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夜色

裴羡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先转身离开。反正这是靖王府，他总不会亏待了他自己的。

就这这时，裴羡大步向前，牵住了我的手。

我抬头看他，他面色如常：“这里有些偏僻，我带你回去。”

我也没扭捏挣脱，只轻轻的点了点头。此刻太阳已经完全西沉，天边留着最后一片晚霞。裴羡牵着我默不作声的往前走，他走的很慢，好像是在刻意的关照我。这周边寂静无声，好像整座靖王府只有我们二人。

这静与我出嫁前不同，那时沈府只剩寥寥数人，都是先帝留下看着我的。名义上的静养不见外客，实际的囚禁。他们除了一日三餐，几乎不会出现。偌大的沈府好像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可是沈府里又处处是他们的眼睛，他们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看着我，就连我睡觉，也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

那种冰冷的，不染情绪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一团死物罢了。日子久了，我甚至可以隔着虚空和他们对视，我想他们出来陪陪我，陪我说一句话，只一句就好，可是没人会说话。

其实原本沈府附近是很热闹的，我听着外面的叫嚷声也可以听一天，可是后来就慢慢的安静了，我便连声音也没得听了。那时，我希望宋宥可以回来接我，我不怕西北艰苦。我什么都可以做，当个浣衣妇都好。再后来我想他给我寄一封信也好，我想同人说说话，哪怕是相隔几月的传信。可是，什么都没有。

直到有一日，宫里来人宣旨，陛下为我和裴羡赐了婚。裴羡，我知道的，从前先帝身边总爱冷着脸的俊俏小侍卫。许久不见，不知他是否变了模样。宣旨的太监笑着说我有福气，嫁给了大盛的摄政王。我有些踌躇，他如今已是摄政王，而我不过是个弃子，不相称又岂能相配。

但是一想到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牢笼了，我又忍不住开心。就算裴羡日后休妻，我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去西北，阿娘说过的，那的人淳朴好客，民风也开放些，不会瞧不起外来客的，更何况那里还有宋宥。

出嫁那日，府里第一次有那样多的人，他们将我装扮成最好看的新嫁娘。这原本是一件很欢喜的事的，我心里隐隐期待着，宋宥会回来观礼，还有我的小弟阿崝。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回来的是宋宥的棺椁，他曾对我那样好，如父如兄。可是我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知道，他原可以不去边境的，是因为我。当年那句为了表决心的不死不归竟一语成谶。

他少时在外是明媚持重的少年郎，在家却总是啰啰嗦嗦，最担心我日后婚事不顺，于是遇见一个自以为不错的便要同人家结拜，说是要给我预备着。那时阿崝还总要反驳他，每每都说就算我日后一辈子不嫁，也有他养着。

可是在我出嫁这日，我方知他的死讯。我唯一可以庆幸的是，他死在战场上，死在他心中的归处。他从前说过的，若是马革裹尸，当为他高兴。我为他高兴，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归处。

裴羡对我是极好的，予我安稳，允我娇宠，他甚至符合之前宋宥所有的无理要求。他会带我去投壶看戏，会买下所有我看过的首饰玩意儿，会留意我的喜好，会提前挑走我碗里的葱姜，会每日清晨为我描眉绾发。我们混迹在人群中，像所有寻常夫妇一样。他带我去玉林观，我走不动，他会背着我，一步一步走完那千级石阶。他是个好夫婿，可是不是我的。我娘以前总说，女子要像太阳一样，自己耀眼夺目，才能引旁人真心倾慕。可我如今暗淡如月，只是侥幸占了别人的光罢了！

我与裴羡之间像隔着陨铁做的墙，咫尺天涯。可是我还是想试试，我想有个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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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羡，是我亏欠宋宥。”身后人轻声开口，不过寥寥八个字，却让裴羡心跳猛然加速，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沈宴如。他害怕沈宴如说出任何一句心悦宋宥要离开的话，他拒绝不了沈宴如。可是他明明已经如此退让了，月亮不是他的，月光也不肯分一点给他吗？宋宥做得多，难道他就做的少吗？

许是想和他撇清关系，沈宴如想抽回被他握在手心的手。裴羡不肯，只攥得更紧，他不想放手，于是拉着沈宴如拼命向前走。沈宴如见抽不动，只好作罢！

“裴羡，你停下听我说，好不好！”

裴羡猛地停下，松开沈宴如的手。夜色昏暗，沈宴如看不清裴羡的脸，也看不清他通红的眼眶。裴羡咬着牙，主动放开沈宴如的手对他来说太难了，他怕他一松口，便要大声质问沈宴如。他不想那样，太凶了，会吓着沈宴如的。

“裴羡，你是个宋宥一样，都是很好的人。”

“我不好，宋宥是平都春日阳，世家教养出来的贵公子，一心家国天下。我这般暴戾恣睢之人如何能与他相提并论！”裴羡冷笑，一句话说的咬牙切齿。

“你不必和宋宥比，他是春日阳，你是冬日雪。不过是平都女儿的玩笑话，有什么分明的。”沈宴如无奈，揉着刚刚被攥得生疼的右手，觉得自己好像再哄一直炸毛的猫，宋宥都已经死了，他还这样在意。

裴羡看着沈宴如，她低着头絮絮叨叨的说着，宋宥从前对她多好，他们之间如家人一般的情谊。裴羡想，确实不必比，宋宥已经死了，他永远也比不过了。若是能得沈宴如这般日日念着，他宁可死的是自己。可是，如果真的是自己，又有谁会真心挂念他，为他难过呢？真心高兴的倒不少，恐怕沈宴如也会高兴，毕竟宋宥可以活下来。

“郡主，如果可以，你是不是希望宋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