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萧飒沙棠枝（三）

自从源氏离去后，二条院就再也不复之前的繁盛，不少仆从门户也离开了，将人走茶凉展现的淋漓尽致。

青玉也不拦着他们的离去，她知道过几年源氏一定会回来，之后等现任东宫继位后二条院将会成为权力的代名词。

紫姬同样坚信源氏会回来，她是个柔顺但坚毅的女子，绝不会似旁人一般摇摆不定，只是得知自己父亲的态度后依旧有些难过。

无论是谁都无法不在乎父母对自己的态度。

“二条院如今真的冷清了许多，连花都不如以往开得繁盛了。芳菲四月依旧少，不似往年二月红。”紫姬叹气。

青玉则说:“四月芳菲本就少，夏日绿叶亦盛春。不必过于忧思。”

紫姬问她:“主君还会回来吗？”

“他从不会委屈自己。”青玉垂下眼睑暗讽道。

人家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认识了明石姬正在明石风流快活呢！

源氏是一定会享福的人，何况明石姬除了出身不够高外其他地方跟紫姬一样是个十全十美的绝佳女子，哪怕她本人不一定想跟源氏，源氏也依旧不会放过她。

还有她曾经的情人，天皇如今把心思几乎都放在了新入宫的尚侍胧月夜身上，即使丽景殿女御生下的小皇子早夭也只是难过了几天又跟新欢聚在一起了。

她们都是藤原氏北家的女儿，只是右大臣是嫡流又是如今的摄政大臣，丽景殿女御是旁支父兄皆不如右大臣，她本人又不如胧月夜讨天皇喜欢，自然不会被重视了。

女人哪里比得过权势？旧爱又如何能比得过新欢？

男人都是那样！

紫姬为人聪慧，自然也想到了青玉提示的那一层，抿唇握拳。

“他不会不考虑我们的感受的……”她低声道。

青玉冷笑:“如果他真的在乎就不会跟藤尚侍偷情了，也不会去招惹上皇女御的姐妹。”

这些人哪个身份简单了？哪个出身不比她们高贵？

一个是母亲出身低微的庶女，另一个是父母看似尊贵实则不过尔尔一切皆依靠丈夫宠爱的姑娘，都是注定成不了源氏正夫人的女子。

而他招惹的那些情人呢？哪个不能压她们一头成为正室？又有多少是能随意抛弃的！

紫姬沉默，眼中泛起泪光，她能不知道源氏是什么人吗？她能不清楚吗？

可她能怎么办呢？

没有强力的家世，没有正统的身份，没有可靠的子嗣，只有青玉的帮扶和源氏的宠爱！

就是后两者——青玉是她又喜又妒的对象，感情复杂；源氏是她挚爱唯一的丈夫不错，可对方根本不缺她一个，她没有重要到不可忽视的地步，那么对方找到下一个更完好的爱人后就可能会抛弃她了！

她能怎么办？！

紫姬欲起身离开，但却被青玉搂进怀中。

“哭出来好了。”

她听到这句话后，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紫姬搂紧青玉的腰身，伏进她的怀中哭泣，对方同样搂进她，像母亲对待孩子一样地拍着她哄着。

终究还是这个时代对她们来说过于压抑了，男子可以风流肆意，可以入朝为官，可以随意支配一切资源，可女子呢？

她们只能依附男人！所有的一切都得依附男人！父亲，兄弟，丈夫，儿子……谁有能耐就被谁支配！

什么都不由己！

“世道如此，连我们都这般艰难，何若其他人呢？”青玉叹气，“难得糊涂……”

“既如此，又为何点醒我这些呢？继续糊涂下去不好吗？”紫姬低语。

青玉抚着她的背说道:“你是个极聪慧的人，哪怕自欺欺人你也不会让自己糊涂太久，倒不如这会儿清醒过来，也免得以后受更多的苦。”

紫姬趴在她身上不说话，青玉也不再劝她，有些事情得自己想明白才行。

何况她本来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自然不会完全顺从于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可紫姬不一样，她是这个时代理想化的女人，是源氏精心为自己教养出来的爱人。

她不想紫姬全身心的依赖源氏，更不想她为了源氏处处委屈自己，所以想让她多为自己考虑考虑，最起码自私一点，自在一些！

可紫姬眼下还不算成熟，她又被驯化了许多年，而且——她除了源氏还能依靠谁呢？

难道转而依赖青玉吗？

终究不是她自己，紫姬是聪慧的，但也是非常无奈的。

青玉觉得与其可怜紫姬，还不如可怜自己呢！

生的儿子不能承欢膝下，收养的女儿是源氏将来的政治资源，连她本人实质上也是源氏用以炫耀和投资的工具……

“我们都会好的。”紫姬说。

青玉点头。

没有源氏，她们也不用为了那点宠爱去争，关系也没之前那么别扭了，时不时聚集在一起，紫姬几乎两三天就会给源氏写信，青玉则要懒散许多，在她看来一个星期一封信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再多她可真编不出来了！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直到橘藏人所来到二条院看望她。

“许多日子不见，你还是那般光彩照人的模样。”橘藏人所说。

青玉对他态度一向不亲近，对于她而言这个所谓父亲更像是另一个上司。

“父亲又有何事？”她直接问。

橘藏人所也不在意她的态度，同样不客气地说道:“公子是如今东宫的保护人，只要现东宫继位，那么他一定会以摄政的名义回来，更何况他先前的正夫人还给他留下了跟太政相关的血脉，我需要为大皇子殿下谋得东宫之位，并且希望公子回来后能为我争取左大臣之位！”

“大皇子殿下是陛下唯一的儿子，黎子同样受宠，再不济以父亲如今的身份和资历也能得到空出来的左大臣之位，何须依仗已经被放逐的主君？”青玉反问。

橘藏人所冷笑:“丽景殿女御再次有孕，阴阳师推演出极可能是个皇子，况且她的父亲是内大臣，同样是藤原氏！”

更何况还有宠冠皇宫的藤原尚侍胧月夜，所有人都清楚只要她生下皇子就一定是中宫！那个皇子也一定会是下任东宫！

橘氏家族本就备受藤原氏打压，如今东宫之争更是激烈，他需要一个强力的盟友，比如现东宫的保护人源氏！

“天皇不会放任藤原氏一家独大，更何况他们本族还有嫡流之争，右大臣押宝藤尚侍，太政押宝现任东宫，内大臣既望于丽景殿女御肚子里的皇子，他们必有一争，嫡流只能有一个，先前是太政兄弟相争，现在又有内大臣异军突起，父亲完全可以凭自己从中获利。”青玉说，“何况既然主君一定会回来，并且凭借着现任东宫得以飞黄腾达，他又为什么要跟父亲联手呢？”

橘藏人所则说:“公子流放于须磨，可是在明石认识了一位女子，跟公子已故的母亲是一系，那女子如今怀孕，有望是个女公子。”

“所以父亲是想拿大皇子殿下婚事套牢主君吗？”青玉挑眉，“可丽景殿女御肚子里的年岁不是更相近吗？”

“只要丽景殿还未生产，那么陛下的儿子只有大皇子殿下一个！”橘藏人所说道，“何况阴阳师又不是什么都算的准。”

“那父亲又为何同我说这些呢？我又能做什么呢？”青玉问。

橘藏人所笑道:“女人能做的事情可多着呢！何况青玉你本身就不是一般的女子。”

青玉沉默，她看着是源氏的第一夫人，是他最宠爱的女子，为他生下另一个继承人，还抚养着红石姬这个养女，并且操持着主妇权，只差一个正夫人的名头，可实际上在源氏心中她未必有外人看的那么重要。

源氏凭什么要插手呢？他就算什么都不干也可以凭借儿子未来的冷泉帝获得权势，甚至可以趁着藤原家跟橘氏一族互掐使得他所在的源氏家族成为权阀，他干嘛要跟橘藏人所一起呢？

就因为他娶了对方的女儿又生下对方的外孙吗？

再者说藤原氏内部又不是铁板一块，嫡流之争完全可以让他们自动离间，再跟其中的一个联手不行吗？

橘氏已经不是当初的权贵了，如今也就比大伴氏好些。

更何况左大臣一位有个隐形的规定——只能由藤原氏来担任！

太政大臣不能轻易立，所以正二位的左右大臣就是百官之首，左大臣又在右大臣之上，藤原氏怎么可能将位置让给橘藏人所？

甚至在他们眼中能让外族位居从二位的藏人所别当已经是恩赐了！

天皇是权臣的傀儡，他连喜欢的女人都无法保全，又如何能决定这么重要的职位与谁呢？

很有可能还是由内大臣升上去，然后橘藏人所在现在这个位置上老死。

“父亲去做便是。”青玉开口。

言下是默许了，见目的达到后，橘藏人所同女儿客套几句后就离开了二条院。

他当然知道自己难以争取左大臣之位，可是那滔天的权势就放在眼前！

他怎么可能舍弃？

何况他爬的越高，那么竹千代面对异母的兄长就越有底气和优势，源氏的权力也是要交给儿子来继承的啊！

想起苏我氏是如何落败于藤原氏的，橘藏人所眼神难免疯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