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情根发芽

玄北墨心中虽然唏嘘不已，但毕竟做不出见死不救之事，便在暗中丢过几次树枝，来阻挡他们滚落的速度，以至于让陆观棋得到缓冲，不至于伤的太重。

但从山崖滚落，皮外伤也在所难免，他才让追风给这男子留些金疮药。

追风很快便回来了，他一揖：“少主，已经丢下了金疮药。”

“嗯，他们发现你了吗？”

“没有，我丢下的是个包裹。”

月光照得陆观棋衣襟上的血痕触目惊心。

瑶儿见了，万分担忧：“哥，你能起身吗？这样流血怕是不妙。”

陆观棋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得了缓解，感觉比方才强了不少，他勉力撑起身体，瑶儿立即伸手去托他的背，他才终于勉强坐了起来。

后背依旧在流血，水蓝色的衣裳被染的红了一大片，变成了紫黝黝的一片。

瑶儿心疼道：“哥，你把衣裳掀开我看看，后背是多重的伤，竟然出了这么多的血。且得包扎上才行，包扎好了，我背你下山。”

陆观棋露出个淡笑来，比划道：你怎么背的动我？

“那我就搀扶你下山，总之不能这样流血。”她一边说着一边去望陆观棋的后背，衣衫早就被划破了，倒也用不着掀起来，背上一条很深的伤痕，大有皮开肉绽的触目惊心。

万幸看起来是并未伤到骨头。

“得先止血，山中有止血的叶子，我去找找。”

其实瑶儿也记不清止血的叶子长成何样，不过是小时候跟着村中的郎中上山，玩的时候采过，过了许多年，早就记不真切了。

但她依旧极为仔细的去寻找了，她总得做点什么，她实在没有办法看着陆观棋流血不止而袖手旁观。

借着朗朗的月色，她似乎瞧见不远处有个包裹，她想着许是也有人掉落了山崖，便赶紧快走了几步，可到了近前，四下却无人，只有一个包裹。

她思量着许是谁不小心把包裹掉了，万一是猎户郎中一类人，倒是可能随身带着止血的药。

如此想着瑶儿便赶紧拆开包袱，里面有个小瓷瓶上面写着金疮药，还有一些食物干粮和一个水壶，倒真像寻常猎户进山时候会带着的。

瑶儿心想也许就是方才挖那陷阱的猎户，本来若不是那个位置莫名其妙的陷阱，她和她哥也不会有此一劫，不知怎么的，她隐约觉得这包裹是那猎户怕有人因着那个陷阱，不慎落崖而故意留下的。

可这念头在她心中一晃就过去了，因为她实在急着回去给陆观棋擦药，便一边往回奔一边朗声喊道：“哥，我拾到一个包袱，里面有止血药还有食物！”

她到了他面前赶紧拿出那瓶药：“你快躺下，我把药洒在你的伤口上，血就止住了，我看这包袱像是猎户的，寻常猎户进山带着的止血药都是为了保命的，十分有效。”

陆观棋果然乖巧的趴在地上，瑶儿便把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上，那金疮药有奇效，不一会儿就止住血了。

瑶儿又心疼的关切道：“哥，疼不疼呀？”

陆观棋摇了摇头，即便疼他也发不出声音，如此倒好。

瑶儿又柔声道：“这样深的伤口，怎可能不疼呢，吹吹吧，吹吹便不疼了。”

她便如同哄小孩子一般，嘟起娇唇，轻轻的去吹陆观棋的伤口，那气息柔柔的，暖暖的。

陆观棋不由得红了耳朵根儿，幸得夜深无火烛，让他藏住了这份情绪。

他赶忙收了心神坐了起来，笑着用手语转了话风：不用哄我了，哥哥没事，不过肚子倒是有点饿了，你方才不是说包袱里有干粮？

这样一说瑶儿也觉得饥饿难忍，她今日中午便没好好用过饭，又这样折腾到深夜简直饿极了，便赶紧把包袱里的干粮拿出来，不过是几个饼子，但足够他俩果腹了，而且还有满满的一壶水，于是二人便赶紧吃了食物补充体力。

吃了东西之后瑶儿觉得精神好了不少，人却懒洋洋的，幸亏如今是盛夏，也不用担心受冻，她便寻了一处草厚的地方半卧着，得了休息心思才清明起来，又碎碎念着：“那些追兵应是早就回去了，却不知晓妞妞怎么样了，现下也没法子去寻他们了，我们这边都滚落山崖了”

她讲到这里，脑中浮现出方才落崖的回忆，却不禁灵光一闪，惊喜道：“哥，方才我落崖的时候，听见你开口唤我的名字了！”

陆观棋听了这话面上一怔，随即好似回忆起方才之事，他的神色变成了一种惊喜的，又不可置信的表情，眼中含着希望又带着迷茫。

瑶儿却开心的坐了起来，她激动道：“哥，你方才真的叫我了，你喊了一声瑶！你是可以说话的，这么多年我们瞧过那么多郎中，都说你的声带其实并未受损，却不知为何开不了口，我还记得省城那个郎中很出名的，他听了你的遭遇说可能是幼时惊吓过度才失语的！以后说不定有机会再发声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起来，好似全然忘记了方才的疲惫，一双乌溜溜的水眸亮晶晶的，又奔到陆观棋面前道：“哥，你试试啊！你再试试能不能说话？”

陆观棋心内隐隐有些激动，若是他能讲话，他便可以参加科举，他便可以给瑶儿更好的生活，一切都有所不同，他本来已然接受了命运对他的安排，此时心中却又燃起了希望的幼小火种。

瑶儿也满怀希望的望着他，陆观棋因着心内复杂而奔涌的情绪面色有些微微涨红，他抿了抿嘴，终于带着试探的开口唤了一声瑶儿的名字！

他把嘴巴张开唤了一个“瑶”字！

可却什么声音也没有

和过往的许多年一样，什么声音也没有。

瑶儿看着急得不行，她却不想放弃，仍旧鼓励道：“哥，你再试试，说不定就行了呢！”

陆观棋望着瑶儿鼓舞的眼神，对着她点了点头，再次开口。

这次他找了一个更简单的“啊”音！

可当他拼尽全力的开口，声音却再度消失在了空气中。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仍旧竹篮打水一场空。

陆瑶儿柔声安慰道：“哥，你不要着急呀！慢慢来。”

她心内却思量：方才明明听见陆观棋叫自己的，绝对不会错。对了，方才陆观棋是情急之下才发出了声音的!

陆瑶儿灵机一动，一把扯下陆观棋腰封上挂着的钱袋子，用力一撇，钱袋子“嗖”的砸向了远方。

陆观棋立即长大了嘴巴，做了一个“啊！”的口型，可却没有声音。

他急忙起身要去捡那个钱袋子，可身上还有伤，一起身又做了个突然吃痛的表情，嘴型是个“嘶”的音节，依旧没有任何声音。

瑶儿忙伸手扶了一下陆观棋的手臂：“你坐着，不要乱动，我去帮你捡回来。”

她说着奔向那个钱袋，可捡到钱袋往回跑的时候，却好似不小心绊了一下“哎呦！”一声摔在地上。

陆观棋见了，再一次无声的“啊”了一下，紧张的顾不上身上的伤痕，赶忙向瑶儿奔了过去。

他奔到她近前，关切的手语道：你怎么样？有没有扭伤脚踝？

“好像扭伤了啊！哥，你拉我一下。”

瑶儿此时正蹲在地上，一只手揉着脚腕，蹙着没，好似吃痛。

陆观棋见了急忙伸手去拉她的手臂，想把瑶儿搀扶起来。

瑶儿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起身，重重的踩了一下陆观棋的脚面。

陆观棋吃痛，立马“啊”了一下！

可这个“啊”却仍旧是哑口无言。

陆观棋痛过了以后，再去看瑶儿的眼睛，那是无限的心疼和希望的落空。

他轻轻垂了垂眼眸，再抬眸已是一张淡然的笑脸，他比划道：算了，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已经习惯了，再说你们也都能看懂手语，我也可以和你们沟通的。

瑶儿叹了口气：“我们几个自幼和你一起长大的自然是能看懂，可是外人不懂嘛！你平时出门也很不方便的。”

她又燃起希望道：“哥，我方才真的听见你唤我的名字了！你不要放弃，你一定可以说话的，我很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陆观棋勾了勾嘴角，面上仍旧是素日里清朗的神色，手语道：不早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瑶儿便随着陆观棋回到了方才的草地上，幸亏正值夏日，并不寒冷，两人在山崖下面将就一晚也并不碍事，瑶儿是真的倦了，卧在草上没有多久便睡熟了。

可陆观棋却辗转难免，他也记得他是开过口的，他是能发出声音的，可为什么却只有那短暂的一瞬间，现下为何又不行了？

他本来已然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可方才心中一燃起希望的火光，人又变得分外难熬。

这种给了希望又一盆冷水泼下的感觉，甚至不如至始至终没有希望让人痛快。

他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离瑶儿有些距离的地方，搬起来一块石头，重重的砸向自己本来已经受伤的那条手臂！

啊！太痛了！原来本身就脆弱有伤的地方，再受到暴击，比寻常健康的时候痛这么多！痛到他甚至要落泪。

他痛的整个人蜷缩在地上，他长大了嘴巴，可山谷中却只有蝉鸣伴着猫头鹰的叫声，他的痛苦，他的呐喊都融化在了空气中。

一切仍旧是徒劳无功，哑口无言！

他躺在地上，蓦地想起年幼时候，他也曾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满身伤痕，口角流血，痛的爬不起来，眼中看见的却是他母亲抛弃他的背影，她走的那样急，好摆脱了他这个杂种的拖油瓶，便会迎来幸福的新生一般迫不及待。

可他是她的孩子，人间道理中虎毒不食子的亲生孩儿。

她依旧头也不回的走了，在以为他必死无疑的情况下。

陆观棋看着她关上了门，背影也消失不见之后，终于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他不知晓那一刻徐阿珍心中是何感受，可否会有一丝内疚，亦或仅仅是欢喜，还是会害怕她杀人之事东窗事发？

陆观棋突然很想把他年仅七岁的短暂一生，都化成歇斯底里的委屈大声的哭一场，可当他张开口，除了却什么也没有，好似所有的委屈不幸至死都不能有一个出口，他只能把一切闷在胸口里，化成心上的疤。

九年后的今天那疤结了茧，一切却仍旧如此，即便受了再多的伤也无法喊疼，即便有了再多的委屈也不能吭出一声，心中的茧又裂开了伤口，比从前还要命。

“可却还有瑶儿！”他转过脸，看见已然睡熟的瑶儿。

陆观棋突然就释然了，因为他是个哑巴，不能说话，所以方才的一切都是默默无声的，并未惊动他的妹妹分毫。

只要瑶儿能好，他怎么样都行，怎样都行。

他缓缓地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又回到了陆瑶儿身边，开始守着她，帮她赶蚊子，这一夜往常的许多个夜晚一样，可从前深埋在两人心间的那颗种子好似终于吸收了满满的养分开始破土而出，冒出了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