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四章 他不甘

师君已说这番话时，他已经没有了亲生骨肉。

他是海盗，他有很多仇家，因此，他学着父亲的作法，把四个亲生儿女以各种各样的借口送到岸上，交给各方面条件都很合适的人家抚养，这些人家有商贾也有读书人、大夫和手艺人。

可是这四个孩子，却只有一个活了下来，其他三个，全都早早夭折了。

儿子八岁时，养父母出了意外，他不得不派人将儿子接了回来。

可是没过多久，儿子便病了，查不出是什么病，但就是身体虚弱。

久未登岸的他，不得不带着儿子回到陆地，遍寻名医。

终于有一位大夫对他说，让他最好带孩子去寻苗医看一看，孩子的情况像是中了蛊毒。

苗医多是巫医，但是巫医们生活在深山老林的寨子里，他在海上是霸王，可是到了苗寨，却是两眼一抹黑。

好在他有钱。

他四处散钱，终于有人告诉他，不用一定要去那些瘴气弥漫的地方寻找巫医，有一位葛巫同样巫术厉害，且此人早在多年前便因寻仇走出了苗寨。

然而，即使他出重金聘请了百变寻客薛冰仙，依然没能找到葛巫的下落。

没有找到葛巫，却找到了葛巫的死对头师君已。

葛巫是巫医，而师君已则是道医。

两人之间仇深似海，为了对付葛巫，师君已一直都在研究解蛊之术。

他也的确有真本事。

蔡九峰父子找到他，许以重金，师君已也没有糊弄他，不但看出孩子身中血咒，而且还一言道破，母蛊就在蔡九峰身上。

中蛊的不是只有孩子，还有他。

父子二人全都中蛊。

一个死，另一个也会死。

可惜师君已毕竟不是葛巫，他解不了孩子身上的子蛊，但是却知道如何应对反噬之后的母蛊。

从那时开始，他便按照师君已教的方法，派出人手四处挑选适合做血葫芦的孩子。

他知道唯一的儿子命不久矣，便致力造人。

但是，可能是因为体内蛊虫的缘故，他再也不能令女子有孕了。

蔡九峰不会再有亲生骨肉，而蔡九峰他也不得不在儿子变成真正的血葫芦之前，亲手将他杀死。

子蛊毁，母蛊灭，反噬终于来了，好在那时，他种下的第一批血葫芦也已收获，他顺利渡过了第一个十年。

当然，这其间也出过事，比如有一次，那派出去挑选血葫芦的人，不知怎的就挑上了纪家的纪勉，且，没能得手，反而打草惊蛇，纪家是开国勋贵，纪勉是纪家那一代唯一的男丁，纪家人不肯善罢甘休，毁了柳仙洞，又派人全城搜捕。

之后还有过几次，好在全都安全度过，直到几年前，保定府的一个血葫芦被发现，母蛊反噬，看守血葫芦的人仓惶逃离......

正是因为那件事，他才开始留意那个姑娘，明卉。

一个有着汪家血脉的姑娘。

可惜，是个女子。

之所以他会关注明卉，也是因为师君己的一番话。

当年，儿子死后，师君已曾经对他说过，只靠血葫芦压制反噬，并非万全之策，与他而言，血葫芦只是药，而人对同一种药，是会有抗药性的，任何一种药用得久了，在同一人身上的药效便会大打折扣。

最后的办法，是换血。

就像挑选血葫芦一样，并非任何一人的血都可以，而这换血，则更加严格。

用来换血的人，与他要有血脉相连，且，必须要是男子，且要是未经人事的童子。

男子属阳，而童子则是纯阳。

初时，蔡九峰并没有想过要换血，因为那时血葫芦的数量充沛，他甚至每年用不完。

直到最近这十年，他才感觉到了危机。

可惜这时师君已早就死去多年了。

他也曾经抓过几个汪氏一族的小孩，可惜全都不行，虽然都是姓汪的，他们这一支，以前就是汪家的旁支，早在汪老太爷之前的几代，便已经出了五服，也只能算是同宗而已。

然而他们一支，除了蔡九峰以外，便都是女子了。

蔡九峰的妹妹只生了童皇后一个女儿，其他的儿子通通都是庶子。

而童皇后唯一活下来的孩子，也是只有汪真人一个女儿。

汪真人同样只生了一个女儿，便是明卉。

直到后来，明卉生下一名男丁，这世上，唯一一个与他有血脉相连的男丁！

从那个孩子六个月可以离开母亲开始，蔡九峰便计划要把他接到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别看六个月的孩子没有多少血，但是师君已当年说过，周岁的童子血便能用了，不用全部，只要一半，便能让他延长二十年的寿命。

更重要的是，这二十年，他的身体会像正常人一样！

他已经是七旬老人了，可他不想死，他没有儿女，他若是死了，他和父亲两代人打下的海上王国，便要落入别人手中。

他们汪家人，最终只是为他人做嫁衣。

他不想那样，即使只能多活二十年，他也愿意。

这二十年里，他身体的某些机能可以恢复，他甚至可以让人给他生几个孩子！

二十年后，即使他死了，也可含笑九泉，至少，他的江山有人继承。

可是现在，一切全都改变了，那个孩子竟然不见了！

蔡九峰苦笑：“天意，都是天意！”

长随心有不甘，干枣一样的脸上满是忿色：“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一定是吕迁干的，对了，吕迁和十一爷来往甚密，这件事说不定也有十一爷的参与。”

蔡九峰摇摇头：“吕迁？即使真是吕迁的手笔咱们又能如何？谁知道吕迁如今何处？他那样的人，想要藏起一个孩子易如反掌。”

“可是没有了那个孩子，您可怎么办啊？”长随痛苦地闭上眼睛，两颗泪珠从他苍老的面颊上滑落下来。

“我说了，这是天意，老天爷不让我留下后代，这是要生生断了我汪家的香火。否则怎会连这最后的希望也要掐断，算了，人有生老病死，我也有，我又不是神仙。”

蔡九峰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点，可是说出来的话里，却还是带了浓浓的不甘。

他不甘心啊，明明只要把那个孩子带上岛就能解决的事情，却落了个无能为力的境地。

他不想死，他不甘心就这样死，他的仇家太多了，恨他的人太多了，他真的不想就这样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