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二章

胡纤宜和金迟暮一直不对付，这是班级里面众人心知肚明的秘密，没人戳破，也没人上前煽风点火，都乐得看一场好戏。

金迟暮恍若未闻，信步走到吴欢旁边的位置坐下，突然伸手戳了戳耳朵，看向胡纤宜。

“是啊，我本来谁也不是，不过你呢？你最看不起的成绩，这次高考有没有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卷啊？”

对面的浮夸睫毛颤抖不止，黑色的胶体劣质而丑陋，看着金迟暮的眼神如同尖刺。

金迟暮总能一针见血，笑里藏刀，打的别人措手不及，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毕竟胡纤宜的确没有考好，甚至为此被爸妈狠狠训斥了一顿。

有一种被扒光了示众的羞耻感和愤怒，胡纤宜笔直的攫着金迟暮，似乎只要视线挪动就能将她掀翻一般。

直到门外再度有人进来，胡纤宜才不得不收敛仪表，维持着她最在乎的淑女形象，一下一下走出门，纤细而不合脚的高跟鞋在地毯上钦出一个又一个圆又深的凹陷。

老东门的老王菜馆是历届毕业生聚会的最佳场所，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封为毕业常驻赞助商了。

今天在这里举行毕业聚会的不只是金迟暮他们高三四班，还有隔壁的五班、六班。

包厢离得不算远，只是隔着一道墙的距离。

金迟暮看着门口出神，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家寒暄着，说着假期里开心或不开心的事情，仿佛昨天还在一起上课，没有什么变化，同桌之间长久存在的“血脉压制”仍旧刻烟吸肺。

吴欢戳了戳金迟暮，嘟哝：“你看什么呢？”

她回神，眼神恢复清明，摇摇头，声音轻轻地，“没什么。”

就是觉得有点无聊，也有点吵闹，弄得人耳朵生疼。

吴欢因为被爸妈禁止整天野在外面，也没办法天天去找金迟暮了，只不过她总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情忘记做了，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你觉得便利店怎么样？”

“啊？”吴欢被金迟暮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直直的看着她，随后才后知后觉地，“你要去打工吗？不过你不是在江野姐那里帮忙吗？”

金迟暮垂眸落在手肘上快要恢复的伤疤，拉了拉袖口堪堪能遮住一半。

“就想赚点钱。”

吴欢沉默了几秒，她大概了解金迟暮家的情况，但金屿早就不在了，不会是又有人来要债吧？

心下想着，吴欢担心起来。

“你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啊？你和我说啊，打工的话便利店挺好的呀，不过我们这边不是还没有呢吗？”

金迟暮失笑，反握住她轻拍自己手背的手，“我没出事，就是想有点积蓄，不是马上要开学了吗？”

吴欢点头回应，“那你有目标了吗？”

金迟暮没点头也没摇头，身后突然有人的声音不和谐的自头顶插入：“看来我们学霸很缺钱啊？啧。”

金迟暮丝毫不掩饰的翻了个白眼，身后的人变本加厉，说这些不入耳的嘲讽，无非就是戳着金迟暮的脊梁骨说她的家庭说她那个赌鬼爸爸罢了。

“对啊，我缺钱，你给我啊。”

大剌剌的，些许敏感的字眼被金迟暮大大方方摆到了台面上，她并不觉得有什么羞耻的，缺钱而已。

身后的女孩被噎住，脸颊微微泛红，有些尴尬，贝齿咬着粉唇说不出话来，只看着金迟暮。

李可和胡纤宜是闺蜜，从高中开始就和胡纤宜一直是一条战线，因此对金迟暮也是敌意满满，金迟暮看着她就觉得好笑又可悲。

其实她和李可根本也没什么交集，更别说有过节了。

说难听一点就是胡纤宜的跟屁虫，胡纤宜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主见。

李可觉得自己被下了面子，但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突然看到门口的胡纤宜，眼神求助似的望向那边。

金迟暮就那样微眯眼懒洋洋看着，插着手好整以暇的看着胡纤宜能有什么动作。

门口的人只是针锋相对的直视一眼金迟暮，随后就像没看到李可似的，从侧边的圆桌走了过去。

长久的沉默和大家的关注，让本就不胆大的李可羞愤的眼眶都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金迟暮欺负她了。

僵持不下，半晌，金迟暮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呆愣在原地的李可。

“跟你开玩笑的，紧张什么，我还年轻，能自己赚钱，毕竟你要问我要钱我也不会给你，我理解。”

一句话，轻松将刚才暗地里的找茬儿转化成了同学之间的开玩笑，金迟暮拍了拍李可的手臂，“马上开吃了，回去吧。”

其他人见没爆出什么大场面，又慢慢恢复到了谈天说地的嘈杂氛围，李可得救似的，有些犹疑着，但还是转身从方才尴尬的境地离开。

凝视着离开的李可，金迟暮摇着头叹了口气，语气老成：“这孩子真较真，这就紧张了，我也没很凶吧。”

吴欢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敢置信的把金迟暮的脸拧过来正对着自己，瞳孔震动。

“你是对自己有多么错误的偏差认知？”

金迟暮：“？我很凶？”

吴欢：“你不凶？”

金迟暮的长相就属于清冷型的，不笑的时候整张脸都很厌世且严肃，最开始升高中的时候带着平光眼镜还能遮一遮眼里的冷光。

但是后来正式上课开始，她摘掉了眼镜，说实话，那时候吴欢一个假期没见被她轻飘飘看了一眼都吓了一跳。

金迟暮当时微微蹙着眉，微眯着眼，视线迷离望向吴欢的方向，让毫无防备的吴欢一哆嗦，好像自己是猎物一般。

后来才知道金迟暮有一点点假性近视，看距离远的东西会习惯性眯一下眼睛，当时也根本没有看吴欢，只是看教室最后一排书柜上的时钟，嘴里念念有词。

但偏生她这张厌世脸又勾人得很，笑起来能造成“她是甜妹”的假象。

吴欢真实的觉得，“有两副面孔”说的就是金迟暮本人。

金迟暮听着吴欢给自己天花乱坠离谱的分析，百无聊赖，转着桌子，夹了一块牛肉，放进麻辣碟里沾满每一寸地方，才放进嘴里。

“不得不说，你吃辣也真牛，或许你还能是个‘辣妹’？”吴欢半真半假的说着，被金迟暮面无表情的别过了脸。

被冠上“厌世女”、“甜妹”、“辣妹”三大头衔的金迟暮还是没能幸免被灌了酒。

酒壮怂人胆，总有人相信趁着酒精可以成事。

班长微醺的端着酒杯无声无息的走到了金迟暮的身后，看着身边突然安静下来，金迟暮感到莫名奇怪。

手臂感受到吴欢的摆动，转身疑惑看向她。

“班-长-找-你。”吴欢压着喉咙，挤眉弄眼。

金迟暮很快心领神会，转身站起来。

“金迟暮，我敬你。”

班长吴余紧握着手里的酒杯，看似镇定，但满杯的酒稍不甚就洒出一些，晕染在深红色的地毯上。

金迟暮扯唇礼貌的笑，“辛苦班长了这三年，我敬你才是。”说完，礼貌的轻点下头，一气呵成一杯下肚。

杯子不大，比正常的海波杯矮一半，金迟暮酒量好，是人尽皆知的，但她也很少这样豪爽的。

吴余显然也没想到，浓密的眉毛下好看的眼睛微微动摇。

“女孩子不要喝那么多比较好。”但礼尚往来，既然金迟暮喝了那么多，吴余也还是回了一杯。

金迟暮舌尖轻而迅速划过唇角，很快隐没。

“没事，我本来也喜欢喝酒，喜欢的事情就要做到极致不是么？”

吴欢也看出来一点端倪，暗中拉拉金迟暮的衣角，想让她收敛一些，但灵敏的被她躲开了。

“金迟暮，我——”

吴余终于下定决心，要表白，但话刚到嘴边，金迟暮突然出声。

“班长！我再敬你一杯，祝你前程似锦，大学遇到一个和你两情相悦的漂亮女朋友！”

喝得多了，脸颊还是会有些泛红。

她高高仰着头，耳边的碎发也滑落在耳廓后面，灯光下，金迟暮耳廓透着光，血管分明交错，像是易碎的玉脂，拥有着勾起人想要抚摸的吸引力。

吴余很聪明，话音落下的时候他就明白金迟暮这是在变相拒绝他了。

那个暗暗加重的“两情相悦”毫不留情的打破了他最后的希望和念想，连一点机会都不给他留。

他痴痴自嘲，看着金迟暮和别人碰着酒杯，眼眸晶莹。

这就是金迟暮，一直是他认识的金迟暮，不想他说出口再被拒绝。如果她刚才拒绝的时候有一点点的犹豫，他想之后自己大概都会后悔的。

风风火火又很果断的女孩，或许之后很难再遇到了吧。

在角落边的胡纤宜看着这一幕，身侧被揪起的花纹窗帘出现脱线。

///

推杯换盏之间，酒至半酣，金迟暮有点喝兴了，话都比平时要多。

吴欢拦不住她，只能陪着帮她喝，桌角的绿色酒瓶一瓶一瓶积少成多。

“欢宝，我不好看吗？”说话都有点大舌头了，金迟暮眨巴着本来就大的眼睛执着的看着吴欢。

吴欢哪里顶得住，敷衍似的点头道是，一边伸手拿走她手里还抓着的杯子。

虎口夺食，吴欢都要佩服自己的胆量增长迅速了。

看着半散不散的聚会，吴欢打算带着金迟暮先行离开，万一后面她进入深醉酒状态，吴欢怕自己拉不住。

人都说毕业之后才发现高中时期是多么的美好，金迟暮却不然。

在吴欢的搀扶下，她踩着新浇筑的柏油路上，空踢着子虚乌有的石子。

“我超开心！”

金迟暮喜笑颜开，展开双手在头顶乱无头绪的挥舞着，吴欢生怕她摔着，左右护着。

“你们为什么不附和我！”金迟暮突然鼓着腮帮子，皱着眉自行其是的质问。

吴欢和蒋易无奈扶额，勉强挂上一个笑，点头：“是是是，你超开心。”

金迟暮喝醉酒有一个最致命也最闹人的问题，无论她说什么问什么，都一定要有人回答她或者附和她，但凡听不到回答她就会不厌其烦的一直问，问到有回答为止。

其实光看外表，并看不出她是否醉酒，毕竟她走路还是能像平时一样平稳的走直线，只不过偶尔会走到路中央，要有人拉着才行。

就这样一路走着问着，偶尔重叠的几声附和会换来夜色里开心的笑声，彼此交杂。

“学霸？”吴欢夜视能力很好，看着站在站台上的其中一个人，出了声。

“学霸！”她确定自己没看错，那一身的黑色是赵潜的一贯装扮，都听金迟暮吐槽到耳朵起茧子了。

赵潜被身边的人推了推，努努嘴：“是你同学？”

转头就看到金迟暮一个人笑得憨憨的，走在路中间碎碎念不知道在说什么，吴欢很快把人拉到身边。

赵潜喉结微滚，声音低哑，“不是，朋友。”

是安惊诧之余也起了好奇心，“你除了我居然还能有别的朋友？”

赵潜喉中轻嘶，睖了是安一眼，挥挥手走向吴欢的方向。

刚走进几步，就闻到了浓重直冲鼻腔的酒精的味道，久久无法弥散。

他看着金迟暮，没有表情，只是说：“她喝酒了。”

吴欢撇着嘴可怜巴巴的点头，突然有了想法，双手合十虔诚的放在头顶。

“拜托拜托！学霸你能不能顺便把迟暮带回修车厂啊？”

“原本我们原路返回是很近的，但是她喝醉了，非要拉着往这里走，说我们会拐卖她，所以……”

为了增加信服力，吴欢还暗戳戳眼神示意蒋易，蒋易福至心灵，瞬间附和。

赵潜看着他们两个看起来确实挺真诚的，而金迟暮原本就和他一起住在修车厂，似乎也没有理由拒绝。

“那好——吧。”

最后一个语气词还没说出口，吴欢瞬间就把人推了过去，金迟暮有点想睡觉了，所以没站得住脚。

！！

要命。

电光石火之间，赵潜单手扶住了金迟暮的手臂，柔弱无骨的触感流通全身。

吴欢拉着蒋易就和赵潜道别，边走还能听到窃窃私语的声音，蒋易吐槽吴欢：“你刚才推的那一下颇有‘去你的吧’那架势。”

……

留下无所适从的赵潜和一无所知的金迟暮。

是安闲庭信步的背着手踱过来，站在赵潜身边笑意不止：“心上人在怀，这感觉不赖吧。”

“滚。”赵潜声音都不敢说重，大气不出，声线都沙哑。

是安咂嘴，爱莫能助的拍拍他的肩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是上天委以重任，给你的甜蜜的负担，加油哦，我走了。”

赵潜绝望的叹了口气，也不敢动，微微转过头，无奈喊：“喂，是不是兄弟，送一下啊。”

是安安如泰山，“今天不是兄弟，明天才是，走了。”

夏天的晚上还是有凉气的，看着金迟暮裸露的两条胳膊和身上嫌小的衣服，赵潜隐忍的微闭眼睛，须臾后才睁眼。

宽大的黑色衬衫套在金迟暮的身上，看起来还有点酷酷的。

幸好她喝醉酒不闹腾，赵潜前半程带着她走的都很顺利，只是就快要离开第二个红路灯的时候，身后突然想起窸窣声。

金迟暮蹙着眉眼，呼着酒气，抬手看着自己手腕上系着的红色塑料袋，上面还有一个繁体的“财”字。

“为什么要在我手上系塑料袋呀？你是不是要把我拐走？”

赵潜眼皮猛地一跳，试图解释，刚回头想说是用这个拉着她走，就看到金迟暮睁大眼睛，惊讶地指着他惊呼。

“蒋易你整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