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蝉饮朝露

五月中旬的彭蠡泽已经开始闷热起来，虽有阵阵江风吹过，但却让人感觉热浪扑鼻。

午时的骄阳好似要把整片大泽都给蒸热，一望无际的彭蠡泽上全是刺眼的波光。

要在这样让人睁不开眼的江面上确定好方向，必须依靠老练的水手船夫引路。

豫章太守华歆，此刻站在楼船的窗户边遥望江面，他的仪表干净整洁，他的表情平静祥和。

在他所乘的楼船旗舰周围，有六七十艘大小战船随行，此乃本郡的豫章水军，船上载着的是豫章郡的六千郡兵。

华歆向来如此，自从年少时被管宁割席断义后，他一直都悔恨自己曾经的轻浮，埋怨自己竟然丢掉了像管宁那样品性高洁的朋友。

所以从那以后，他都以君子的操守约束自己。

使华歆成名的几件事情，除最出名的“割席断义”外，其余如“名士高风”、“华王优劣”等事，都无不体现出华歆高尚的品性，和他慎重的行为方式。

曾经，华歆与郑泰等同僚从小路步行出武关，路上遇见一名独行的老人。众人同情这个独行老人，想要带他一起上路，唯独华歆不同意。

华歆说：“现在我们在荒郊野外，处于危险之中。做人无论祸福患害，都要讲究一个‘义’字，现在无故接受一个外人，又不知他品行如何，现在接受他，将来如果发生什么事情，能中途抛弃他吗？”

但众人还是将这位老人带上。

后来在路途中，老人不慎掉进路边的枯井中，众人都想抛弃老人不管，加紧赶路。

华歆这时候却站出来说：“既然当初接受了他，现在抛弃他不管是不仁义的！”

众人被他说服，大家一起将老人救出。

后来人们听说此事，都赞华歆有“名士高风”！

华歆受此赞誉，的确名副其实，完全当得起这份赞誉。

类似的事情还有他和王朗同船时发生的事。

所以说交朋友很重要啊！一个好的朋友，真的能影响并改变你的一生！

华歆从一个轻浮的、静不下心的少年，转变成品行高尚、克己守礼的君子，完全是因为他交了管宁这样品行高尚的朋友！

华歆曾一度以为像管宁这样的朋友，他再也交不到了……

然而近日，周鲂却改变了他这样的想法。

当初周鲂赴任，他带着手下官员去迎接，运送粮草的粮车里满载粮草和酒肉，一应招待、礼节他都做到了最好。

可是周鲂却当众拿管宁与他“割席断义”之事取笑他，纵使以华歆的好脾气，他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羞辱，于是拂袖而去！

后来双方关系不断恶化，他还一度生出弃官的想法！

可刘正礼上任后，并没有将他撤换，一直对他信任有加，豫章百姓他也不忍心割舍，所以一直忍耐。

但是，当前几日华歆收到周鲂亲笔书写的道歉信后，华歆对周鲂的看法一下子翻转过来。

“周子鱼，腹有经天纬地之谋啊！”

看完信后，他是这样赞叹的。

原来周鲂自从接受任命起，就已经开始思索计谋了，在赴任的船上，他终于想出这瞒天过海、笑里藏刀、反客为主的连环计！

所以周鲂才在刚赴任时就刺激华歆，与他交恶，借此摆出不服郡守的姿态。

然后慢慢联络暗怀异志的豪右与山越渠帅。

后来果然钓上两条大鱼！彭虎和董嗣！

此二人皆闻名豫章的山越渠帅，手下各有数万户平民，上万山越军队。

之后，周鲂约华歆在鄱阳汇合，并让彭虎和董嗣在鄱水伏击船队。

周鲂在信中让他小心行事，特别要防范彭虎和董嗣派水鬼凿船，以免船只倾覆。

还嘱托他一定要小心谨慎，提醒士卒在彭蠡泽就要铆足精神！

因为这两个山越渠帅机敏狡诈，可能会不安周鲂的计划行事。

华歆看着信中周鲂连这一点都考虑到了，更加相信周鲂有把握除掉这两个渠帅。

于是他做戏做全套，将约定的时间提前至五月十日。

还在回信中斥责周鲂迁延日久、贻误战机，整日空耗国力而不自知！

这些内容后来都被有心人故意传开了。

就在他思索之际，豫章都尉徐宗前来禀报：“府君，我军已进入鄱水流域！”

徐宗是南昌士人，字宗茂，曾举孝廉，游学洛阳，与名士孔融关系甚密。其有统兵之能，被华歆请回本郡担任都尉一职，管理豫章的万余郡兵。

不过徐宗这人形骸放浪，常有非礼之举，所以华歆不是很喜欢他的行为举止，但大家认识这么多年，不至于闹出什么矛盾。

华歆得知他们的战船已经驶入鄱水后，对徐宗道：“宗茂，提醒士卒们小心谨慎，尤其要提防敌军派水鬼凿船！让各船损管要随时待命！”

徐宗抱拳：“诺！”

……

彭蠡泽上，几只不起眼的小舟遥遥缀在华歆的船队后方，当华歆的船队驶入鄱水后，其中几只小舟向反方向驶去。

此时此刻，鄱水入河口的广袤水域上，不知何时已经密密麻麻布满数百艘艨艟、斗舰、客船、商船，各式各样的船都有。

他们都是附近的宗贼和山越部曲。

是的，彭虎和董嗣此次不仅只带了自己人，还呼朋引伴地招来鄱阳、临汝一带的宗贼与规模较小的山越。

宗贼、山越蚁从而来，竟然在这彭蠡泽上凑出一百四五十艘大小船只，他们载着数万山越的好汉和宗贼的家奴僮客，前来擒杀豫章太守华歆。

他们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胆子呢？

当然是因为周鲂！

“咴儿——————！”

在一声异常响亮的，宛若鸟鸣的长哨后，百余艘大小船只开始驶入鄱水，意图尾随华歆的船队。

于此同时，在距离鄱水入河口十五里的河道两岸，彭虎和董嗣各自领着五千人马埋伏在树林之中。

“大帅！江上有一条快船驶过，好像是今天早上那天！”

手下向彭虎禀报。

彭虎放眼望去，只见一老翁在船头使命摇橹，仿佛身后的水中跟着蛟龙一般。

彭虎道：“放那老儿过去便是，莫要打草惊蛇、惊动大鱼！”

手下抱拳：“诺！”

河中的水鬼得信儿后，放过这支快船。其实他们也不太能追得上，这老翁摇橹快得跟阎王爷在“催债”似的！

彭虎不为这些小插曲所打动，即使这艘快船是一艘通风报信的船，他实际上也来不及组织，毕竟水中的水鬼可追不上全速航行的小帆船，

没错，彭虎和痛死已经派出水鬼，在埋伏地点准备凿穿华歆的战船！

届时水鬼凿船，友军战船衔尾而至，周鲂的战船从鄱阳城的方向夹击，不怕华歆不上岸！

纵使周鲂想要反水，彭虎也已经派人埋伏在鄱阳县城外。

届时无论周鲂作何，他们鄱阳山越都要杀入鄱阳城烧杀抢掠！

彭虎和董嗣就是要把娄子捅大，逼迫周鲂不得不配合他们，不然就叫人将此事传扬出去，让周鲂身败名裂，即使他们没有拿住周鲂，刘繇也会追究他的责任，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周鲂不傻的话，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那就是配合自己将计划执行到底！

……

这边周鲂在鄱阳城水寨等候多时，见时候差不多，他命贺齐领一千柴桑大营的将士上船出发，自己领三千五百甲士沿鄱水北岸走陆路赶往鄡阳县，又留下五百甲士和郡兵留守鄱阳城。

彭虎和董嗣狡诈，他周鲂不得不防一手，万一因为自己使得鄱阳城被山越偷袭夺占，那他的罪名可就大了。

而且他觉得彭虎和董嗣想要夺取鄱阳城的几率非常大。

周鲂的手下曾在酒肆中听闻彭虎和董嗣约定各方豪右、渠帅在彭蠡泽干“大事”。

这个所谓的“大事”是什么，周鲂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聚集贼众截杀官兵。

如果有这些乌合之众替彭虎和董嗣出头，那他们再分兵袭取鄱阳城也很有可能。为了预防这一点，他才要带兵走陆路赶往鄡阳县，在中途伏击可能会赶来的贼兵。

周鲂给彭虎的原计划是让他带兵埋伏在河道两岸，守株待兔擒杀溃败上岸的豫章水军。如果彭虎看到贺齐的水军帮助官兵，那他们一定会撤离，或者转头袭取鄱阳城。

为了今日，他周鲂可是谋划已久。

不仅叮嘱华歆和即将来援的刘基要注意哪些事项，他连预备的方略都准备了三套！

第一套乃是彭虎和董嗣依照他给予的指示行事，此乃原计划，对官府来说是最好的。

第二套方略乃是彭虎和董嗣改变伏击地点，将在鄱水伏击提前到在彭蠡泽伏击，那么他派出的侦查快船就会回到鄱阳城禀报，他则率水军出击支援。

这条相对凶险一点，因为敌军必然船只众多，官府只能倚仗楼船这样的大船与山越宗贼硬碰硬。

第三套方案则是彭虎和董嗣既改变伏击地点，又多派人手的情况。这时候就只能随机应变了！

而现在嘛，周鲂有预感到事态已经发展成第三种情况了。

之前他手下蹲守在鄱水入河口的快船却回来禀报说，豫章水军即将安全地驶入鄱水。

然而他在彭虎和董嗣军中收买的内应之前却说，彭虎和董嗣好像更变了周鲂给他们的计划。

情况复杂，他只能以不变应万变，额外留下五百甲士守城，剩下的按自己的原计划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