵胄，妾身蒲柳之姿，实在是高攀不起。”

燕翊今早已得知赐婚圣旨一事，如今见窈君上门，本来满心欢喜，哪知竟是为了退婚而来，仿佛有人给他当头一棒，心里莫名一痛，可他不愿对她摆脸色，只是缓了缓语气道：“皎皎何出此言？琅琊王氏，世代簪缨，钟鸣鼎食，你出身于此，说是金枝玉叶也不为过，何来高攀一说？皎皎不必妄自菲薄。”

窈君抬头仰视他，目光灼灼：“今日妾身前来，便是打算将事情说明白。昨日面圣之时，妾身已经明确表态，并不喜欢大王。妾身不知为何圣人还是赐婚你我二人，其中种种想必大王比妾身更清楚吧。”

燕翊其实也是今早才知道宣怀帝竟然直接下了赐婚圣旨，昨日窈君晕倒后，他被宣怀帝叫去，他那深不可测的父皇就问了他一句话：“你可是真的喜欢她？无论如何皆是心甘情愿？”

燕翊二话不说立即点头。尔后宣怀帝幽幽一叹：“果然如此。”

他再三问话。宣怀帝却是再也不回答了，只挥挥手示意他退下，是以今日暗探来报，他才知道宣怀帝竟然赐婚了！他又惊又喜，正想出门拜访窈君，哪知她竟自己寻上门来了，不仅如此，还给他泼了一盆冷水，透心地凉。

燕翊解释道：“皎皎，我并非你想的那样，我……”

窈君直视他的双眸，毫无半点情意：“大王已经知晓妾身并不喜欢你，何必真的迎娶妾身呢？若是大王亲口退婚，依圣人对大王的宠爱之心，想必圣人定会依此照办。届时你我皆大欢喜，岂不美哉？”

燕翊忍不住走近一步，俯视她轻轻颤动的睫毛，道：“可是，我喜欢你，足矣。”

窈君退后两步，与他隔开距离，微微弯腰就要拜下去：“若是大王退婚，成全妾身，妾身不胜感激。”

燕翊再也忍不住，左右抓住她的两只手道：“你为何、为何非要退婚？我这般喜欢你，将你放在心尖上，恨不能将天下至宝都奉送到你手中，你为何、为何不肯对我有半分好脸色？难不成嫁给我会令你这般痛苦吗？”

“是，我每一次见到你，都觉得十分痛苦。”窈君挣脱他的双手，踉跄一步，下一瞬发钗已抵在脖颈处：“既然早死晚死最终都会死，不若就趁此了结。”

燕翊急道：“皎皎你这是何意？你快放下，别失手伤了自己！”

他上前欲要夺过她的手里的发钗，忽而眼前一黑，脑中似乎有什么破碎的记忆一闪而过。

曾经，也有一个如她一般的女子将剑抵在脖颈处，斩钉截铁道：“你若再过来，我便血溅于此！”

然后呢？……

燕翊摇摇头，似乎要去除这匪夷所思的记忆。

窈君泪光点点道：“大王进宫请旨退婚，妾身便不再纠缠。若是大王真心喜欢妾身，自然不愿见到妾身伤心，是吧？”

沉默半晌，燕翊盯着她僵持许久，最终败下阵来，咬咬牙道：“也罢！”他深深地看了窈君一眼，“圣人的脾性你也知道，若是他不许，只望皎皎不要怪罪于我。”

窈君并不回话，只是目送他离开。

只要能退婚，用什么手段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