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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

祭台之上平躺着白衣染血的少女,安宁与祥和铺满了柔弱的眉眼,全然看不出所遭受的苦痛,唯余胸口的血洞在离火的映衬下显得诡异而又狰狞。白皙如瓷的侧脸亦在火光中脱离暖意与柔软的质感,恰似活人,仿佛下一瞬那对卷翘的睫羽忽而展翅。

洛离情一袭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红衣伫立于祭台旁,乍看如莲似焰,与之前清冷若神祇的姿态不同,此刻的他妖冶若红莲业火,殊丽之色杂糅了阴戾的气息。

艳若红莲的人默然不语,他袖下修长如玉的指节持着一支如玉般清透的骨笛。

落玉安静地凝望着一袭红衣的人,她不能言,亦不可语,静默地寄生于骨笛之中。

目光倏然扫过这人的面目轮廓时,她忽地觉得这人好生熟悉,却又莫名陌生。若说唯一的异色便是那一身如焰的红衣,她想他该是着一袭雪袍的她甚至生出一种错觉,她与他应当相识许久。

余光瞥见那抹红,她只觉甚是刺眼……心脏也在来回撕扯着,钝痛自裂口传遍周身。

可是细想一支骨笛又怎会有心呢?

洛离情侧目以望身侧容颜清冷的女子。

“你的旧疾可有痊愈…”

他清隽的眉眼间无有一丝情绪,眼眸淡漠如烟。

暮雁离迈着小步上前拽住他的衣袖,语气带着娇嗔:“我是与你结了契的道侣,你能不对我如此疏远吗?还是说你忘不了落玉。”

“忘不了那个陪你五十载的人”

她嘴角含笑,眼眸下隐藏着恨意、不甘心稍纵即逝。

洛离情鸦色的睫羽微颤,眉头蹙起,声线一如既往的冷淡,“祭品而已,又何须在意。”

他面上一片淡然之色,落玉却清晰地感知到握持着自己笛身的指尖微微颤抖着,就连他掌心的温度也低了些。

祭品么。

她的心脏仿若被一把厉刃插进,捅得鲜血淋漓、刺痛难忍。

她不懂自己的情绪为何会如此激烈、复杂。

暮雁离笑靥如花,灿烂而明媚。

“自她魂飞魄散后,你赠与我的一池灵荷在皆于今日绽放。你看,落玉本就该死的,如若不然这音阁的一草一木怎会如此欣喜。”

闻她所言,落玉神思却在刹那间顿住。

灵荷…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场景身着的白衣小姑娘忍受着青离山巅凛冽寒意将一颗颗灵荷莲子以灵力催发。她的脸被冻得苍白如纸,浸入池水的指节亦是通红一片,瘦弱的身躯脆弱得不堪一折

那池灵荷,是她为谁而种呢?她属实是想不起,索性便不再去想。

许是那人于她而言不甚重要吧。

山巅的风雪渐渐增大几乎覆盖了整个祭台,可即便是这样,祭台上的离火也未见熄灭之势,火舌反而愈发旺盛,少女的容颜在火舌舔舐下逐渐化为灰烬。

洛离情俯视着正在被火舌吞噬的少女,薄唇紧抿,久久不曾言语。

与灼热的焰火相比,他清透的眸内冷清得宛若盛着一汪寒潭。

庭院内的白茶花开得正好,花瓣莹莹如白雪,全然不见那夜的凋谢之姿,血染白雪的那夜虚幻得犹如梦境。

暮雁离微微屈身,以指尖掐断了一截花枝。

花枝的断口渗出透明的浆液濡湿了她染着豆蔻的指甲,晶莹的浆液似少女垂泪。

“夫君,可愿为我簪发?”

暮雁离将手中的花枝投出,目光灼灼地凝视着眼前之人,言语间不难看出期待之意。

洛离情以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指接过花枝,继而动作轻柔地将沾了雪的白茶别在了她的发间。

自落玉的视线望去,他们两人挨得极近,般配得好似一对璧人。

沾着碎雪的白茶花在记忆中似乎也有人赠与过她,只是那人的面容已然模糊不清了。

越是用尽全力去回想,窒息感便有如潮涌。

她想,许是自己在下意识回避着痛苦之事,如此的话…不寻也罢。

暮雁离与他靠近至一寸之距时,只一眼便瞥见了他手中持着那支骨笛。她秀眉微蹙,声线压抑着不喜,“这骨笛作为法器虽好,却是逝者遗留,实在是颇为晦气可否将其损毁?”

“我是说之前灵力不合,我想要换一件法器。”

她继续补充到。

见此骨笛,她便会想起那人的容貌。

与落玉沾边的东西,她都实为不喜。

既然已经死了,就该将她存在过的痕迹全数抹除。

逆光的缘故纤长的睫羽遮挡了他眸里的神色,洛离情轻声道,“若你不喜,毁了也好。”

声音似玉石碎裂般好听,却夹杂着凛冽的寒意。

他要毁了她吗?落玉思辏着。

她为骨笛本就没有人类的情感,可是为何听到他要舍去她时无助、慌乱便如影随行。

再之后,她的本体被灵气所包裹,骨笛在他的掌心碎裂成一片又一片,碎片又在墨色的夜中化为萤光,只是亮了一瞬便归于死寂,熄灭光彩。

刹那间的疼痛若剜骨噬心。

直至她承受不住之际,意识方陷入混沌当中。无数个昼夜交替后,她在一片荒芜之地苏醒。

少女低下头看着自己越发透明掌心,眼角溢出水光。她本以为自己会因那少女的一句话而真灵泯灭,未想却在一日苏醒,这本该是值得庆幸的事,可是为何她的眼睛酸涩得厉害。

劫后余生,她该高兴,不是吗?

怎么会流泪呢?她该笑的。

无骨笛可依托,她的魂魄不受控制地飘出。

周遭昏暗无光,阴气弥漫,死气沉沉,未有一丝的生机。暗红色的鲜血在地面上汇聚成了涓涓的细流,剧烈的腥臭味在刺骨的夜风中越发浓郁。

目之所及,皆是死寂之象。

尸骸堆积成山

映入眼帘的场景促使她稍微愣了些神,正待她思索着如何离开此地时,魂魄传来一阵刺痛。

落玉将视线投放至魂体刺痛的位置,入眼的是一具尸鬼,此刻它正撕咬着她的小腿。

那鬼物的头颅缺了约莫一半,脑髓几乎肉眼可视,红与黄交织一只眼球掉出了眼框,摇摇欲坠。肚腹里的内脏,有着被啃食的痕迹,胖白的蛆虫在腐烂的脏器之间游走。

落玉强忍剧痛抬脚将其踹开,接着头也不回地朝前面逃去。随着深入这处诡异之地,阴风逐渐开始腐蚀少女本就虚弱的魂体,腐蚀得她的魂魄越发透明恍若烟雾一般挥手皆会消散。

即使如此,她也不敢停下脚步。

待她魂体的腰际隐约不可见,亦无力逃离鬼物的追捕少女趴在地上用手指一寸又一寸地缓慢挪动。

她知晓若是放弃便真的会死。

她不想死,她想活下去。

然这番挣扎许是徒劳,她的魂魄已然皲裂出百条大小不一的裂隙,犹如濒临碎裂的瓷器,或许在下一刻就会彻底消散在天地之间。

感受到魂体即将破碎,落玉唇边泛起一层苦笑。

正当她闭目等待死亡时,身后的数只尸鬼在刹那之间湮灭,仿佛之前从来不曾存在过。意识到这种变化,落玉仰起垂在颈间的头,目光落在远处白衣潋滟的人身上。

阴暗的鬼物滋生之地,污秽之物纷纷退离他的周身。

浓得若墨的阴气,反倒衬得他雪映玉树一般。

或许是周遭不见光亮,他的身影落至她眼中,像是满月之时洒落的月华,清辉落下那瞬仿佛驱逐了世间所有的污秽,亦宛若隐藏在云端不可触摸的神祗,分明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不染尘埃的人迈着轻缓的步伐走至她的跟前停下,他微微垂眸,鸦色的睫羽在眼睑下打下一片暗色的阴影。

“你可想活?”

他的声音若山间清风过境,蕴含着安抚人心的意味。

少女抬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动了动唇瓣。

“我想活。”

她沙哑着嗓子道。

“好。”

他伸出指尖轻点她的眉心。

修长如玉的指节泛着淡淡的光泽,双手的骨肉搭配极为匀称。

指尖在触碰到眉心的刹那间由一点豆大的金茫分化成发丝般的灵力,自她眉心散开渐渐包绕为了她的整个魂体。

她的魂魄在金色灵力的流动中逐渐凝实,至光芒黯淡后,形成了一具少女的血肉之躯。

少女诧异地望着眼前白衣胜雪的人。

“你救了我”

他不仅救了她,还给予她一副血肉之躯。

她想问他为何救她?

他眸子微动,声线静得恍若深山的潭水,“我为音阁掌门,你可愿跟我回音阁?”

少女的眉眼间染上神彩,袖里的手指攥得衣袍发皱。

“我愿意,我叫落玉,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她的语气满是紧张。

在她残存的记忆里,周围的人皆是如此唤她。

她想,这定然是自己的名字。

“洛离情。”

他的目光停留在少女那张瓷白细嫩的脸上,似乎想要查找什么,然终是无果那个人看向自己的目光蕴含着他不懂的情绪,而眼前的人目光清澈。

“你能够做我的师尊吗?”

少女抿着唇低声说到。

她以后也会成为像他一样厉害的人,那样的话任何人也杀不了自己。

她迫切地想要变强。

洛离情眸子一滞,随即淡声道,“好。”

他不理解她为何要拜自己为师,不过即使如此,也并不妨碍什么。

落玉在他还未注意时,便用手指揪住洛离情的衣袖,她言语带着讨好,“从此以后,我便有了最亲近的人那人便是师尊,所以看在我如此敬爱您的分上,您可以永远不抛弃我吗?”

她真挚地看着眼前的人,眸中带着炽热的温度。

洛离情的眉心闪过一丝皱褶,不过片刻便消散,他的神色尤为平稳,“我自然不会抛弃你。”

他压下心头异样的感觉。

少女的唇边绽放出如晨曦般纯净的笑容。

“我就知道师尊怎么可能抛弃我呢!”

她的师尊冰姿玉貌,若云端的神佛,生来便有一颗怜悯众生的心肠,断然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

“走吧。”

自他的话音落下,凭空撕裂出一条道路。

落玉紧紧地跟在他身后,直至两人停至一方古朴的院落。鼻端萦绕着茶花的清香,少女不禁微微皱眉。

她的心脏在骤然之间生起一股刺痛。

察觉她的异常,洛离情淡淡道,“这方庭院为你的居所。”

少女沾着愁绪的眉眼瞬间舒展开来。

“我知晓了。”

不知为何她觉得此地颇为熟悉,熟悉得她心底充斥着悲凉。

师尊待她如此之好,她不该这样的。

翌日。

屋外的光线透过窗棂的缝隙亲吻着少女的脸颊,为她整个人染上了一种温暖之感。

落玉细白的指间躺着一枝白茶花,她的目光黏在了晶莹雪白的花瓣上。

在纷乱心绪的折磨下,她迫切地想要追回自己缺失的记忆。

她想,记忆中总有一个人陪伴着自己,可是那个人究竟是谁?如今又在哪里呢?

在她沉浸得几乎迷失时,木门忽然被推开发出怪异的声响。

“呵你便是骨灵么。”

暮雁离姿态优雅地踏入屋内。

落玉抬眸看向与自己愈来愈近的女子。

“你是”

她的声音带着疑惑与不解。

暮雁离走到她的跟前,指尖自落玉眉尖抚到下颌最后落至她纤细的脖颈。

“你也叫落玉,对吗?你可知晓我是谁?”

眼前之人的指腹微凉,纤白的手指滑过脖颈犹如毒蛇吐信,引得她心中生出阵阵寒意。

落玉唇角微动,“我怎会知道”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几乎不敢直视暮雁离。

“你不认识我,是吗?”

暮雁离加大了指间的劲,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她目露嘲讽。

“我是掌门的道侣,亦是杀你之人。既然你知晓了那便安心上路吧。”

落玉白嫩、脆弱的脖颈被勒得满是青紫。随着胸腔内的空气越发稀少,窒息与死亡近乎笼罩了她,少女挣扎着一把推开了身前的人。白色的花瓣自她掌心坠落,沾染了地面的尘埃,继而被碾碎,渗出苦涩的花汁。

落玉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逃出了院落。

暮雁离手中幻化出薄如蝉翼的长剑,她踏着悠闲的步伐,不急不缓地走向落玉。

少女克服着浑身的颤抖,咬住唇瓣跃身翻入屋后一片阴暗的荆棘林。全然不顾荆棘的拦住朝前而行,不消片刻,她瓷白的肩臂已然鲜血淋漓。

落玉额头的碎发逐渐被薄汗浸湿,面色渐而苍白,疲惫之色缠绕在眉目间。脱力之下,她的脚下发软,不慎跌落在地。她的面容倒映在清澈如镜的刃端,森然的寒意不自觉地透入她每一个毛孔。

然悬于头顶的剑刃迟迟不肯落下,落玉仰起原本垂下的头,入目的是洁白如雪的衣袍。

洛离情眉目如画,剔透若琉璃的碧眸沉静得泛不起一丝波澜,少女以指攥住他衣袍的一角,言语中透露着欣喜,“师尊,你是来救我的吗?”

她并未注意到,他以自己的身体遮蔽了一位女子。

然她的话语却未得到回应,内心慌乱之下,落玉朝前进了一步,然她的亲近却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

落玉的手指僵在半空中,她的指尖微微泛白、发凉。嗓子里似乎生出一双大手扼住了喉咙,使得她难以言语。

少女黑白分明的杏眼荡漾着水光,眼圈周围泛起层层绯红,犹如朱砂溶血般殷红、艳丽。

落玉克制着自己胸腔内的酸涩感,艰难地开口,“师尊”

她再次唤了他一声,希望他能够回应自己。

洛离情转身看向暮雁离,语气带着一丝与面容极其不相符的柔和:“你莫要胡闹,此为禁地,若是被凶兽所伤,你的心疾又如何治愈。”

他担心的是那位女子的心疾,他仿佛不曾看见她身上的伤痕,亦不曾关心她的生死。

她杀自己在他眼中只是胡闹,也仅仅是玩闹罢了。

落玉如坠冰窖,浑身的血液体仿若在顷刻间冻结。眼里的光亦逐渐黯淡,她瘫倒泥泞里,全身的力量随着他的一句话全部抽空。

暮雁离厌弃地注视着泥泞中少女,她微微蹙眉,“你为何救她,难不成怀念着那个已经魂飞魄散的人。”

洛离情耐心地安抚道,“你的心疾并未因那次献祭痊愈,她便是你的药。”

他的声音好听得如冷玉相击,却诉说着令人生寒的话。

“你是说她的血?”

暮雁离莞尔一笑。

“是。”

洛离情俯视着面色惨白的少女,毫不避讳地说到。

他的声线平静得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她于他不过是一件物品或者说微不足道的蝼蚁。

落玉脸上的血色在转瞬之间褪去大半,“你定然是骗我的。”

少女哽咽着,眼角溢出豆大颗的眼泪,自脸颊沿着下颌坠落到衣襟,最后摔得粉碎。

她知晓他没有必要骗自己,可还是忍不住去询问哪怕是得到一个虚假的答案也好。

落玉的鼻尖和眼尾染上了一片粉色,大颗大颗的泪珠沾染上了颜面。

“师尊救我,只因我的血吗?”

她的嘴角强行扯起一抹笑容,声线却犹如断线的纸鸢般不受控制。

“是又如何。”

他的声音凉薄得令人全身的血液凝固。

原来如此么,她早该知道的,是她贪心了。

她既没有记忆,也没有在意她的人,又配奢求什么呢?

**

天边泛起淡淡的金色光晕,院落中盛放的白茶花迎接着今日的第一抹晨曦。灯盏上的烛火渐渐熄灭,徒留一串袅袅的青烟攀上屋檐。失去了烛光的映照,屋内彻底陷入暗色之中。

落玉苍白的面孔有一半隐藏在幽暗里,她的眼周残留着情绪激动后的余红。

时至今日,她仍然不肯相信她的存在只是药。

昨日种种,而今看来讽刺至极。

他救她只是为了取得她的血,她的血是药引。

所有人皆是清醒的,唯有她一人将这场做戏看作真实。

更可笑的是,当她知晓自己的处境,也只敢借助幽暗的环境躲避这种可悲感与无措她始终是不愿意去面对他的。

书案上的白茶花在一夜之间全部枯萎,花瓣逐渐失去水分和颜色,它们纷纷坠落。落玉缓缓起身将花瓶内枯萎的花枝尽数抽离,转身准备踏出房门之时适逢撞上了一双淡雅如烟的眸子。

洛离情一袭雪色云纹衣袍,鸦色的发半束着,暖色的光晕染上了他瓷白的侧脸,减弱了他原本的清冷和不可接近。

双目在刹那间相触,少女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伤般急促地避开他的视线,慌忙之下手中捧着的瓷瓶亦于她掌心滑落。

一声清脆的响声后,清水混着白色的花瓣、青色的瓷器碎片溅了满地。

落玉的眼眶在瞬间浸染了绯色,她试图去掩饰自己的失落,遂弯下腰用手指去拾起一片又一片的碎瓷。

“瓷瓶而已,碎了也无妨。”

他的眸子冷清得若山颠深潭,声音淡漠得不含一丝温度。

落玉指尖一顿,锋利的瓷片在骤然间割破了她的指腹,血珠自她指尖一滴又一滴跌落到地面,进而染红了泛黄的花瓣。

她仿若没有知觉一般放下了手中的瓷片,抬起头与他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师尊今日前来是为取药引的吗?”

她的声线有着与往日不同的沉静,然这沉静却透着莫名的压抑。

他未言,只是将一把匕首和玉制的碗置于书案之上。

她在他心中始终只是药

少女将自己的衣袖挽至臂上,露出洁白如玉的腕部,一手握住匕首的刀柄将刃端放置在手腕的肌肤处。

随着她力度的增加,刀刃逐渐破开了的肌肤,鲜血先是一条细小的红痕而后再汇聚成一小股细流,温热的血液自她腕部纷纷涌入玉腕当中。

待到盛至小半腕,落玉泛白的唇瓣微动,“师尊,够了吗?”

她仰起苍白的脸,唇边带笑地望着他。

入目是少女的笑颜,可他却不想对上这张面容。

洛离情眉头微蹙,而后又快速舒展。

察觉到身前之人异样的情绪,落玉语气带着疑惑:“师尊,你为何”

在她还未来得及询问他之前,便被他提前打断了话语。

“我无事。”

落玉眸子里的神采几乎消耗殆尽,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若师尊无事,那便好。”

洛离情接过盛着血的玉碗,再施以灵气封住药效,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你不怨吗?”

他取了自己的血,又反过来问她,落玉笑出了声,“我又怎么会怨呢,若不是您救了我,我哪里又能够苟活至今日。所以只要师尊不抛弃我,怎样都好。”

她怨,但她更舍不得离开他。

洛离情神色平稳,冰塑的面容无一丝异动,他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你能如此想,也好。”

他一字一顿地说到,字眼中渗出彻骨的薄凉。

从始至终,他都对少女腕部狰狞的伤口视而不见,也可说是从来都不曾在乎。

落玉抬起头,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她的眼圈绯红,声音哽咽。

“师尊不会骗我,对吗?”

明知他会如何抉择,她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洛离情依旧缄默未语,半晌,他踏着枯萎的花枝离去。

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落,落玉眼角溢出晶莹的液体,眸中水光浮现。

她胸腔中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光了空气,窒息、酸涩。

他的话好似回荡在耳边,他说也好是啊,他伤了她,也好。

***

灵荷在夜间悄然绽放,清香沿着阁楼内的每一个空隙钻入屋内,熏得满室芬芳。

暮雁离一手倚靠着窗棂,一手持着花鸟团扇。虽是时至夏日,她的面容也是少了几分血色。

此时的她正在闭目小憩,忽而推门的声响惊醒了睡梦中的人。暮雁离睁开朦胧的双眼,待看清来人后,她起身放下手中的团扇走了过去。

“夫君。”

她甜甜地唤到。

洛离情以修长如玉的手指抚了抚她柔软的墨发,他的动作温柔、专注,让人挑不出一丝缺陷,犹如凡间珍爱娘子至极的夫君一般。

他在别人眼里看来是最完美的道侣,可是暮雁离却知道他看她的眼神从来都是冰冷的,可是即使如此,她也甘之如饴。

洛离情将盛装着血的瓷瓶递出,他唇角微动,“此为骨灵之血,可缓和你的心疾。”

暮雁离接过瓷瓶,眼里划过落寞之色。

“骨灵之血虽可缓解我的心疾,却是未能根治,不过还是有劳夫君费心了。”

话罢,她嘴角绽笑。

治疗的修士心疾除却骨灵之血还有兰因秘境里的灵药。

世人皆是将那灵药误认为秘境生长的天材地宝,却不知那是骨灵绝望之时割裂的心神所酿。

放置在她发梢的指尖明显一顿,他微微垂眸,纤长睫羽遮住了眸子里的神色。

“我自会为你去寻兰因秘境里的灵药。”

他缓缓说到。

暮雁离端起那碗血一饮而下,以手帕轻拭唇边的血渍,做完这一切,她的唇弯了弯,“如此,那便有劳夫君了。”

他最终还是选择伤害那个满心恋慕着自己的少女,却不知晓他最珍视的东西正由此而一点一点地流失。

***

兰因秘境为上古修士的元神陨落所成,集齐了怨恨、痴恋、执妄。凡入秘境者皆会被勾起心中最为痛苦的回记继而迷失其中,且修为越高,越是如此。

秘境的入口是一条狭长的山谷,山谷形态与外界大体并无不同,若说唯一的奇异便是谷的两侧生长着数千株娇艳欲滴的红花。

红花善造幻境,为人心之所向亦或者最苦痛的情景,无论是想要得到的,还是想要远离的皆是虚妄,故而此花又名为求不得。

峡谷中央则流淌着清澈见底的河水,水面上散发着绿荧荧的光,显得诡异而又绮丽。

沿着河边便是渡口,其旁停靠着一叶小舟,而周遭则是浓密的芦苇荡

白衣胜雪的人踏着轻缓的步伐向着渡口而去,他神色平静,眉目间安宁得犹如玉制的神像,镌刻着温和、悲悯。

落玉一边用手指拂开生出绒花的芦苇,一边追寻着他的身影紧跟其后。

她玉白的脸颊微微泛红,额头的碎发被薄汗所浸湿,鼻端的气息完全紊乱。

“师尊,可以等一会儿吗?”

“就等一会儿。”

落玉的眼底蕴含着深深的愧疚,话语的措词皆是小心翼翼。

她真没用,今日是她的初次历练,是她辜负了的师尊的期望。

少女的心思单纯,并未发现四周的异常谷内阴气弥漫,又怎会是音阁一介普通弟子的历练之地。

洛离情面容精致、清冷,如无一丝瑕疵的昆仑美玉。

“落玉,过来。”

他的声音如往日般淡然,微垂的眼眸下涌现出暗色。

师尊在唤她,落玉眼里的喜悦几乎要凝成实质,她艰难地扒开一片又一片的芦苇,任由娇嫩、细腻的肌肤被割出数条血痕。

血痕在白如羊脂的肌肤上红得若朱砂般刺眼。

少女迈着深深浅浅的脚步,与自己眼中的身影愈发的近,然就在快要触碰到他的衣角时,异变陡生。

漫天的河水在空中凝结成为漩涡,不过片刻便淹没了芦苇荡。落玉还未反应得过来便被卷入其中,接着她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意识逐渐的涣散的少女在即将闭眼之前仍然向着他曾经伫立的地方望去,却未见到她想要看见的身影。

也好,那样他便可以活下去。

他活下去便好

少女在濒死之际如是的想着。

漩涡在吞噬落玉之后,便又恢复了之前那般的宁静。

白衣潋滟的人神色平淡地看着整个过程。

“还是不行么。”

他的语气平常得仿若溪水淹死了一只蝼蚁。

她还是不够绝望。

洛离情淡漠的眼眸微动,遂化光遁入河中。

一滴雨水跌落在少女的眼睑处,微凉的触感唤醒了她昏沉沉的意识。落玉缓缓睁开双眼,她用手指按了按微微刺痛的额头,待打量清周围的景物后,少女起身寻找着出去的路径。

她发现自己此时置身于一处凡间的院落,可是她分明是被卷入了秘境的河中。

不明所以之下,落玉观察着周遭的事物。

院落里栽种着一丛美人蕉,白茶花皆是生长繁茂,这里的布景尤其像音阁她的住所。

一切平凡得诡异。

在她即将陷入迷茫时,一阵女声忽而隔墙响起。

“听说了吗?此处关押的是克死生母的废太子,这废太子生来容貌便有异与常人,国师曾说他是天煞孤星,若留在宫中便会亡了我朝”

“天生灾祸之体,那他确实不该活至如今。”

待话音结束,落玉并未管她们所谈的内容依旧沿着曲折的回廊,走至屋檐下的窗棂,她弓着腰以指尖戳破窗纸往里望去。

屋内寂静无声,暗得没有一丝光亮,衣着单薄的少年紧闭着双目蜷缩在角落里。他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唇色泛白…其神情、动作无不昭示了他的害怕。

少年面容精致,眉目间带着一种雨后竹叶般的清新、冷清,除却眉心艳若朱砂的红痕,他极像一个人。

像是幼版的师尊。

落玉以术法隔墙而入,她走到他跟前欲伸出手去揉少年滑腻若缎的鸦发。不料,她的指尖在距离他一寸时,少年忽然睁开碧色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她。

“你是谁?”

他的声音干涩,带着少年变声独有的韵味。

落玉面露尴尬,她使劲扯出了一个自认为友善的笑容。

“你叫洛离情?”

听到这句话,少年瞳孔微缩,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方道,“你认识我?”

他的语气冰冷。

察觉到眼前之人的戒备、警惕,落玉连忙道,“我不会害你的”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解释。

面对少年骤然的沉默与冷视,落玉以灵气在指尖幻化出一朵白茶花。花瓣散发着莹莹如玉的光泽,照亮了阴暗的屋子。

“这样你就不会害怕了。”

果然,少年死寂的眸子亮了一瞬,然而下一刻他偏开头不再看那朵花。

“收回你的花,我不怕黑。”

他克制着将那朵灵花抢进怀里的冲动。

落玉并未理会他不善的语气,而是直接将灵花塞进了他的怀里。刹那间他身形微僵,进而视线与落玉相接。

“你”

害怕他会扔掉那朵花,落玉立即道,“我知晓你不怕黑,这只是我的心意而已。”

她说的情真意切。

少年捧着白色的灵花,垂眸不语。

他一袭半旧的月白色丝质衣袍,衣袍下瘦削的骨骼略微凸出皮肤白得几近透明,青色的血管甚至肉眼可见。

落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饿吗?”

他恍若并未听见她说话,依旧将头埋在项间。

得不到他的回答,她欲转身离去。

却在她即将踏出房门时,他出声了。

“你不回来了吗?”

少年的语气不夹杂一丝感情,冷静得可怕。

落玉回头望向他,“我去给你找吃的,待会儿就回来,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的。”

“在这里等我,行吗?”

她以为他害怕,故而安慰他。

半晌,他抬起头凝视着她,“好。”

他语言简短,让人听不出情绪。

待落玉离去之后,房门忽然被一脚踹开。

宫女打扮的人端着一碗腐烂了的清粥走到少年身前,她厌恶地说到,“吃了它。”

她的眼神从未停留在他身上过,神情嫌弃得仿佛他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少年恍若未闻,如玉的指节抚上了那瓣灵花。

许是他的态度激怒了宫女,她放下瓷碗,言语嘲讽道,“不过是一介废太子,还当自己是什么贵人你这不祥之人,本就不该出生。”

“你该去死!”

她虽是废太子宫内的侍者,却也心底里觉得这位眉心生有红痕的太子晦气。

她将自己的不幸归功于他。

或是习惯于打骂他的缘故,她的目光瞥见了他怀中的那朵灵花,遂挑衅道,“若你不吃了它,便将花给我。”

她故意折辱他。

少年眼眸中阴暗顿生,脸上的神情却未变分毫。

他接过瓷碗,再将瓷碗缓缓举至下颌处就在要靠近他的唇边时,少年突然将瓷碗掷在书案上。

他不紧不慢地捏住一块瓷片,走到她身前用手指扼住宫女的咽喉,眼底滋生出如潮水般的晦暗。

“你不该觊觎的”

他一字一句平缓地说,好似杀死一个人如同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温热的血自宫女脖颈处狰狞的裂口汨汨流出,她的气息逐渐衰弱,双目瞪大,似乎不敢置信自己会死在这个废物手里。

她的身体微微抽搐着。

不过未有多久,她的气息便消失了,眼里只余下死寂的灰。

少年神色自然地将自己沾血的手指浸入盛满清水的铜盆中苍白、漂亮的手指与艳色的鲜血杂糅出诡异的美感。

清洗数遍后,他将那朵灵花重新放入了自己的掌心。

正在他垂眸观察灵花之际,陈旧的木门忽然发出“咯吱”的响声。

落玉随即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一具横陈着的女尸,少女的眼眸先是浮现出惊诧之色,不过片刻又归于平静,她一步又一步地走向他。

她的动作缓慢至极。

他的目光离开灵花,落入她的眼中。

“你怕我?”

少年的声音清冽如泉,语气尤为肯定。

落玉脚下一顿,她扯了扯唇角,“我怎么会怕你。”

听到她极为牵强的解释,他清透的瞳眸流转着暗色的光。

“我生而为罪,世人皆避我为瘟疫,视我若洪水猛兽,他们都想要杀了我。既然如此,我便给予他们解脱。”

透过窗棂的光线织成一层金纱笼罩着他冷清、精致的眉眼,衬得他如祭台之上圣洁的神像,可这神明却用仁慈的语气说着残忍的字句。

落玉取出揣在怀里的栗子糕递给他。

“这是新鲜的糕点,你可以先填点肚子。”

她试图转移之前的话题。

少年轻柔地抚摸着掌心的灵花,鸦色的睫羽背着光的缘故,在眼睑下打下一片阴影,他眸内的神情同时也被阴影所遮掩。

“你说,世间有真心吗?”

他看似随意地问到。

落玉笑眼盈盈道,“自然有真心。”

她未留意到他眼底暗色。

他缓缓抬首望着她。

“你能抱一下我吗?”

少年神色无害,宛若受伤的小鹿。

落玉先是愣了一会儿,而后走到少年身前拥住了他。

他将手指放置在她纤细的脖颈处,继而用隐藏在衣袖中的瓷片划破了她的喉管。

“你分明是怕我,又何必编造谎言呢?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少年贴着她耳语,声线软了一些。

落玉捂住自己喷涌着鲜血的脖颈,目光定在他身上。

她的嘴唇动了动,然终是无声。

落玉的眼神先是不敢相信,后又转向无助,最后变成绝望,之后再定格于此。

少年恍若未见那至死未闭上的眸,他捡起地上沾着血的栗子糕,放在唇边,轻轻地咬下,却又微微皱眉。

温热、香甜的栗子糕是苦涩的。

上一章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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