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蔡郁玄

明月夜，落花时。

新近挖凿的石洞洞口，有一道光影闪晃。

杜少卿低着头，缓缓步入洞底，隐于一片漆黑的幽影内。

石洞深有七丈许，今夜月色虽好，却不屑来此光顾，四周极为昏暗。

修士目力远胜常人，自然能辨清洞中的情形。

那累赘好是贪睡，为外人近身，都无一丝应对。

陆孙两位师姐在箕煞山陷入幻境，浑身真元都能感应身外之事，自行运转妙术护持己身。

他直愣愣看着锦被中的盛颜仙姿，暗咽口水，叹道：“师姐，仍未醒来啊。”

算上常山剑宗任绮兮，和紫阳馆掌柜方怜容，已有十位道侣，足以筹措气海中的明黄元液、增添符道修为。

每位道侣的秉性根底，他都甚是熟悉，应付起来还算游刃有余，往后，师娘和师姐们修炼，当越来越是轻松。

哪料，会被强送一位来历不明的女修！

多一位道侣，就多一份因果，这累赘，哪知牵连到何方势力？

顺畅的修行之途，无疑，凭增了几分变数！

石洞内，沉寂半晌。

杜少卿抹了抹嘴，恭恭敬敬立于那方厚布前，拱了拱手，老实言来。

“小弟杜少卿，见过师姐，杜言乃是小弟化名，游历四方时所用。”

“在清瓷城计前辈小院，小弟得两位前辈所托，往后余生需尽心照料师姐，尊长殷切之言，小弟万不敢推辞！”

“……如今师姐深睡五日有余，事关生死，小弟与两位夫人甚是忧心，为师姐危机着想，小弟不得不运使秘法，来唤醒师姐。”

“尊长所托，情非得已，当事急从权，如有唐突之处，还请师姐见谅……”

语声，落下。

杜少卿心中火热，弯腰就待挤入锦被，身形忽地一滞，暗道：“似……不够，诚恳！”

遂恭敬而立，又拱了拱手，语带怅惘言来。

“不瞒师姐，小弟为了维系十位道侣的修行，平时甚是拮据，师姐大好之后，倘若不喜，尽可飘然而去，小弟绝无半句怨言……”

“日后……有缘再遇两位前辈，一切罪责由小弟承担，师姐无需多虑！”

自言自语一阵。

杜少卿飞快挤入锦被，枕畔有青丝乱散，幽香暖暖绕身，令人心驰神往。

他摸摸索索去理宝衣，心中微动，暗道：“似乎……还不够，诚心？”

他脑中飞转，直勾勾盯着那张盛颜仙姿，喉中微动，凑耳言道：“师姐若是愿与小弟同修道途，回了常阳坊市，小弟定会禀明师娘，你我二人结为道侣，携手共进共退，可好？”

“哎……小弟虽是散修，家底单薄，厚颜寻几位好友筹措，定能与师姐奉上一笔聘礼，只是怕委屈了师姐……”

絮絮叨叨一通过后，石洞内，继又沉寂。

“吼……”

隐隐有动静传来。

两位道侣并未示警，或是夜间出来的山兽，在拼斗觅食。

锦被轻掀，竟是良辰美景，韶光明媚，晓见氤氲佳气，满洞融溢。

杜少卿将宝衣叠于一旁，直瞪瞪鉴赏洞府内那方妙景，口水险流。

他成日随紫荷居数位道侣修行，荡漾红尘颇有历经，早非昔日那位侍候在师娘身侧、唯唯诺诺的小童。

不知过了多久。

杜少卿心神摇荡，吐了口浊气，暗惊：“我那贪心婆娘为筑基六层高修，奋力一拼，尚能与之斗法数场；这累赘不理身外之事，绝未偷偷驭使术法，修为怎会如此高深玄妙？”

那张仙姿盛颜原本冰肌莹彻，此刻无由染满了红霞，越发显得流光溢彩，香靥可融春雪，柔态尽惹人醉……

他终忍不住，大嘴堵去细细回味，香泉涌来，如兰之馨、甘之如饴，暗道：“大师姐、陆师姐和师娘，最喜香丸胭脂水粉这些无用玩意，三位师侄也有所好，每年在此的花销极大，这累赘所使的香丸，绝非凡品！”

阵遇良将，兴致怎能不大好？

须臾间，振奋了士气，再勉力试过一回，竟，惨败！

身前，气息悠悠……

杜少卿心旷神怡，又暗有奇怪。

几位道侣中，数陆安晴修为最高……怎会突地如此不济？

这累赘尚未醒来，已如此好战，境界明显高出陆安晴数筹，莫非是筑基后期修士？

方脸容或将入筑基境后期，离开常阳坊市前，她防范甚严，两人君子之交淡如水，并未一同研修道法，难知内里玄妙。

想到此处，他浑身一颤，神色愈发恭敬。

“……使出全力，师姐仍未醒来，小弟甚是汗颜，寻常秘法怕是难以见效，小弟需得使出不传之秘，稍后多有得罪，还请师姐勿怪。”

昏暗的石洞内，婀娜多姿、仪态万方的景致，缓缓变幻。

连眼前的飘渺光影，似乎都陡然明亮！

杜少卿仅仅瞥去，便嘴角微抖，连连暗赞。

当日在计瞎子小院，这累赘不声不响趴伏院墙边，其景，与我那贪心婆娘难分伯仲！

哪料，此地山势之雄浑，奇花异草之绚丽，还要胜过陆安晴两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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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可想，此言万不敢在陆安晴当前实诚道来，必惹佳人盛怒。

他鉴赏良久，眼光灼灼，使出不二之秘偷偷凑去。

终究得了便宜师父的指点，有修行数个时辰的积累，略窥了内里诀窍。

毫不迟疑！

“呼……”

万籁俱寂之夜，奇花异草本非凡俗所有，未得洞天福地庇护，宝物总是多劫，于偏山僻野一角，悄然绽放……

杜少卿目摇神驰，乐在其中，心下却陡然生出惊悸之感！

他若无其事欣赏石洞内的大好风光，将陆安晴传下的道法，更为轻柔修习。

十数息后。

耳边，突有语声漠然道：“你……，我……已然醒来！”

杜少卿两眼一呆，那累赘伏身而卧，颜面藏于香枕内，难辨喜怒。

他紧紧搂住身前之人，躬着腰，凑耳嘀咕：“师姐……沉睡多日，可还安……呼……好？一路上小弟尽心照料师姐，从不敢有片刻懈怠，曾唤过无数回……，实令小弟好是……嘶……担忧。”

“放……肆！”

本是恬淡而幽雅的身影，无由大幅震晃。

那语声顿有了几分怒意，漠然道：“……嗯……我已然无碍，还不作……嗯……罢！”

杜少卿露齿轻笑，深嗅如瀑青丝间的幽香，温声问道：“两位前辈的令谕，师姐定已……呼……知晓，敢问师姐，可愿为……呼……小弟道侣？”

语声落下，没有半句回应。

杜少卿乐得暗自鼓捣，静默了数息后，浑身却陡然紧绷，止不住就吐了口浊气，颤声赞道：“师姐，妙极！”

“嘭……”

一股巨力轰然传来，身形倒飞，撞至坑坑洼洼的石壁，才立稳了脚跟。

飞灰，乱舞。

闹出如此动静，陆安晴师徒竟销声匿迹，先前信誓旦旦之言……，果然是一家人，极不可靠！

一片青丝，飞扬，洒出若有似无的幽幽流光。

一只凝如霜雪的皓腕缓缓轻抬，招来宝衣，绝妙的景致，尽数消隐。

一道隐隐绰绰的身影，恢复了初见时的恬淡幽雅，背着他静静而立。

杜少卿暗呼遗憾，真气飞速在浑身的84处气脉、254处气穴流转，无一存有异样。

如此唐突，陆安晴尚要数年时间纠缠，还总是不允，前几日她新近破阶、心情极佳、又不理身外之事，才赏他修习了一回。

这累赘，竟未下狠手，果然隐有图谋！

他笑容满面，缓缓步了上前，偷偷打量：“恭喜师姐，悟得妙法，修为大进！此等小术，师姐使来依然挥洒自如，行云若流水，实是无拘无束，恕小弟眼拙，未看出半分端倪。”

洞底，絮絮叨叨的语声落下，霎时沉寂。

那青丝如瀑的身影，静默了半晌，突地问道：“你，杜言，杜少卿？”

问得甚是模糊，杜少卿仍是立知其意，连连点头：“非是故意隐瞒师姐，小弟修为低微，使化名游历四方，更为安稳。”

又沉寂了半晌，才有语声轻问：“你……师娘，不知是哪位前辈？”

杜少卿微愣，脑中飞转，昂首挺胸道：“师姐，我家师娘虽是……筑基中期修士，待旧伤痊愈后，定能修得金丹大道！”

他本想将师娘痛揍计瞎子之事，添油加醋、得意道来，犹豫一二，仍是瞒下。

太过显摆，会惹人生疑。

未让他多等，那语声继又问来：“你，城中小院……那两位……前辈，如何结识？”

杜少卿心中暗骂，此女明知故问，装得倒似模似样。

他默然少许，叹气道：“不瞒师姐，小弟曾有幸见识过数位金丹大修。”

“那两位前辈的道法，出神入化，金丹大修万不能及啊。”

“有缘让小弟识得，自然便能识得；若是无缘，小弟视之如盲，万寻不见而已。”

一番含糊言语后，石洞内，久久无声。

清风未起，幽香暗袭，乱人心魄。

杜少卿恭恭敬敬立于一旁，实有些百无聊奈。

他两眼乱转，瞟至前方某处，喉中微动：短暂一试，太过玄妙，难以抵御，无法忘却……

陆安晴尚需安心修炼，才可达至此等境界，往后定要多多敦促。

耳边，突有语声漠然道：“放肆！”

杜少卿无由生出惊悸之感，仍直勾勾盯着前方，诚恳道：“小弟先前之言，出自肺腑，师姐当尽数听闻，你我已是如此，总要与小弟留下一句准话，往后拜访两位前辈，也好有个交代？”

顾自絮叨许久，却无语声应他。

修士，心性难测。

他谨慎踏前半步，探出两只大手，缓缓搂了过去。

身前，微颤。

竟毫无阻碍，便已幽香满怀。

“我那贪心婆娘，此前怂恿相劝，极有见识啊。”

杜少卿大手抚去，熟练把玩一处，暗有不屑：此女为人指使，身怀异心，果然是欲拒还迎！

仍凑耳，温声道：“你我结识数日，尚未得知师姐芳名？”

“……郁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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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中漠然应了一声。

杜少卿心念电转，此女先前对他爱搭不理，故意引人好奇之心，这时有问必答，怕是谙练顺水推舟之道，与紫荷居众修熟稔后，即会图谋门中的秘法。

他思及早年大师姐念叨过的言语，张口就赞：“紫气尚蓊郁，玄元如在焉！”

或是耳听胡言乱语，隐于暗影中的那张盛颜，终于微微偏首。

一双璀璨晶莹的眼眸，渐现，昏黑的洞底，陡然变得虚幻起来。

随之，有语声飘忽问道：“你，是杜言，还是杜少卿？”

杜少卿视线顿时为那双眼眸紧紧吸引，只觉内里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不必开口，似乎就能与人私语。

他神情渐有恍惚，呐呐应道：“小弟修为低微，使化名……”

“杜少卿，你师娘出自何方？是哪位前辈？可与小院里对弈的两位前辈，相熟？”

“师长名讳，身为弟子不敢提及，咱们师娘素来喜静，于常阳坊市清修，甚少外出游玩，与两位前辈无缘结识……”

“杜少卿，你去朝元峰游历，得自哪位前辈授意？”

“两位夫人心中烦闷，欲去游赏大宗山门的景致，小弟自要随同侍候，哪料此行花销极大，险些掏空了家底……“

“杜少卿，你入隐玄阁，为何不为澄心玄音所惑？”

“澄心，玄音？”

杜少卿脑中浑浑噩噩，闻得此言颇有皱眉，苦思了半晌，眉花眼笑道：“小弟不知澄心玄音为何，倒曾聆听隐玄阁蔡前辈抚琴两回，其音甚是玄妙，与夫人们双修时，若能以之助兴，定会更乐……”

“……放肆！”

洞底仍是昏黑，却有难辨的层层光影，在微微闪晃。

蔡郁玄强忍怒意良久，有数百年修为，也再难静心，气息终有所起伏，眼眸中的璀璨光芒，也随之渐渐消弱。

她自然靠于身后之人怀里，手拈几缕青丝，愁眉叹息：“练气修士尔，当难抵御我那玉英摄魂术，应无虚言！”

在朝元峰隐玄阁，察觉此人有异，她留了些许暗手，即刻下山寻相熟的炼器大师，修补澄心溪月琴蹦毁的琴弦。

修补宝琴，需耗数月光景。

她闲来无事，静极思动，便寻所留的暗手，追上了一路厮混的三人，那时已在凡俗城镇。

“观天象生异，心生好奇而入小院，有缘得观高人对弈，原以为是难逢的机缘，却生出这等难以启口的劫难！”

“气数难测，时运颠倒，当真‘福之为祸所伏’！”

耳边，有语声亲热嘀咕：

“师姐脸色微有苍白，可是沉睡了数日，多有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