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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贵时(四)

一时无言。

烛安去扶起烟宁,打算离开棚屋。

“殿下多保重。”

他身为皇室的一份子,这个夜晚对他来说恐怕更加凶险。道不同不相为谋,除了一句祝福,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站在阴影里,甄序璟忽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东庭。”烛安的手刚握上门把。

相处不过短短六七分钟,甄序璟已经明白烛安扮装的用意,决定效仿之。“一起。”

烛安和烟宁惊讶回头,只见甄序璟已然脱下死去喽啰头目的盔甲,正一一穿上。

“殿下,我们不同路。”

喜欢他是一回事,活下去是另一回事。带一个潜逃皇殊在身边,她要承担很大的风险。

“我也要去东庭救阿娘。”换好衣服的他打开门,做出“你先请”的手势。“顺路的。”

此时,遥遥传来一些吵闹声,阿世的声音夹在其中。“前面就是戟蝶宫,各位爷快点啊,司尉和兵侯大人很危险!”

“糟了,是阿世!”烟宁率先走出去听声辨位。

这阵仗,还真给阿世找到救兵来救她们两个了。而且脚步声越来越近,现在出去,可能会正面碰上。阿世亲眼看到那几个杂兵喽啰死去,到时要如何解释她们两人不但没死,还多收了一个面生小兵?

抛开这些不谈,光是她们两人的身份,在那么多人面前还站得住脚吗?

烟宁转而问甄序璟:“殿下,戟蝶宫可有后门?”

甄序璟摇头,盯着不远处的屋檐看。

以他的武功,跳上那里不成问题,只是敌人已经很靠近了,此时跳上去肯定会引人注目,无所遁形。

这救兵队伍约莫七八人,冲出去硬拼吧。

他一人可以对四个,再拼点,五个也行。

至于剩下的三个……

他看向两位临时队友,问道:“你们的武功学得怎样?”

这次,换烟宁摇头。

“你呢?”甄序璟把希望放到烛安身上。

烛安越过他的肩头,看到了他身后的马厩角落有十几个半人高的木桶,牛头不对马嘴地回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脑筋一转,有了!

她快手快脚走近掀盖,一股臭味袭来,熏得她立即关上盖子。木桶里装的是发酵的蕲鱼,今早喂完马后仆人还未清洗,因此虽然桶是空的,但桶壁周围沾满了黏稠湿浓的蕲鱼汁,打开后臭味就会源源不断释出。

这臭味巩固了她方法的可行性。

“来,躲进去。”烛安指着脚边的木桶。“不用抢,见者有份。”

“好臭!”烟宁捂住鼻子皱眉道,但还是听从烛安的话走进木桶蹲下。

“臭就对了,臭能救我们一命。”

烛安留了一条细细的缝让烟宁呼吸,然后叠罗汉似地把两个空置木桶叠在烟宁所在的木桶上。

“该你了。”烛安打开另一个桶盖,示意甄序璟进去。

“你呢?”甄序璟反问。

他知道烛安在想什么。

这里有十来个蕲鱼桶,每个桶差不多半米高。三个木桶叠在一起的话,最上面那个桶正好到达一个成年人的胸口。正常来说,叛军搜查的话会把所有桶都搜一遍。但这是蕲鱼桶,奇臭难忍,多半检查最上面的那个就算了事。再不济,检查第二个桶也会安全无事,因为她们躲在最下面。

所以当她叠好了两个桶以后,甄序璟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想必等下他是最后一个进桶的人。那么他帮烛安叠好桶后,要用哪一招才能把其她两个桶稳稳当当地叠在自己的上方?

可他断然没有想到,烛安居然选择把她自己留到了最后。

真够胆。

“军爷,人命关天啊!行行好,走快点!”阿世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们已经走到戟蝶宫宫门了。

“殿下,快啊!”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犹豫什么?

烛安瞥了瞥木桶肮脏的内部。娇生惯养或不识时务的人或许会介意沾到恶心的蕲鱼肉沫,但这是逃生,不是踏青,少少臭味算得了什么?她不介意,烟宁也不介意,每个想活命的人都不会介意。

她所了解的甄序璟也绝不可能介意。

“习武之人能屈能伸!”甄序璟看出她的疑惑,一只脚潇洒踩进去。“但……”

你呢?

你要如何全身而退?

烛安按下他的头,给他留了一道缝,然后快速叠上两个木桶。

救兵队伍的动静已然到了前殿,烛安跑到木桶对面的墙壁,在墙面重重踩一脚,踩出鞋印。

随后回到木桶处,她打开一个空木桶,让它看似自然又随意地摆在地上。而后,她举起另一个木桶,木桶下面是属于她的盖子,然后谨慎却迅速地蹲下身子,一条缝都没留下,完成关盖和叠桶。

甄序璟的桶列有三排,位于最前面也是最显眼的位置。

烟宁的桶列也有三排,在最后面也是最安全的位置。

烛安的桶列虽然只有两排,但处在中间还算保险。

而那个被她精心摆放的木桶,则在她的桶旁边,她每次吸气都能闻到双倍浓臭的鱼味。

时间一秒秒过去,叛军的动静越来越大。

甄序璟小声问:“你好了?”

她没有回答,闭眼控制呼吸。

而后,在一片黑暗中,她听到他自嘲地笑着,声音极轻极轻。“没想到本王也有和疯妃侍婢躲在蕲鱼酵桶的一天。”

她皱眉张开眼睛,仿佛看到坐在另一个桶里,抱膝俯首的甄序璟。

比她记忆中的他还要冷漠。

不,其实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人。

友孝努力但也会灰心放弃、肯释放善意可别人不领情他全盘收回、想克服挫折却也会因为吃力不讨好而决定舒舒服服当个皇殊就好,这样不完美的他有时还偏执得过分。

是一个为了保护母妃不怕受伤的甄序璟。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种行为的另一个名字难道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

原来,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是啊,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如果可以用几千年后的一句话来表达烛安此刻的心情,那一定是:甄序璟口中的“疯妃侍婢”让烛安“滤镜全碎,瞬间下头”。

九年前,惟园。

烛安在花圃采草药,给锦妃晚上泡脚。

断断续续地,她听到临渊树那里有人在交谈,她却不甚在意。

片刻,她采完药心满意足地离开,却被一个素未谋面且个子不高的嫂嫂迎面挡住。看嫂嫂的衣服,是南庭的人。

“什么宫的?”莫嫂嫂气焰嚣张,鼻孔快翘到天上去。

惟园是西庭花园,住在西庭的都是些不受宠的嫔妃,她是堂堂五皇殊身边的嫂嫂,自然不用摆出好脸色。

烛安低下身子,“鼓吉宫。”

“随我来。”莫嫂嫂走向湖边。

“嫂嫂,小主还在等药,不知有什么事需要仆帮忙?能否让仆先回宫一趟再过来?”烛安不想得罪这看起来很厉害的嫂嫂,但她确实也不想掺和别宫的事。她想先回宫通知炑宸和烟宁,万一有个什么事,至少有人知道她在哪里。

“废话少说,让你过来就过来!”莫嫂嫂抬腿踢翻烛安的药篮。“再叽叽歪歪就弄死你!还不快跟上?”

烛安把身子低得更低。“是。”

于是,烛安跟着莫嫂嫂来到了临渊树。

湖畔,一位小皇殊坐在地上,气质冷清,身着华衣。莫嫂嫂惊得跑过去,“璟殿快快请起,这彩缎是齐妃特地叫人从兆国送来的,弄脏了仆要如何交代?璟殿快快请起!”

烛安行礼。“参见殿下。”

甄序璟扬手,示意不必多礼,后偏头懒洋洋地对莫嫂嫂说:“本王要捡纸鸢,你说本王身子矜贵不宜上树,受伤了你要负责。本王说踩着你肩膀去拿,你说你承重性差,跌倒了你要赔命。本王叫你去北庭拿梯子,你说你去找人更快。你走了多久本王就等了多久,等累了本王自然要坐下。回来你又唠叨说这绸缎是上等布料,弄脏了你要请罪。怎么?现在死物又比本王贵重了?本王还坐不得了?”

“璟殿,仆不是这个意思。”

“要不是你一开始阻拦本王,本王何须等那么久?这衣服又何须脏?”

“千错万错都是仆的错。”莫嫂嫂带着哭腔认错,还扒拉下烛安。“都怪这鼓吉宫的婢女磨蹭,仆才耽误了时间,璟殿恕罪。”

“殿下恕罪。”烛安莫名其妙被拉下水,只得一起跪下求饶。

“莫嫂嫂,与其请求宽恕,倒不如快点想办法把纸鸢拿下来,我就不用继续等了。”甄序璟指名道姓,不让莫嫂嫂把过错推给别人。

“是。”莫嫂嫂站起来,推了推烛安。“快爬上去拿璟殿的风筝!”

烛安闻言也起身,抬头看了看临渊树,发现真有一只纸鸢卡在树枝里。

可她不会爬树啊。

她看了看莫嫂嫂,又看了看甄序璟,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有模有样地左脚踩上树身,右脚跟上,然后……

然后她就不会了。

手没力气,她跌了下来。

她再试一次,结果还是一样。如此反复试了六次,她都只是在抱树而已,压根爬不上去。

“你这废物,西庭的人都这么无能吗?废物无能!无能废物!”莫嫂嫂气得走到树下骂了起来,烛安一时分神,摔下树压到莫嫂嫂。

当时的烛安只是一个九岁的瘦弱孩童,不重,但莫嫂嫂的手臂还是被压得脱臼了。莫嫂嫂大叫一声,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烛安自知犯了事,连忙跪下磕头。“仆没用,殿下饶命!仆没用,殿下饶命!”

莫嫂嫂嘴里说尽难听的话,准备给烛安一记耳光泄愤。

“莫嫂嫂,脱臼不尽快根治会落下病根的,快去青灵宫拿药。这侍女也摔得够疼了,你尚有药敷,她呢?”甄序璟不知何时走到了树下,拉住莫嫂嫂出掌的手。

“璟殿,这……”

“快去吧。”

“璟殿,仆不放心你一个人。”

“莫嫂嫂,你是活太久,连本王都敢看不起了?本王有什么让你不放心的?说。”

莫嫂嫂一时语塞,灰溜溜地往北庭青灵宫方向走去。

烛安依然跪着,头发贴着泥巴,全身酸痛。

甄序璟看了她一眼,声音响起,平淡疏离。“前几日上课,夫子教我一句话,天生我材必有用。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烛安习惯性地先摇头表示不知道,然后更加剧烈地摇头表示不对不对她知道,最后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人都有长处。你不用一直说自己没用。你没用只是因为你没用对的思维去想。这棵树那么高,你又不会爬,怎么样都是拿不到纸鸢的。你要借助外力才可以,这个外力可以是工具,也可以是动物,还可以是人类。”

“起来吧。”

烛安起身,甄序璟却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你坐上来。”

烛安慌张摆手。“殿下万金之躯,仆不可以!”

“我刚赶走了一个处处和我唱反调的莫嫂嫂,现在换你来和我作对吗?”

“殿下恕罪!”烛安面有难色,可她怎么可以骑皇殊的肩膀呢?给人知道的话,她必死无疑。

“别啰嗦了,我只想拿到纸鸢。要不然你把肩膀借我,我骑上去也可以。”甄序璟扫了她一眼。“但你刚才摔了那么多次,身体肯定负伤了。我这不是在想一个最好的办法吗?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坐上我的肩膀,伸手去拿纸鸢。”

甄序璟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快点!”

烛安骑虎难下,不对,骑皇殊难下,鬼使神差地坐上了他的肩膀。

“扶好了。”甄序璟一边吩咐,一边站起。

烛安差点平衡不过来,情急之下,圈住了他的脖颈。等平衡好后,她急忙收回手道歉。“对不起。”

“快拿。”甄序璟的语气依然淡漠。

烛安一手抓着树身,一手伸上去拿,可还是有很大的距离。

甄序璟踮起脚。“现在呢?”

看着距离变近那么一点点,烛安知道甄序璟真的很想要这只风筝,同时也把全部希望寄予她身上。她低头看到甄序璟圆滚滚的脑袋,突然觉得,她不想让他失望。

因为这个人相信她。

她直起身子,用力向上移,不知不觉离开了他的肩膀。

还不够,还不够。

她无比专注,眼神盯着那只纸鸢紧紧不放。

再近点,再近点。

她的手指越伸越高,最后终于触及风筝,拿到了它。

回过神那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踩在甄序璟的肩膀上,整个人站了起来。

她再次失衡,及时抱住树干,对脚下的甄序璟道歉。“对不起。”

“为什么?”甄序璟扶住她的脚裸。“你拿到了纸鸢,不是吗?”

一番折腾后,烛安尴尬下来。她把风筝交给他,却不敢看他。“殿下恕罪。”

彼时,大风骤起,天色渐沉,是要下雨。

甄序璟接过风筝,淡淡一笑。“无罪可恕。”

她抬头,心底有什么东西像这天气一样悄然变化。

灰蒙蒙的天空开始下起毛毛细雨,他命她回宫,她鞠躬离去。

刚走几步,烛安回头看。

甄序璟已经转身离开,正一步一步向前走。他单手举着那只纸鸢,纸鸢长长的彩条在风雨中狂舞,他轻轻一放,那只纸鸢就被风带走了。

那时候的烛安想,他好像和其她皇主嫔妃皇殊官吏宫仆和遇到的所有人不同,他没有瞧不起来自鼓吉宫的自己。

他对她说,天生我材必有用。

那种没有被看低的感觉,酸酸涩涩又明亮清朗。

感觉,真奇妙。

这感觉,一直维持了整整九年。

她观察他、分析他、模仿他、了解他。

直到今时今刻,他的一句自我揶揄让她幡然醒悟。

他说的是事实不假,她确实是“疯妃侍婢”。但她听着不舒服,她不是只有这个身份。

她再次闭上眼睛。

这一夜又黑又冷又难又累。蜷缩在这狭小封闭的腥臭空间里,今晚的烛安第一次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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