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周礼做了个繁长冗杂的梦。

梦里他的照片贴在一中的荣誉墙上，底下是他拿到的几乎写不下的荣誉和奖项。

他在主席台上讲完话，在全校师生的掌声里走下台，一中的校长骄傲又自豪的拍他的肩膀，说他后生可畏，未来可期。

可是画面一转，就是在医院无尽的走廊里，周遭是惨白的墙壁和身边女人压抑的哭声。

抢救室的灯熄灭，门被两边拉开之后，有盖着白布的病床推出来。

周礼觉得荒谬极了，现在再狗血的电视剧也没有这么拍的，没有医生先出来通知，倒是把抢救无效的病人就这么给推出来了。

再后来，就是他跪在昏暗的大厅里，看不清是什么地方，他腰上缠着白色的腰带，头上还戴着不知道是改良了几次的白色麻布缝成的斗篷一样的帽子。

他跪在那里，一向挺拔的脊背弯下去，像是不堪重负，机械的往面前的火盆里丢黄色的纸钱。

刺眼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在他桌上发下来的卷子上。

有陌生的声音在说高考的注意事项。

原来是在高考。

他拿起笔。

可是他的手却在抖，那些字一个也看不清，那些题，一道也不会做。

代表一中拿奖拿到手软的周礼，高中三年都被同学称呼学神的周礼，被校领导寄予厚望笃定他能斩获这届高考理科状元的周礼。

就是这样的他，面前这张卷子，他却一道题都做不出来。

手机的闹钟响起。

周礼猛地睁开眼，房间里空调还在嗡嗡的低鸣，但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早上七点，哪怕是在放假回家的周末，他的闹铃也非常准时。

周礼坐起来，心脏还急剧的跳动，像是要冲破胸膛。

这个梦……太真实了。

真实到仿佛，就是真的一样。

可是这也太荒谬了。

被白布盖住的脸，火苗跳跃的火盆，陌生考场里他桌子上的准考证。

周礼头疼的揉着眉心，吸了好几口气才翻身下床。

随手开了书桌上的电脑，在等待的时间里又一口气灌了一整杯的水。

电脑开机，弹出小企鹅登陆的界面。

周礼喝水的动作就顿住了。

前天晚上出去丢垃圾碰到的女孩子，初中三年虽然都是同班同学家也住在同一片，但确确实实，都没多大交集的女生，纪泱。

纪泱是初中里，私底下公认的校花。

长的漂亮，成绩虽然算不上顶尖但也称得上优秀，性格冷淡了些，但也谈不上多难相处。

不逃课，不烫头发，大多数时候穿着校服，据说是有不少的人追，但到毕业也没听说她和谁谈恋爱。

她的父母在街边有个小小的水果店，平时都是一个人在店里，另一个就守在早晚两个时间段的菜市场水果摊上。

偶尔也会看到她在店里帮忙，收收钱扫扫地什么的。

所以周礼对她的印象其实还挺好。

也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昨天在路上碰到她，她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大半天的时候，周礼才主动打了招呼。

然后她就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迎了上来。

周礼那瞬间其实就又后悔了。

他实在是一个不太擅长主动和同龄人打交道的人，一中的同学面对他比面对老师还要恭敬，私底下都喊他礼师。

纪泱过来张口就求他高一的数学笔记和做过的卷子。

和学习有关的事情，周礼这才松了一口气。

主要是她那表情，实在是很像学校里低着头在路上堵住他，往他怀里塞情书巧克力的女生们。

都很紧张，还悲壮。

当然纪泱和她们也不太一样，她没脸红，说话的声音也不抖。

周礼答应了。

他的笔记和练习册一向是家里逢年过节他妈居家旅行必备之良品，家里亲戚人手一份，非常慷慨，打印装订的跟要批发卖出去一样。

他真的以为纪泱就是单纯的想找他提高学习成绩而已，结果回家一加上她的号，她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就发了好几篇医学科普。

都和胃癌有关。

发就发了，还说是发错了。

发错了也就算了，还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中年人要注意要体检的话。

是个人都听出来了意有所指。

周礼想起梦里那安静又惨白的走廊，眼眸深沉，杯子放下来，坐在了电脑前。

九点过一点，周礼妈妈就上来敲他的房门了。

他家这一片算是城中村，都还是自建房，他家从爷爷那一辈就住在这里，到现在已经是原来后院的地方都起了两栋三层高的楼房。

自住的这一栋最高，三层上面还有个小阁楼。

最近一两年这一片要拆迁的风声传的越来越真，从去年开始也下来了批文不让再继续私自加高盖楼，于是大人们从去年到现在的酒茶饭后里，谈论的都是拆迁的事。

家里房子面积多的自然喜于言表，没有那么多住房面积的，说话的底气都不太足。

周礼下楼吃早餐，面条吃了一口又放下筷子走到厨房门口：“妈……我爸呢？”

“你爸？”周礼妈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爸每天早上都在外面和他那些酒友一起吃早点，你不是知道吗？”

周礼沉默。

他爸不能说是酗酒，起码他酒量好，不太容易喝醉，哪怕喝醉了，酒品其实也很好。

但他爸是真的离不开酒。

一天不喝一顿，人都会没精神。

周礼坐回桌子前继续吃面，脑子里闪过的全部都是刚刚在电脑上查到的东西。

胃癌……

周礼妈妈一边给他装东西一边絮絮叨叨：“我给你做了排骨，你记得晚上就要吃，去食堂用微波炉热一下，不许偷懒吃冷的啊……还有水果也记得每天都要吃，这是一个星期的六个，吃完了你中间自己再去学校外面买，还有那个……”

“妈———”周礼打断她的话，温和又不容她拒绝的开口：“下个星期我回来一趟，我们家一起去做个体检吧。”

周礼妈妈：“……啊？”

“就这么说好了，你晚点跟爸说一声。”

周礼妈妈：“……哦，哦……”

周礼满意的喝了一口面汤。

周礼背着书包提着他妈给他装的一大堆东西出门后，特意绕到了纪泱家的水果店门口。

店里只有她妈妈一个人。

纪妈妈一看到他就热情的打招呼：“这么早就回学校啊？真的是，又聪明又努力，我们家纪泱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

周礼微笑：“纪泱也很努力的，她前天还找我借笔记……她也是今天回二中吧？”

“是啊，一早上就走了，说是和同学约了去书店。”

周礼了然：“那我下次再给她，我先走了啊阿姨。”

纪妈妈拿着两个火龙果就往他袋子里放：“哎呀那我替她谢谢你———这个很好的，水分多营养高，拿着补脑子！”

周礼：“…………”

推辞不了，只能笑着收下了，又礼貌的告辞。

纪妈妈看着他的背影还忍不住感叹。

“别人家的孩子，啧……当不成儿子，能当女婿多好……”

周礼刚进宿舍，同寝的正在奋笔疾书的吴江就鬼哭狼嚎起来：“礼师————又到了你拯救苍生于水火的时候了，你看看我等凡人，挣扎在……”

周礼叹了口气：“吴江———说人话。”

吴江双手合十的看着他：“你物理卷子做完了吗？能否借我观摩一下？半个小时就好。”

周礼放下书包头也不抬的回答：“十五分钟。”

“……二十分钟！！”

“十五分钟。”

“十八分钟，十八……”

周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吴江，你确定还要和我继续讨价还价？”

吴江立刻做了个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周礼把书包里的物理卷子抽出来递过去。

吴江宛如接圣旨一样严肃的双手接过，拉长了声音：“谢礼师————”

周礼：“……吴江，你但凡戏少一点，我可以考虑多给你两分钟。”

吴江已经在看他的卷子了，闻言头都没抬，只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不———区区多出来的两分钟，是不可能让我出卖自己的戏剧天赋和爱好的，除非……”

一根手指变成了一个手掌。

“除非你每次都给我多加五分钟。”

周礼笑笑，拿了桌上的定时闹钟调好时间放到他桌上，拍拍他的肩。

“十五分钟，时间到了之后放回我书包里。”

吴江：“…………”

当一个男人不仅从智商上碾压你，精神上也碾压你的时候，你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

“好的皇上，微臣知道了。”

周礼：“…………”

当你的室友在中二病里沉沦无法自拔的时候，你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劝他吃药。

十五分钟的时间，完全不够吴江看懂那道他死都做不出来的物理附加题。

于是只能认命的把卷子放回周礼的书包，然后在晚自习之前，万般无奈的把作业给交上去。

物理老师相当敬业，最后一节晚自习的时候，他就已经全改出来了。

一班的物理老师姓李，大学毕业刚两年，每次碰到这种全班大多数都做不出来的题目的时候都会很和蔼和宽容，还快乐。

“最后这道附加题呢，我之前跟你们说过了这个是不做要求的，但我很欣慰啊，班上还是有不少同学都尝试了……虽然你们基本上都做错了———但没关系，也不是全军覆没，来————”

周礼竖起桌上的书挡住自己的脸。

“周礼———来，请我们班班长，唯一做对这道题的人，上来给你们讲讲他的思路！”

周礼在书后无奈的闭眼捏了下眉心。

言乔跟着教务老师上楼，在对方接到电话停下脚步的时候很识趣的稍稍离远了些。

这楼拐角的第一个教室，高二一班。

言乔有些好奇的从后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

有侧着身子背对着她在黑板上写字的老师，看不清脸，最直观的感受就是长的真高，讲题的语气……就很厌世。

“我只讲一遍……附加题的内容不在这学期的学习范围内，大家要是听不懂，就算了。”

还有这么随心所欲的老师！！！

底下有人举起了手：“礼师———所以这题是超纲了吗？这是竞赛的题吗？这学期不学下学期会学吗？”

“……是超纲了，不是竞赛题，学不学你自己看教材———还有十五分钟下课，如果你们不想听，那自习吧。”

提问的学生立刻放下了手。

言乔目瞪口呆。

这这这……这就是一中的老师吗？！！

牛逼啊————！！！

听声音真的很年轻，就是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言乔暗搓搓的走近一步，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冷不防一卷卡通胶带就突然滚到了后门口。

言乔顺着胶带滚过来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弯下腰勾着身体伸长了手臂试图要来捞胶带的女孩子。

非常白，刘海下的眼睛又大又亮，穿着一中的校服，此刻因为和她的眼神对了个正着，似乎是吓到了，保持着这个动作懵逼的非常明显。

可爱！！！

言乔也蹲下来，手指点点那个胶带，又指指对方。

女孩子反应了两秒，立刻点头。

言乔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把胶带竖起来，对准她的方向微微用力。

“言乔———”

教务老师已经打完了电话。

言乔回头看了一眼，又冲已经准确接到了胶带的女孩子笑着比了个耶，就那么保持着蹲着的动作转身，猫着腰快步走了。

江小白还保持着完全勾下腰的姿势，有点愣神的看着女生的发尾俏皮的在空中晃荡了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同桌徐晓明用胳膊肘捅捅她，压低了声音：“江小白——你好了没有？”

江小白慢慢的起身坐好，拿书挡住自己的脸看向徐晓明。

“小明……”江小白捂着自己的胸口：“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徐晓明：“…………”就捡了个胶带而已，怎么人还变傻了呢？

教务老师带着言乔一边继续上楼一边跟她絮絮叨叨：“明天星期一都是要穿校服的，今天实在是老师家里有事现在才回来，你现在拿回去要是过水了干不了，那记得明天和你们班主任说一下……你手续都办好了是吧？”

言乔笑的活泼明媚：“是的老师，就差校服了———老师，刚刚那个高二一班的李老师好年轻啊！好高啊！”

教务老师：“…………？”

他就接了个电话而已这孩子已经自己提取到这种信息了吗？

教务老师想了想：“……啊高二一班，对对——他们李老师是很年轻，大学毕业没两年呢……你拿什么码的？”

“我拿中码的吧，老师我腿这么长，裤子会不会短啊？”

“……那应该，也不至于……”

“老师我虽然长的高，但我其实还挺瘦的，衣服中码会不会大了？我能衣服拿小码裤子拿中码吗？我其实改衣服还是挺行的，我爸教过我，他还是跟我爷爷学的呢！我爷爷您知道吧，我爷爷说这是我们学美术的自我修养！”

“……老校长，确实是博学多才，哈哈……”

“哈哈哈老师您太会说话了，我爷爷听到肯定会很开心！”

“…………”

这小丫头，真的是原来那位不苟言笑的老校长的孙女吗……

『……那个女孩子的发尾好像是在我的心脏上扫过去，她捡的不是我的胶带，可能是我的心……小明说我有病，他这种上课要和我玩弹胶带这种游戏的傻子怎么理解的了呢？』————摘自江小白日记。

『……一中的女生好可爱！！！一中的老师好有个性！！！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我好喜欢！！！ps：一中的校服很丑还有股味道，我不是很喜欢！』————摘自言乔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