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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091 香饽饽

地面坑坑洼洼的,罗狗子和钱栗树费了些劲儿才把车推出来,刚要问青桃往哪儿走,猛不防暗处蹿出双捧着包子的手,两人身体打了个哆嗦。

再看阴暗处显露的那张殷切带笑的脸,更让人毛骨悚然。

“吃两个包子吧。”

故作温声的话差点差点让罗狗子撒腿逃命,要不是记着旁边站着钱栗树,恐怕真那么做了,饶是这样,双腿止不住发软。

难怪说人吓人吓死人,谭家婶子这张脸扮起鬼来当真恐怖至极。

两人似乎懵住了,邵氏的手还僵在半空,见状,语气愈发轻柔,“吃包子吗?”

钱栗树先反应过来,告诉邵氏已经吃过早饭了,前段时间他爹收了十几个徒弟,天不亮就要起床督促他们学习,故而早饭要比普通人家的早。

罗狗子住在钱家,亦不会饿着肚子出门,但他惯来贪食,抵挡不住包子的诱惑,“婶子,我吃两个肉包吧。”

“好。”邵氏脸上笑开了花,像儿媳生了大胖小子四处炫耀的老太太,眼睛都快笑没了。

边咬包子边打量着邵氏,心里说不出的怪异,小心翼翼试探问了句青文大哥家的是不是有喜了,结果邵氏反问他是不是从哪儿听到了什么消息。

脸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罗狗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罗家住在清水镇,邵氏没准以为他特意来报信的,慌张解释,“没人跟我说,我看婶子你心情好,以为家里有什么喜事。”

语落,就看邵氏紧绷的脸骤然一松,罗狗子更觉奇怪,儿媳怀孕不是好事么,像他成亲不到两月,他娘整天盯着他媳妇肚子瞄,恨不能立马蹦出个孙子来,谭家婶子好像不是那么想的。

当然,有些话他万万不能问的。

他察言观色地岔开话题,“婶子,咱还去昨天的集市吗?”

“青桃的打算是去其他集市混个脸熟。”

“那样好,咱们人多,到时分开走,肯定比昨天卖得快。”

青桃也是这么想的,起先考虑到邵氏算数不好,她不敢离太远,有人帮忙就不同了,她和邵氏分散围着集市绕,总能遇到人流多的地方。

她说,“劳烦狗子哥你们帮着我娘了。”

罗狗子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青桃妹子不要人跟着?”

要去的集市离这约两刻钟的路程,要比附近的集市小,她和谭青槐在那边买过陀螺,一个人没问题的,正想回答说不用,不料被邵氏抢了先。

邵氏说,“那不行,城里不比咱镇上,人家看你年龄小欺负你怎么办?还是让栗树跟着帮你,狗子跟我一道就行了。”

“婶子的安排甚好。”罗狗子附和,“别看树子话不多,真要遇着事,他那张脸比我管用多了。”

换成以往,罗狗子少不得想撮合两人,然而出了李家那档子事,他断然不敢给青桃招来是非的,李弟喜为了嫁给树子已经入魔了,先是胡搅蛮缠,接着又闹绝食又闹出家,如今又咄咄逼人质问钱婶子是不是给树子相看了其他人家,一副要把对方撕来吃了的表情。

青桃这小身板哪儿受得了。

思及此,他犹豫商量,“不然我跟着青桃妹子吧。”

最近钱栗树身边最好别出现如花似月的小姑娘。

自始至终没说话的钱栗树微挑了下眉,戏谑的语气说了句,“你不是我这张脸比你管用?”

邵氏亦是好笑,把剩余的包子放回蒸笼,朝罗狗子说,“你反应快,会说话,跟着我正好。”

钱家的情况邵氏是了解的,钱栗树没有姐妹,青桃不太可能与他走得近,倒是罗狗子有媳妇,年龄比青桃大不了多少,跟青桃做朋友倒是合适。

正好借着罗狗子询问郭寒梅是否有喜的由头问起他媳妇来。

罗狗子媳妇姓张,唤芸娘,典型嘴硬心软的人儿,因罗家人多,自进门大家伙就只注意她的肚子,她不习惯,因此罗狗子来府城就把她送回娘家,他回清水镇再去接她。

这些事稍微找清水镇的人随便问问就知,罗狗子没有半点隐瞒。

邵氏说,“她经常回娘家,爹娘兄嫂会不会不喜啊?”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回娘家住久了会遭嫌弃,便是嫁人后处心积虑帮衬娘家人的李氏年初回娘家住了几日也受不了灰溜溜的回来了,何况其他人?

“婶子想多了。”罗狗子话里满是得意,“她们是芸娘的家人,哪儿会不喜,你是没见着我丈母娘,不知道她多疼芸娘这个闺女。”

两人成亲前,他没少带城子和树子上门打秋风,哪次张家不是好酒好肉款待他们来着,即使是农忙腾不出身买肉,鸡蛋也是没省的。

听到这话,邵氏心下满意,受爹娘疼爱的姑娘必然性格好讨人喜欢,青桃跟这种人做朋友会舒服得多,像青文媳妇和青杏就不行,两人心思多,只爱算计怎么占便宜,说两句话就累得慌更别论做朋友了。

她打心眼里不喜欢这种人。

好在青杏和青桃是堂姐妹,往后嫁了人就和青桃离得远了,和青桃见不着几回。

至于青文媳妇,哪怕是嫂嫂,自古姑嫂不和的例子多了去了,犯不着给她面子,再不济有她这个做婆婆的压着,青文媳妇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上次来家里也没见她跟你来,下次你进城,可以带她来家里玩。”

“那行,下次带她来给婶子瞧瞧。”罗狗子回答得爽利,“正好我想攒钱在城里租个宅子,届时婶子记得常串门。”

闻言,邵氏喜不自禁,看得罗狗子又是一阵错愕。

租宅子是他成亲后有的念头,家里人多,总有些说话阴阳怪气的,他不高兴,他媳妇亦不自在,倒不如寻个由头搬到府城来,宅子贵买不起就租个小宅子住着另做打算,忽然,他脑子灵光一闪,“婶子,要不我搬来给你做邻居怎么样?”

“好啊。”邵氏巴不得,“青桃先前看好的宅子就在咱住的巷子里,你快回去瞧瞧,宅子还空着的话先定下。”

邵氏急得不行,“这两天来问宅子的人多,慢了就没了。”

她也不让罗狗子帮忙了,将灯笼往挂布旗的竿上一挂,绕去后边夺推车扶手。

“不着急。”

“不急不行。”邵氏拍开他的手,见他不动,视线在他脖子上停了两眼,心下恍然,“是不是没带钱,先去找你谭叔拿,他那儿有。”

罗狗子哭笑不得,因今个儿帮忙做事的,金项圈没戴,竟被邵氏误以为身上没钱了,不过对于邵氏的好意,他由衷感激。

其实跟着钱栗树挣了不少钱,买个小宅子问题不大,偏偏他奶到处吹嘘他挣了钱,要带全家人来城里过好日子,他要不买个大宅子把她们接来住的话恐怕会被全镇人笑话,是以不敢轻易说买宅子的事儿。

邵氏又拍他的手。

罗狗子继续往前走,“那咱快些卖包子吧,卖完就回去瞧瞧。”

扯着嗓门卖力的吆喝起来。

邵氏急得跺脚。

与此同时,青桃跟钱栗树绕去了府学前的大街,客栈的房间陆陆续续亮起了灯,钱栗树刚把推车停在客栈门前,立即有掌柜挥着算盘出来,“走走走,这儿不允许摆摊。”

看清人的瞬间,掌柜喉咙像卡了口痰,嫌弃的表情有所收敛。

“怎么是你啊...”

掌柜敛目,眼神扫到边上的青桃,表情复杂,“你爹考进府学了?”

之所以对两人有印象,还是因为面前的小伙子给他修补过大堂里的桌椅板凳,他知道修补家具是要给钱的,有时给钱还没人肯做,好比他家里悬悬欲坠的衣柜门,找了两个木匠都说法子修补,只能拆了买新的。

衣柜又不是不能用,哪儿用得着买新的?他总觉得对方在敷衍他,一直没松口。

见识过那些人的嘴脸,再看小伙子这张冰冷的脸倒也是平易近人的。

何况小姑娘的爹是个读书人,往日有何造化不可知,故而他不敢造次。

青桃礼貌地笑了笑,“考上了。”

掌柜脸色好看许多,“你爹是个有学问的。”

一个帮过自己,一个又是曾经的客人,掌柜不好得罪,再者,他们看似站在门前,但并没挡着进出的门,掌柜嗅了嗅鼻子,似是被香味勾得嘴干,破天荒买了两个包子。

青桃欣喜不已,面上却没表露出来。

这间客栈位置偏,生意不太好,却也卖出去十几个馒头和包子,约莫差不多了,钱栗树推起车往前边走。

车前的灯笼随着他的动作东摇西晃。

青桃走在左边,钱栗树的视野能看到的位置。

较年初那阵她好像瘦了些,穿着袄子,风吹就能倒似的,他难得主动找话,“待会咱在客栈前就不停了。”

青桃回过头,迎光看他。

他敛着眉,眼神幽暗不明,青桃以为他被掌柜态度惹怒了,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公子,何时遭过冷脸,即便掌柜态度转变,他心里约莫也受不了吧。

“好。”

青桃没有反对。

再经过客栈,青桃目不斜视望着前方,冷不丁后头的人来了句,“卖包子咯,又香又好吃的包子。”

声音略有些低沉,似是裹着清晨的风,略微冰寒。

青桃又回头。

他微斜着脑袋,视线注意着客栈里的人,又吆喝了两句,目光专注,心无旁骛般。

“包子怎么卖的?”有两个汉子站在门里询问。

钱栗树熟稔的报了价,放慢脚步,要停不停的样子,待汉子确定买包子后才将车停在客栈门前,直直挡着进出的道儿。

青桃:“......”

怔神间,有人催她,“收钱啊。”

语气没有不耐烦,更像是无奈,“两个包子,四个馒头,二十八文,别弄错了。”

青桃:“......”

这人...倒是和平常不一样。

许是赶巧碰到买早点的客人多,在卖的包子馒头比后面那间客栈多。

继续往前走,钱栗树仍是靠吆喝吸引人流,连卖了四五家客栈后,钱栗树突然就没了音,两人像寻常过路人般经过,青桃茫然,再次回头,他不慌不忙解惑,“差不多就行了。”

青桃仍是不解。

钱栗树没有过多解释。

等走到没人的地方才和青桃说,“你们是做长久买卖的,身后没有靠山,做事稳妥些好,否则人家看你生意红火,难保不会打歪主意。”

青桃眨眨眼,仿佛不敢相信他的话。

“你换个集市卖包子不就是这个原因?”

“不是啊。”青桃老实说,“我怕人们吃多腻了。”

钱栗树不太信,像青桃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连这点都想不到,约莫不想给人留个精明的印象故意遮掩吧,他顺着她的话说,“你说的也对,这儿的人有钱人多,尝着味道好舍得花钱买,一次吃个十个八个的总会腻。”

青桃没吭声,突然往后跨了两步,手搭在车沿,凑近了钱栗树。

城里鱼龙混杂,她的钱尽数挂在腰间钱袋子里,真要遇着人抢她是躲不过的,只有离钱栗树近些才有安全感。

钱栗树被她的动作激了一跳,“怎么了?”

青桃不好意思说,“没事。”

她不说,钱栗树就不多问,一时之间,两人沉默下来,青桃觉得自己好像不对,钱栗树与她说那些话意在提个醒,她若连这点心思都藏着捂着过于见外了,手按向腰间钱袋,“我怕有人抢钱。”

挣的都是辛苦钱,真要落到别人手里,她怕是能呕死。

钱栗树低头扫了眼她腰间缠了几圈的绳子,“估计有点难。”

“......”

她往下拽了拽,虽然她缝了很多根绳子,可真遇到力气大的,轻易就拽走了。

钱栗树安她的心,“街上有巡视的官差,真遇到人抢钱,你扯开了嗓门喊,他们不敢坐视不管的。”

摆摊是交了税的,官差自然要保护摊贩的钱财,如果睁只眼闭只眼糊弄过去,怕是没几个摊贩愿意交税了。

这点很容易就想得通。

然而她不管往前站了。

钱栗树注意到她的害怕,再把推车停下,就让青桃站去里边,他站去外边。

他帮忙捡包子,青桃负责收钱。

明明说好去集市的,半路就给卖完了,腰间沉甸甸的,昨个儿兜着钱青桃心里只有兴奋,这会儿撑着推车浑身尽是疲惫了。

昨晚揉了面回屋已经很晚了,她坐了会儿就偷偷溜进了灶房。

她想挣钱,这样卖包子是不行的。

就她和邵氏两个人,揉面等待发酵的时间太长,即便日后生意兴隆靠她们也多挣不了几文钱,她想找个法子缩短时间,或是想法省事的法子。

目前她揉好的面要发酵两次,随后接着再揉。

发酵的时间久,揉面的时间也久。

于是她想了个法子,做包子的面团不等发酵直接夹馅儿放蒸笼,发酵后生火蒸,馒头的话仍旧用原来的法子,不影响外观口感。

早上她给邵氏吃了个包子,她好像没有吃出什么不同来,亦或者她太累了,并没注意到。

心里想着事,身体的重量全压在推车上也不知。

蒸笼下铁盆里的炭火已经熄了,蒸笼残着余温,周围没有多余的位置,钱栗树腾出手抽出左边木板,“你要是累了坐上去歇会吧。”

青桃立刻绷直身体,“我不累。”

这儿离浣衣巷不远,很快就到了。

看着她眼下乌黑,钱栗树不冷不热说了句,“你要是出了事,你家这门买卖怕是得关门。”

青桃慢悠悠侧身坐上去,腰间袋子朝着钱栗树,双手捂在上面,眼睛圆溜溜的,“昨晚没睡,这会儿有点犯困,累是不累的,挣了钱哪儿会累呢?”

说话时,眼里闪着光,竟是比灯笼的光芒还耀眼,钱栗树道,“困了就靠着蒸笼眯会,到了我叫你。”

“嗯。”

嘴上应承,青桃却是睡不着的,毕竟腰间挂着钱呢。

随意起个话题与钱栗树闲聊起来。

她聊什么,钱栗树就接什么,不热络,却也不会冷场。

青桃觉得这人看着冷冰冰的,但不是难相处之人,谭青杏眼光比她爹娘强多了,许是一宿没睡,脑子转不过弯,她冒失的问了句,“钱公子可有心仪的姑娘?”

“没有。”钱栗树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好。”青桃不假思索答了句,钱栗树抬头,她正好看过来,脸上笑容清浅,像湖面微起的涟漪,声音更是轻,“那好。”

钱栗树微微蹙眉,“好什么?”

青桃只是笑,“钱公子喜欢什么样的?”

谭青杏虽然有些缺点,但人不算坏,若遇着真心实意待她好的,往后会掰过来,当日她与李氏为了一两银子撕破脸,好多天没过话,后来李氏向她赔罪,说几句好话,她就心软了,母女两哪有什么隔夜仇,来城里那天轮到李氏做饭,青杏早早起床帮忙,母女两有说有笑的。

青桃始终坚信,孝顺的人品行不会差到哪儿去。

纵然有点小心思,只要不出格,不是不能包容。

这个问题他娘没少问,钱栗树张嘴就想回答没想过。

话到嘴边又顿了顿,眼看到了巷子口,他迟疑了瞬,认真道,“读过书的吧。”

读书明理。

他喜欢懂事的姑娘。

读书好啊,谭青杏现在读书还来得及,哪天她回家定要和谭青杏说说,不说通四书五经,识字算账总是得会的。

她跳下推车,帮忙收起木板,瞅了眼天,“钱公子要去家里坐坐吗?”

谭秀才忙着读书,邵氏她们约莫还没回来,而青桃回家还有很多事儿做,钱栗树淡淡道,“下次吧。”

将推车顺着巷子摆好,青桃同他道别。

钱栗树走出几步远,突然又走了回来,青桃没来得及收回目光,问他怎么了。

“下次见面唤我哥吧。”

丢下这话钱栗树转身就走,身形挺拔如松,总是一身灰衣也挡不住周身气质,青桃琢磨番,栗树哥,树子哥?

好像没有狗子哥顺嘴啊。

而且下次...就是明天吧。

看着手里的扶手,她突然扬头朝前边喊了声,“树子哥,你慢点啊。”

几步远外的人脚步微顿,青桃笑容灿烂,又喊了声树子哥。

声音暗哑,却像抹了蜜似的甜。

钱栗树忍不住回头。

斑驳的院墙间,少女穿着身粉衣,阳光落在她笑容洋溢的脸庞,像做木工时刨子刮起的木屑,越看越美。

狗子曾说世上木匠数不胜数,从没听到谁说木屑漂亮的,唯独他,丝丝卷卷的木屑,在他心里犹如初冬的雪,美不可言。

这一刻,青桃在他眼里就是如此。

难道做哥哥就是这种感觉?

钱栗树心里高兴,又有点怪。

青桃又挥挥手,毫不犹豫进了巷子。

邻里看她回来得早,拐弯抹角打听她昨天卖了多少钱,这种事青桃自不会往外说,只说有没有亏本还不好说,要等她爹得闲了仔细算算账才知道。

众人以为她是个不会算账的,不好拉着她多问。

柳氏难得帮她说话,“青桃就一小姑娘,哪儿知道挣多挣少,你们就别缠着她问,真想知道问谭家嫂子啊。”

谁不人精,一看柳氏风向不对就猜到她又打谭家什么主意了,懒得同她多说,各自忙手里的事儿去了。

柳氏端着个木盆跨出门,麦色的脸颊漾满了笑意,“青桃,来嫂子家坐会不?晓晓出门买针线了,很快就回来,你们俩年龄相当,肯定聊得来。”

廖晓见过钱家公子后,存了那么点意思,柳氏做嫂子的自然支持,这不拉着脸跟谭家人套近乎吗?

“我爹在家等着,我就不进去坐了。”

青桃身量比同龄人高,在柳氏面前还是矮了些,不过她肤色稍白,站在柳氏面前说是母女都有人信,刚刚被柳氏堵了一嘴的人嘲笑道,“人老珠黄还做人嫂子呢,做婶子还差不多。”

柳氏瞪过去,那人瘪瘪嘴,又低头做自己的事。

“青桃,别听她乱说,她是见不得我两亲近。”

青桃已经过了廖家的门,“不会的。”

柳氏追上她,“青桃,你家院里空着吧,我晒几件衣服啊。”

纵观周围院子,哪家不是晒满了衣服,就谭家院子空着,柳氏眼馋不已,未免其他人抢先,她自然要热络些。

青桃家的院门从里落了门闩,青桃喊了两声爹,回柳氏道,“怕是不行,我跟我娘堆柴火,晒筲箕蒸笼,借出去就没位置了。”

她早就想好了说辞,“先前就有人跟我娘开过口了,我娘想着都是邻里,不好应了这家拒了另家,因此哪家都没应,嫂子这样做会让我娘为难的。”

院子简陋,胜在打扫得干净,木棍柴火码得整整齐齐的,放眼望去,通数她家院子最敞亮。

柳氏默了默,恶狠狠向四周瞪了眼,明明最先她开口的是她,到头来竟落到最末去了。

谭秀才从房里出来,看到柳氏,面上的笑容微收,“青桃,怎么了?”

他看书入了神,没听到两人说了什么。

青桃原话说了遍,谭秀才附和,“是这个理。”

他发了话,柳氏不好揪着不放,“我想得不周到,得亏青桃聪明,要不然她真应了我,谭大哥你们怕是会得罪很多人,这片巷子看着不大,啥人都有。”

□□裸的讽刺其他人。

谭秀才没搭腔,帮忙把推车拉进院里。

柳氏忍不住顺着敞开的门望向堂屋,那日两位公子送了诸多家具,墙壁似乎也刷新过,屋里看着新灿灿的,东西收拾得井井有条。

跟邵氏说话觉得她性格怯弱,没想到操持家务却是好手。

注意到她的目光,谭秀才不喜,“廖家娘子还有事儿吗?”

柳氏讪讪挪开视线,“嫂子啥时候回来啊,有空让她多出来串串门...”

“他还要等会。”

谭秀才搬来凳子,开始卸蒸笼,只留了个背影给柳氏,柳氏觉得无趣,站了会儿回院里去了。

其他人看她吃了闭门羹只觉得痛快不已。

那头,廖晓挎着篮子,气冲冲的推开门进了院,其他人打招呼连个眼风也不给人,明显在外受了气,柳氏抖着衣服往竹竿上搭,见状,不紧不慢拍了两下衣服。

“晓晓好像生气了,你不去问问?”

柳氏这小姑子出了名的暴脾气,没少给柳氏脸色看,去年柳氏气狠了,装病不给她做饭还把乡下婆婆招了来,众人这才知道柳氏再横也有怕的。

这不,见小姑娘把门摔得震天响,赶紧关心两句。

柳氏弯腰拿盆里的衣服,朝屋里喊了声,“晓晓,怎么了?”

回应她的是咚咚咚捶床的声音。

廖晓有个怪病,生气就爱摔东西,去年把家里的锅碗瓢盆全摔了,她恼羞成怒,索性不给她们兄妹做饭,廖晓是个狠人,不知道差谁回乡下报信,婆婆连夜赶来城里,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害她被磋磨了半个月,不过婆婆也训斥了廖晓。

之后,廖晓再不敢摔东西撒气,捶床就成了她撒气的方式。

顾不得盆里的衣服了,她甩甩手上的手,嗖的冲进屋。

声音比往日软和,“晓晓,怎么了?”

廖晓养得好,身材略微圆润,脸蛋圆圆的,红润通透,若是个男孩子,人见了都得夸句白胖。

虽是个姑娘,却也长得不丑。

否则也不会指望她嫁来城里。

于柳氏而言,廖晓就是她过好日子的希望,这份希望同她相公科举不同,科举要出人头地不定到猴年马月去了,而廖晓到了适婚的年龄,嫁人就这两年的事儿。

她打心里乐得讨好这个小姑子。

廖晓躺在床上,脑袋用被子捂着,哽咽地唾骂,“瞧你给我相看的什么人,那种人也配吗?”

柳氏不明所以,矢口就要否认,自己啥时候给她相看人家了?

转瞬想起钱家公子来时她拉着廖晓躲在自家院门后的情形,咽下一肚子苦水,耐着性子问,“是钱公子吗,他怎么了?”

“怎么了?”廖晓愤怒地掀开被子,小脸憋得通红,“你好意思问,人家根本瞧不上我,你何苦费那些心思,平白让我上前被人家耻笑。”

柳氏简直有苦难言。

廖晓重重捶床,“就他穿成那副样子瞧不起谁呢。”

也是凑巧,廖晓买完针线出来,隐约晃到张熟悉的面孔,故作骄矜的撞了钱栗树,他皱眉退开,阴寒的眸底满是冷意。

廖晓顿觉委屈。

那日在巷子里看他穿了身上等料子的长袍,面容清俊,心底生出几分旖旎,而眼前的青年容貌俊朗却一身粗布长衫竟用那种嗤鼻的眼神看自己,她既委屈又气恼,问他,“是钱公子吗?”

他疏离的问了两个字,“何事?”

何事?还能何事?嫂子不日就会差人撮合她们,他竟端着姿态。

廖晓心气不顺,到底没有给他难堪,问他,“你觉得我如何。”

结果他面无表情的走了。

走了。

从小到大廖晓没受过这种气。

回来的路上越想越气不过。

这不只能怪在柳氏头上。

于柳氏而言简直飞来横祸,试问哪个正经姑娘会在大街上撞了人恬不知耻问这种话,换了已经成亲的男子,恐怕会觉得廖晓意有所指,更甚至是窑子里出来的。

柳氏恨不能扇她两巴掌。

偏她又不敢,忍着脾气解释,“钱公子许是不记得你了。”

“他都不记得我我凭什么要嫁给他。”

柳氏:“......”

她发誓,廖晓如果是她闺女,非好好教训顿狠的不可。

八字没一撇的事儿敢张嘴就来,传出去坏的不是她的名声么?

深吸口气,她继续劝,“男人心粗,现在不记得,以后记得不就成了,像你大哥去我家好几次连茅厕位置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这件事不是秘密,廖晓当笑话听过好多回,想想又说,“他穿着身粗布长衫,咱会不会被骗了,他家根本没钱。”

不可否认钱栗树那张脸确实好看,但家境也同样重要。

廖晓来城里是想过好日子的,可不想做个整日靠浆洗过活的妇人。

“嫂子问过了,他爹是木匠,在河岸边有大宅子的。”

“那他为什么穿粗布衣?”

“嫂子去问问。”

清晨钱栗树和罗狗子过来时有人看见了的,柳氏几句话就问清楚了,回来告诉廖晓,他们来帮谭家人干活的。

哪有人干活还穿金戴银的。

廖晓信了,又问柳氏什么时候上门跟人说。

柳氏也想早点把廖晓嫁出去,故而邵氏刚露面,柳氏就殷切的凑了过去,以防别人偷听出去乱说,她硬是追着邵氏进门,拉着人进屋,关起门说的这事。

正好邵氏向罗狗子了解了很多事儿,关于钱栗树的亲事,眼下没有着落。

因此柳氏一问,她就如实说了。

不过依罗狗子的意思,钱栗树貌似喜欢读书识字的姑娘,她就问柳氏,“晓晓读过书吗?”

柳氏询问钱栗树是否定亲,并没直说为廖晓打听的。

听到这话,震惊得跳起,“谁说我是为晓晓了?”

邵氏不懂她反应为何如此激烈,罗狗子说了钱栗树很多事,她觉得那孩子儿时顽劣了些,却也是个脚踏实地学手艺的,否则不会托谭秀才写引荐信,要不是他大几岁,邵氏都想认他做自己女婿了,她道,“不是为晓晓?”

论年龄,晓晓和钱栗树年龄差不多。

她道歉,“不好意思,我会错了意思。”

姑娘家名声重要,若是传出去,晓晓名声怕是毁了。

柳氏明白过来,面上闪过丝尴尬,捏捏衣袖,慢吞吞道,“我婆婆最疼晓晓,我也是怕传出什么闲言碎语来,嫂子既是问了,我就与嫂子交个底,我还真是替晓晓来问的。”

“栗树那孩子稳重又上进,是个好夫婿的人选。”

柳氏又问,“家里如何。”

邵氏知道什么说什么。

得知钱木匠收了十多个徒弟,家里请了厨子做饭,钱家又钱栗树一个独苗,柳氏像捡了金子般高兴。

攥着衣角,兴奋得在屋里走来走去,随即握住邵氏的手,“嫂子,你得帮我家晓晓做个媒啊。”

做媒这种事得请媒人,邵氏不懂内里门道,哪儿敢接下这活啊。

而且她与钱木匠夫妻说熟不熟,当真不敢帮这个忙。

“怕是不好吧。”邵氏说,“我与栗树娘没说过几句话,贸贸然上门做媒像什么样子。”

邵氏心里清楚得很,钱栗树在钱家众星拱月般的位置,他娶亲必然要经过钱家所有人同意的,她与钱家众人不熟,与柳氏更是不熟,假如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她两边不讨好会被记恨上的,这种事万万不能答应。

“这种事你还是找其他人吧。”这时,青桃在外边喊她,她如释重负地打开门,“我来了。”

柳氏追出去,外边已经围了看热闹的人,“廖家娘子,你与谭家嫂子说什么悄悄话呢,竟还关起门来了?”

联想廖晓气急败坏从外面回来,到柳氏看到邵氏就火急火燎过来,众人心里隐隐有所猜测。

邵氏三个儿子,大儿子已经成亲,二儿子也有定亲,小儿子不过几岁,必不是他们的亲事,至于青桃,廖家没有适龄的男子,只能和廖晓有关了。

而廖晓那人素来眼高手低,普通人家入了她的眼,她能看上的至少得是公子哥。

公子哥...谭家不就认识两个有钱的公子哥。

心里有了盘算,这才耐不住好奇围过来。

柳氏脸色不好,“我们说什么关你们什么事,正事不做,成天盯着别人房里,害不害臊啊。”

“这不看你着急过来关心两句吗,都是邻里,遇到事儿说出来大家伙帮忙想想法子也好啊。”

柳氏最是看不起她们看热闹的嘴脸,和灶房里的邵氏打了声招呼,风风火火走了。

众人不死心,又去问邵氏。

邵氏不好拿女儿家的名声开玩笑,说道,“没什么事,她想借我家院子晒衣服,我说不行呢。”

这话柳氏已经过青桃被谭秀才拒绝了,必不会再问邵氏。

邵氏说谎了。

众人心里门清。

但没戳穿她。

柳氏站在自家院门口,听了邵氏的话,心里松了口大气,赶紧回屋,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廖晓。

廖晓面露喜色,“他家当真如此富裕?”

“是啊,据说这份家业是他自己挣的。”

钱家是去年搬来府城的,据说钱栗树造了个冬天吃饭菜不凉的桌子,甚是得富人们喜欢,同城里的大户做买卖,生意做到其他地方挣了不少钱。

大户人家生意广布天下,钱栗树与那些人搭上关系,这辈子都不用为衣食发愁了。

柳氏又道,“他家就他一个孩子,爷奶叔婶多为宠爱,你要是嫁过去,没人敢给你气受的。”

前提是生个儿子站稳脚跟。

这话晦气,柳氏没提。

廖晓不懂婆媳相处之道,想不到那么远,眼里满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婶子为什么不帮忙?”

钱栗树对谭秀才夫妻甚是尊敬,他们帮忙撮合,对方肯定会给几分面子。

“还得再去说说。”

不过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柳氏不敢明目张胆的上门,唯有借着清晨买包子去谭家跟邵氏提两嘴。

邵氏已经和青桃说了柳氏请她做媒的事儿,青桃要她千万别答应。

肥水不流外人田,钱栗树那么好的人,当然要留给自家人。

尽管她不太瞧得起青杏做派,但青桃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谁让钱栗树长得俊品行又好呢。

她给柳氏装好包子,仍拒绝做媒。

院里没有其他人,柳氏搭把手抬蒸笼,蒸笼两侧的手柄被邵氏和青桃握着,她伸出手没地方,颤着缩进袖子里,有点急了,“你要怎么才能帮这个忙?”

总不至于想收钱吧。

邵氏不会告诉她原因,只苦着脸道,“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有心无力啊。”

突然,院墙边亮起灯笼,随之传来罗狗子高昂的声音,“婶子,我们来了。”

这声落在柳氏耳朵里如同天籁。

邵氏踩在凳子上,忽觉面前起了阵风,黑黢黢的人影蹿门而出,如一团鬼火嗖的飘过,咚的撞到某扇门前。

邵氏放好蒸屉,往外喊了句,“廖家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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