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六百年的等待

夏无忧等那辆黑色吉普车走了之后才从某个垃圾桶后面走出来，她自信地甩了甩及腰的长发，总算是摆脱那几个烦人的凡人了，她在现世的冒险正式开始！她兴致盎然地漫步在人流如织的潘家园里，各种属于世俗的声音纷至沓来，商家的吆喝声，游客们的讲价声，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对话。

“美女！来看看，成色极好的和田玉，皇宫里传出来的！”

“哪个宫里啊，现在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我要举报你公共场合搞封建主义。”

“别介，认真你就输了。”

“不举报也行啊，给我便宜一点。”

“……”

夏无忧走走停停，等她逛够了，才拿出手机打开导航输入了夏良提供给她的地址，一条蓝色路线被迅速规划了出来。导航示意她往右转，那是一条十分僻静的羊肠小道。夏无忧走进去，小道两旁看起来是商住两用房，偶尔会有老爷爷老奶奶坐在门口乘凉，不过让她疑惑的是，时不时地还会有一对年轻男女超过她往前穿过小道，看起来神神秘秘的，好像前面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似的。

出口越来越近了，夏无忧似有所觉，周围的空气在加速流动，某种力量的存在感也越来越强。她穿过小道，仿佛听到了一声不真切的“当”，就好像深山空谷中有人在撞钟，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站在了世外桃源中。

一座土地庙出现在眼前，规模大得惊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座寺庙。夏无忧耸动鼻翼，好闻的香火气儿一下子涌了上来，闻多了还有些呛鼻。土地庙的门口矗立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榕树，和土地庙一样，也大得惊人，盛开的树冠几乎能罩住整座庙。许多年轻男女正结伴往树上抛掷许愿笺，到处都是他们的欢声笑语，不过也有的正害羞地躲在树荫下说着悄悄话。

夏无忧走到榕树下，稍一抬手就能碰到垂下的枝叶。突然，起风了，她将碎发勾到耳后，侧头时看到一个女孩子手里的许愿笺被风吹起，打着旋儿飞向空中。夏无忧心里一动，身手矫捷地攀上榕树，她在许愿笺飞远之前将它抓住，然后扔给了下面的女孩。

“抓牢了，别再弄丢了。”

“谢谢……”女孩惊讶得都愣了，后来赶到的男孩晃醒她，问：“怎么了？”

“我……”女孩抬头看夏无忧，却发现树上已是空无一人，她揉揉眼睛，说：“没什么，我可能出现幻觉了……”

而夏无忧早就爬到了树的最高处，她半个身子都露在树冠外，然后张开双臂向后倒去，就这样躺在了树冠上，也不在意树枝拥挤着戳她的背。她在阳光下眯起眼睛，风将白云吹散，露出躲在其中的一个小小的月亮，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月亮，仿佛永远也看不够似的。

凡人有传说，月亮上有一座广寒宫，宫里住着一位嫦娥仙子，仙子养着一只会捣药的玉兔。传说不都是正确的，但也不都是错误的。广寒宫确实存在，那是一座比土地庙雄伟得多的古老宫阙，嫦娥和玉兔也住在里面，但他们的故事远比传说更复杂。

“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将夏无忧越飘越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是啊！本来我打算一醒来就去找你的，结果碰到一堆麻烦事儿。”夏无忧保持着躺在树冠上的姿势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转身，“夏羽……等一下，你谁啊！”只见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正稳稳地站在树冠上，他身形瘦小，身高可能只到夏无忧的胸口，不过精神矍铄。老人穿着灰色短褂、灰色裤子，踩着一双同样灰色的布鞋，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脚底的树叶并没有任何被压低的痕迹。

“小人正是夏羽。”夏羽恭敬地说：“小人感知到了仙人的到来，所以前来迎接。”

“天呐，你这变化也太大了！”夏无忧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小老头就是她当初救下的那个英气少年，她歪着头看了一会儿，说：“不仅样子变了，而且连性格都不一样了，如果是以前，你才不会在旁边等我呢，你会直接把我踹下去，你真的是夏羽吗？”

夏羽脸上的笑容似乎僵硬了一下，他说：“仙人，快六百年了，人是会变的。”

“说的也是，虽然对我来说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对你们来说却是真实经历过的年岁……”

土地庙前，青年男女们手执长香，虔诚地向土地公公祈祷，那摇曳的星火似乎在提醒她上一世的惨烈结局。燃烧的紫禁城、四散奔逃的宫人、前来护驾的御前侍卫，还有……他最后对她露出的微笑……

其实夏无忧对苏玉珏说的是实话，她确实是下凡来历劫的，整整27年了，历经九世，她一直奔波在找寻那个人的路上。

“也不知道这一世他又会成为谁……”夏无忧又走神了，她连忙伸手拍拍脸颊，“你说得对，人是会变的，我以前可不会这么多愁善感。下去吧，不然被凡人看见了是会上热搜的。”

夏羽陪着夏无忧从榕树上爬下去，问：“仙人知道热搜？”

夏无忧平稳落地，甩了下头发说：“自然，我可一直都是与时俱进的。我看你也不赖啊，土地庙都要变成月老庙了，怎么，想改行了啊？”

夏羽眯起一双眼睛笑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在前面带路，边走边说：“是小辈们出的主意，说把门前的榕树改成许愿树能招揽人气，我想着对土地庙有益，就任由他们去弄了。”

两人来到了土地庙后的一座四合院，只一进，位于潘家园的角落，几乎不会有什么陌生人过来。院里被打扫得很干净，有正房和东西厢房三间屋子，也有树有水，是个方便居住的好地方。他们走进正房，夏无忧自然地在一张红木椅子上坐下，夏羽则去张罗茶水。

“是那个夏良吧。”夏无忧嗅着袅袅升起的茶叶香气，有些无所谓地说道：“有凡人的信仰，神仙才能越来越强大。但他不懂，凡人的心思精明着呢，如果你不帮他做事，他永远都不会慷慨自己的信仰。所以还是靠自己最舒服了，等我这件事结束后，你就去天上吧，天上比这里自在。”

“嗯，一切都听仙人调遣。”夏羽没有落座，而是恭敬地站在一旁。

“你现在这个样子可真不像你。”夏无忧有些不自在，但也只是叹了口气，将夏良给她的那些身份证明文件扔给夏羽，“那个夏良给弄的，说是方便我在现世做事。我这次不巧，一出现就被抓了，多亏了他才能全身而退。说来也是缘分，没想到他竟然是你的人，真是省了我不少功夫。”

“是我吩咐夏良在故宫候着的。”

“快六百年了吧，夏羽，你的指路司南法阵应该也练习得差不多了，别又像上次那样，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嗯？你刚才说话了吗？”夏无忧喋喋不休，没有听清楚夏羽的话。

夏羽将文件放在茶几上，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摩梭着最上方身份证上的三个字——夏无忧，那是她在现世的新名字。他说：“夏良能够及时赶到，也不枉费我这么多年的努力。”

“什么意思，难得你知道我会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那里？”

“五百多年前，仙人进了那紫禁城里便再也没出来，我就猜到仙人可能进入了下一世。于是我便耐心地等待，我以为仙人会出现得更早一些，但现在，也不晚。”

夏无忧紧紧盯着夏羽，只觉得心跳忽然地漏了一拍，夏羽虽然嘴上说得云淡风轻，但夏无忧很清楚这其中的艰辛。联想起在火灵幻境里夏良问她是否认识他的话，一切似乎都明白了。

“你在这里等了我近六百年？”

“时间过得真快啊，不是吗？”夏羽端着茶杯站在门口，院子里树叶在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水池里的鱼儿一跃而起，飞溅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也折射着屋子里的两人，夏羽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说：“仙人，你离开后的凡间又发生了很多事情，多到我以为这个国家要撑不下去了，那是一场持续了很久很久的战争。为了保证我能够兑现对你的诺言，我收养了几个孩子，让他们承袭你赐予我的姓氏，夏。”

夏羽走到夏无忧身边，接着说：“那几个孩子最后只活下来一个，也是现在夏良的先祖。我对夏家没有别的要求，只吩咐他们守在这里，等着一个人的出现。”

“如果我一直都不出现呢？”

“那我们就一直等下去，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你何苦做到这一步？”夏无忧有些生气。这27年来，她一直避免和凡人有过多的牵绊，因为她在这件事上吃过亏。若不是当初看夏羽实在可怜，而且他想要活下去的信念又是那样的强烈，她绝对不会救他。

“夏羽，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吗，我以为你会不一样的，现在看来你和那些愚蠢的凡人没什么区别！”

夏无忧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胸口发闷，仿佛顶着一口无处发泄的怒气。凡人，这些生命短暂的可怜人懂什么，嘴上说着爱恨情仇，百年之后也不过是手里的一捧土，为什么总要做些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只因为这就是凡人引以为傲的感情吗？

愚蠢，廉价，毫无意义。

她越想越生气，干脆起身拂袖而去，只扔下一句话：“我累了，明天再帮我找那个人吧。”

“是。”

夏羽依旧谦卑恭敬，弯腰指引夏无忧去东厢房休息，但在夏无忧离去后，他望着潘家园里逐渐亮起的灯火，终于是红了眼眶。

六百年了，她平安无事，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