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心病

江老爷子一辈子救死扶伤无数，却有一块心病，就是苏建国的腿。

他觉得是自己医术不精，导致了苏建国的瘸腿，为此一直心怀有愧。

也一直在潜心钻研，想有生之年，补上这个遗憾。

两年前的一个雨夜，苏建民起了高烧，眼看病危，苏建国连夜背着他，到镇上找江大夫救命。

雨路泥泞，千层底的布鞋踩几步就攒一层厚厚的泥，拔不出脚，苏建国干脆脱了鞋子，光脚在泥地跑。

光脚跑就不会拔不出脚了，速度能快很多，只是偶尔会打滑。

尽管苏建国已经很小心，可背着人走，到底不好平衡，难免摔跤，一路上摔了好几跤。

他的腿就是这么摔断的。

那晚，哪怕断了腿，他也忍着痛，接着跑，坚持把弟弟送到了江槐家。

苏德良和朱玉珍晚一步到，跟着江槐指挥，忙活了一晚，总算把苏建民救了回来，早上才发现苏建国的腿断了。

江槐检查之后，觉得自己没把握，建议他们送去县里的大医院，说可能要做手术。

两人不敢耽误，立刻听江槐的，把人送去了县里。

可就是那么不巧，县医院那段时间乱糟糟的，正经医生正好都被发配到别的地儿去了，没人敢做苏建国的这个手术。

两口子无奈，又把苏建国带回了江槐这。

这一来一回几番折腾，苏建国腿部感染，也发了烧，人都迷糊了，情况危急。

江槐肯定不能见死不救，发烧，感染，他都给配了药，却道，“命我指定能给他保住，可这条腿……”

他说，“他这腿，我没把握。”

如果苏建国断腿之后没有继续走那么远的路，他兴许能给接好，可那明显是二次伤害极严重的样子……

骨头断了，移位严重。

朱玉珍不是胡搅蛮缠的，可当时也哭得撕心裂肺的，求他，“江大夫，求您一定救救他，他这么年轻，还没娶上媳妇，这腿不能瘸呀！”

苏德良要冷静一点，“江大夫您尽力治吧，治不好咱也不怨您！”

江槐只能硬着头皮治。

他那次确实尽了力，耗费极大的心神，给苏建国正骨，中医不比西医，可以通过仪器看到骨头断裂具体情况，或是干脆直接开刀像拼图一样，把骨头拼好。

江槐不会开刀，也没有仪器，只能摸索着给他大体回正，却怎么也没办法严丝合缝。

最后治疗的结果，就是如今这样，骨头长住了，也保住了腿神经，断腿没有彻底瘫掉，还能走，只是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走。

恢复到这个程度，苏德良和朱玉珍对江槐已经是感恩戴德了。

是江槐自己，对苏建国的腿，始终觉得惋惜。

做了一辈子大夫，他习惯了救死扶伤，病患好似成了他天然的责任。

如果是什么不治之症，譬如苏建民那样的，他倒不会觉得如何了。

可苏建国的腿，本是可以治愈的。

有人可以治，有技术可以治，是他没及时掌握那个技术……他始终耿耿于怀，觉得作为一个大夫，那是他的失职。

那之后，他就开始研究起了西医，还时常请教肖静初西医开刀手术的问题。

如今每看到对自己万分信赖，也很感激的苏建国，江槐心情都很复杂。

这次也一样，对着苏建国，他努力从脸上挤出一个笑，才打起精神来问诊。

看了眼麦芽的面色，问麦芽，“哪里不舒服？”

麦芽有些害羞。

他立刻就懂了，让麦芽坐好，把手伸出来。

搭脉片刻，江槐脸上笑容深了几分，眉开眼笑地道了句，“恭喜，恭喜。”

苏建国登时也是满脸喜色。

江槐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看着苏建国认真记下，向他道谢，又小心扶着麦芽出了门，脸上的笑意久久不散。

好像比苏建国还要开心几分。

这小子娶媳妇了，媳妇怀孕了，真是令人欣慰的消息。

肖静初是知道江槐的这块心病的，人走后，居然也罕见地笑了下，道，“江老，看您乐的，好像自己得了孙子似的。”

江槐笑出声来，“哈哈，我是比自己得了孙子还高兴！”

肖静初十分感佩他这份医者的仁心，心里有几分惭愧。

其实苏建国那腿的手术，她当年也能做的，只是没有设备。

如果换做是江老，没有设备，他肯定也会尽力去争取一下，比如借一下县里的设备？

肖静初是没有的。

当初那家人没找上她，即使找上她，她大概也会拒绝。

一来她是因为成分问题下放的，并不想为自己找麻烦，二来，她当时已经对治病救人丧失了热情。

她家是医学世家，父母也是救死扶伤无数的，可偏偏就是他们救过的人，冲在戕害他们的队伍最前面。

肖静初当时看到病人，甚至有一种恨。

这几年，她冷眼旁观着江槐救死扶伤，有人对他感恩戴德，有人被他救了也对他不屑一顾，有人为了几分钱对他破口大骂……而他始终宠辱不惊，怀着那份救人的热情不改。

她渐渐明白，治病救人，就是江槐的职业和信仰而已，他热爱着这件事，跟病人对他感激还是对他厌恶都无关。

肖静初反思自己，她从前学医，似乎是有一种虚荣心，因为看多了父母救过的那些人，对父母的感激追捧，她希望自己也能活成那样。

因此，那些在她看来是恩将仇报的行为，才对她造成了深深的伤害。

如今，在江槐的影响下，肖静初的心态已经很平和了，也改换了初心，重新踏上了救死扶伤这条路。

她对江槐道，“江老，您想治好这个年轻人，我一定会尽全力帮您，让您亲手治好他。”

江槐见她终于钻出了牛角尖，欣慰极了，连声道好，开怀的笑，从卫生院传出老远。

同一时间的大北京，某个军区大院儿里，也传出了爽朗的笑声。

是曾志贞。

他向来跟沈文清同进退，沈文清回京，他自然也回了北京，继续做沈文清的副手。

连日来，他们的处境都十分艰难。

调到晋省，不过短短几个星期而已，没想到再回去，就已经物是人非，举步维艰。

正是这个时候，那位小刚的匿名包裹到了，一下让他们有了破局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