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时过境迁，每次到西墨皇城这边时，总会有一些才熟悉没多久的地方改换了形貌，但莫府倒是和陌璇印象里的模样没什么不同。

院内的盆景、假山、流水的位置全都没变过，偶尔见到的摆设，也是一模一样、但是明显才更换不久。

行至正厅时，一位保养得当的妇人正端坐在上方，可以看出她依旧在努力维持着自己的仪态，但是搭在膝上不断轻微动作的手却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尽管只有一面之缘，但陌璇还是能一眼认出莫萱的身份。

同十几岁时的那次相见比起来，莫萱其实也没怎么变化，不过是鬓边添了几缕白发，眼角多了几条皱纹，但相对于同龄的普通人来说，依然能称得上一句年轻。

“好久不见了，陌姑娘……”莫萱主动开口打了声招呼。

“不必客套，如果你叫我过来是想阐述当年真相的话，那我已经知道了。”陌璇一眼看出她眼底深藏着的挣扎之色，直接点破。

“陌……姐姐，当年是爹和娘对不起你，他们、我……”莫萱在心底打过无数次见到陌璇之后该怎么说的腹稿，却在见到她的第一面后将词儿忘了个一干二净。

陌璇摇头：“我尊重他们的选择，但并不能做到理解和赞同，更何况，这么多年下来，比起我，他们更对不起的应该是你。”

适合女孩的名字那么多，偏要挑选一个与“璇”发音接近的，接近“璇”发音的那么多，又偏要挑一个有特殊隐喻的。

借第二个女儿的姓名来试图淡化放弃第一个女儿的罪恶感，说到底，莫家夫妻在这方面上，做得一点儿也不对。

“没有，爹和娘没有对不起我，他们好好地把我养大了，也从来没有苛待我，连我现在的夫婿也是爹娘走之前好好为我挑选、确认过我意愿的，和尘世间那么多父母相比，难道我过得不是已经比绝大多数人要好了么？”莫萱为他们辩解道，随之意识到自己的音量不自觉拔高上许多，又恢复开始时略有些沉默的状态。

“我不知道。”陌璇面前这个打扮华贵的妇人，隐约能从中瞧出一丝一毫当年那个端庄闺秀的影子，“我被放弃了，所以你说的好我并不知道。”

“这次把我叫到府内是为了什么？”她问。

莫萱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像是回忆起了不怎么愉快的场景：“娘比爹晚去三年，临走时嘱托我，若是之后你有需要的话，莫家的家财你可以任取……”

“如果是为了这个就不必再提了。”陌璇打断，“我姓陌，不是莫，长在清韵派，受教于清韵派，师尊是清韵派的流风真君，和皇商莫家没有关系。”

“但是你需要钱，需要很大一笔钱，联通整个下界的人力物力，将之彻底调度起来抵抗……那种怪物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即使你搭上了摄政王的线也是一样，我可以将一部分物资以你的名义送到‘筑基’去。”

莫萱知道的比陌璇想象的要更多一些，甚至她无比笃定，即使在前边听到这笔财富陌璇不心动，但这笔财富若是会送去“筑基”，她一定会为之驻足。

“多谢，但若是要捐赠的话，以莫家或你个人的名义即可，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没有用处，我这次过来只为了一件事。”陌璇转而说道，“祠堂里，有他们的牌位吧？”

有莫萱在前边带路，自然会是一路畅通无阻。

这一段尘缘，陌璇一直没有想过该去怎么处理，先前是不知道，也就不会去想，后来知道也晚了，也就没法再去想了。

但奇妙的是，即将要“见面”了，她奇妙地谈不上多么惆怅或者憎恨，有的只是终于要告别了的放松感。

走入祠堂，面对一排排陌生的名字，陌璇的视线很快锁定了两个最新的牌位，她从边上的桌案里翻出了香，点燃之后拿在手中，认认真真朝着两个牌位拜了三下，再将之插入在香灰中。

死去之后究竟会不会去到类似冥界一样的地方，陌璇并不清楚，也许上界有这种东西，但下界从来没听说过。

若是莫家这对夫妻在天有灵的话，这时候看见她过来，也许也能清楚她此时此刻的决心和意志。

如果没有一切，也许生长在他们膝下，她能像师父说的那样，以一个普通凡人的身份，幸福、安康地度过一生，不必再去考虑什么即将降临的灾难，也不必再煞费苦心地为了妖乱四处奔走。

但是那样的一生，不会是现在的她想要度过的一生。

“再也不见了，二位。”陌璇从头到尾没有跪地，用了个简单的小法术净了手后就转身出去。

“我好了，谢谢。”陌璇点头，朝一直等在外边的莫萱示意道。

“没什么，你本来也有资格进去。”莫萱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几十年未能言明的情绪堆积在她心中。

从见到陌璇后开始变得奇怪的父母，再到父亲临终前终于对她吐露的真相和那之后的煎熬，这样的情绪这些年来一直折磨着莫萱，而身为另外一个当事人的陌璇无疑会是一个很好的倾诉这些想法的对象。

接手莫家的事业后，她更能感到仙家地位之崇高，甚至不用筑基，炼气高阶的修士在皇城里就足够活得衣食无忧，顺风顺水，即使品貌没一个行的，也有人上赶着去讨好。

既然这样，陌璇这样的人……活得该是更自在的，不然人又为什么要修仙呢。

她起初是这么想的，把陌璇请到府里，也是为了解开自己多年的心结，但是现在看来，她这个姐姐……活得好像不怎么开心。

莫萱有预感，只要她请求，陌璇会留下来听她说着那些烦恼，甚至还会说些排解的话。

但现在，“莫”这个字对陌璇来说，已经成为了一种近乎束缚的存在，她作为没有被父母抛弃的那个孩子，不该再让陌璇为了这个姓氏停下脚步了。

“等一下，先不要走。”莫萱叫住陌璇，扭头对身旁的侍女叮嘱了什么，那侍女匆匆离去。

陌璇停住脚步等了一会儿，不多时，侍女去而复返，身后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谦儿，恬儿，这位是……陌仙长，过来认认人。”莫萱招呼着两个孩子过来，“陌仙长对我们家有恩，日后她若是提出了什么要求，一概不能拒绝，知道吗？”

两个小孩软糯糯地应了声是，好奇的目光不停地在陌璇身上来回打转。

“这是我的孙辈，仙家日后的寿数总是比我们更长些，若我到时候……不在了，你又有事的话，那便来找他们。”莫萱难得紧张地说道，生怕陌璇连这样的小事也要拒绝。

“好，我记下了。”陌璇出乎意料地点点头，应了下来。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莫萱说着，整个人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莫萱身上，似乎有一种强烈的愧疚和自我谴责，这种经年累月造就的态度如泰山般重重压在她心头，长久之下必然成为心病。

这也是为什么，面对她时，身为一个商人，莫萱的态度却还是处处退让、巴不得把她永永远远地放在更主动的那一方上。

“你不欠我、也不欠他们什么。”陌璇撂下这么一句话，“我还有事，先走了，有缘再见。”

临走之前，她顿了顿，在袖间翻找一阵，摸出两个玉瓶，里头装着的是一些强身健体的药，如果没有修仙的凡人从小服了，以后的一生均可以无病无痛。

“给两个孩子的见面礼。”算算时间，这两个孩子长大、老去直到寿元耗尽时，差不多也就七八十年，只要妖乱不比预计的更提早降临，必然也能度过一个平稳的人生。

陌璇不希望这样的词用在自己身上，但当类似的形容出现在一个普通人身上时，她会觉得这样很美好。

作为修者，可以感知到普通人身上究竟有没有修仙的资质在，更进一步的详细的资质，则需要依赖专门的测试得出结论，但陌璇刚刚将全莫府上下用神识翻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人在。

这说明，莫家父母往上数三代、往下数四代，只有她一个人可以修仙。

这样的事倒也不怎么奇怪，凡人间可以说是常见了，不然人们也不会等到自家孩子年龄一到，立刻巴巴地把人牵去测试资质，抱的不过是个一飞冲天、祖坟冒青烟的想要撞大运的想法。

陌璇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之后我会联络‘筑基’那边，你们那儿负责这一部分事务的人是谁？”莫萱问。

“满华师姐，符期师兄负责的更多的是外部的事。”陌璇自己则是忙着研究和牵线，满华有家族背景在，处理类似的事比起他们更加得心应手。

至于战斗方面，只要有还有气力的人全都要出动，就不必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