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谢天谢地！那辆借来的自行车还在！
它正四脚巴叉地躺在道旁，车把连同前轱辘扎在灌木丛中，后衣架连同后轱辘撅着屁股翘在外面，乍一看，就像被风吹落地上的干树杈。
这辆自行车是马大哈邱大顺家的，属于天津红旗加重车系列，车身虽很破旧，但结实耐用，带人带物皆没问题。
穆桐把车子抻出来扶正，先正一正车把，再用袖口掸一掸车座，然后骑上去折回火车站的南道口。
此时江夔刚好步行到了那里，他客气了几句后，就坐在了后依架上。
从这儿到城里三街大约有六七里路。
城里很少看到路灯，临街住户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纸或玻璃散射在不太平整的柏油路上，一片黑一片白的。
相对繁华的南北大街上，一些百货商店、土产门h部、新华书店早已关门，木条做的门窗挡板缝隙里射出像鬼火一样的灯光。
县衙门院门垛顶部安有门灯，两个左臂佩戴红袖标的人手拿警棍，靠在门垛上吸烟。
街上行人稀少，偶尔会有一两只猫或者狗突然从某个不知名的小胡同里蹿出来。
在江夔的指引下，穆桐骑到了n城西北角残缺的城墙根底下。
路坑坑洼洼的，实在难走。
二人下了车，推着车子东拐西拐地来到一个门dong前。
“夔，是你么？”一个女人带着明显的燕京口音在半掩的门里shen出头来问道。
江夔“嗯”了一声。
那女人就跑出来，刚要说什么，猛然瞧见穆桐，就把zui闭上了。
“到家再说。”江夔低声说了一句，就接过穆桐的自行车推进了院子。
三人进了院子，那女人就冲北屋喊道：“妈，春儿他爸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帘一响，踉跄着走出一位小脚老太太，冲江夔一个劲儿地埋怨：“你看都什么时候了，有事儿也不提前言语一声，你想把妈急死呀……这是谁呀？”
“我一个朋友。妈，外面冷，咱们先进屋再说。”他又转身问女人：“春儿呢？”
“我看天都黑了，你还不回来，怕你有什么事儿，就让淑娴去找秋儿，一块儿做伴儿到学校去找你，春儿说也去看看，我就同意了。”
“他还小，现在外面乱哄哄的，让他瞎跑什么！”
穆桐见已把人送到家，就想告辞。
江夔极力劝阻，又让女人先带他去东屋喝水，然后才进了北屋。
穆桐随那女人进了东屋，借她刷杯倒水的机会，打量了一下这个屋子。
看来东屋是他们的居室，白炽灯吊在屋顶，橘黄的灯光把室内物品暴露得一览无余。
屋子有两间，一扇门，一扇窗，石榴蝙蝠形状的窗棂上贴着已经发黄的窗棂纸，窗棂纸上贴着一个崭新的用红纸剪成的五角星。
南边是土炕，炕席上有条厚厚的方格炕被，炕被卷起来一半，另一半露着炕席，炕席上放着炕桌，炕桌上摆着一碟咸菜，一碟豆豉，此外别无他物。
土炕右下方是灶台，灶台一边放着碗架，碗架用一块白布遮挡着。
正对着门的东墙下面摆着一个条案，条案正中摆着个老式座钟，两个胆瓶和两个胆罐呈对称状分别摆在座钟两侧。
条案前面有张八仙桌，两把太师椅放在它的两侧。
靠北山墙的地方有个咖啡se的衣柜，旁边是个简易的书架，书架的右挡板恰好顶住了条案。
那女人把水杯放在了八仙桌上，招呼他过来喝水。
穆桐坐在太师椅上，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是位半老徐娘，虽经岁月的沧桑，但风韵犹存。
“你是江夔的朋友？我好像没见过你……”她坐在另一张太师椅上，左手托着面颊，两只妙目盯着他。
“我俩也是刚刚认识……”
“刚刚认识？”她满脸狐疑，zui张了张，欲言又止。
正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一个孩子急促的声音：“妈——奶奶——我爸回来了吗？”
那女人一边大声说“回来啦”一边走了出去。
接着又听到一个男孩子说：“叔叔回来了就好。我们问学校把门的，说叔叔在太阳老高时就走了，我们就急了，能到哪儿去呢？我们又找了几个叔叔常去的地方，人家都说没看见，我们更急了，想回家先告诉你一声，然后拿着手电再去找。没想到叔叔已经回来了。”
“辛苦你了秋儿！来，进屋喝点儿水，一会儿就在我家吃饭吧！”
“不了婶子，我家也正等我去吃饭呢。”然后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和关门声。
那女人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儿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
小男孩儿长得白净而瘦小，两眼很精神。他乍一见陌生人在屋里，眼睛睁得很大，显得很吃惊的样子。
那女人把他推到穆桐身前说：“叫叔叔！”
穆桐赶紧站起来说：“别别别！还是叫大哥吧！”
那小男孩儿轻轻地叫了一声大哥，一晃身子摆脱了母亲，退到炕边，说：“妈，我爸已经回来了，吃饭吧，我都快饿死了！”
“你就知道吃，也不怕客人笑话……”说着对姑娘介绍：“淑娴，他是你爸的朋友，是他把你爸送回来的。”
淑娴自从进来后一直打量着穆桐，听到母亲介绍就向前走了一步，说了声“谢谢！”然后拿起水壶给他添了点儿水。
江淑娴身高一米七左右，这在女子里算是大高个儿了，并且身材苗条，五官标致，长相俊美，脸se白里透红，两条大辫子几乎耷拉到腰间，刘海儿像瀑布似地垂挂于额头。
不知怎地，穆桐竟不敢正眼看她，也许是她那天生的优雅气质让他这个乡下粗人感到自卑吧。
淑娴添完水微笑着说了声“慢用。”就坐在了弟弟身旁。
淑娴母亲仍坐在了穆桐的对面，一边端详他一边轻声问道：“您是怎么认识江夔的？哦，我是说——刚刚认识就交了朋友，准有一段奇特的故事在其中……我知道他，他不会交朋友，也没几个朋友。”
穆桐犹豫着，不知这舍身救人的事该不该说，不说，人家正在问；说了，是不是给这娘三个增加精神负担呢？
还好，此时江夔推门进来了，一进门就说：“春儿，你奶奶叫你呢，待会儿你再过来吃饭。”
春儿跑出去后，江夔对自己的女人说：“馨珏，咱家还有鸡蛋么……哦，你去炒俩鸡蛋，待会儿我们哥俩喝点儿。”
淑娴说：“还是我去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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