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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沉疴(上)

这是五月初的某天,气候和朗,国王路易十一也依旧在巴黎城中的巴士底堡下榻。事实上,自从1483年初以来,他便始终住在那里——他的中风症日益严重、病体日益消瘦憔悴,以至于已经到了无人搀扶便几乎无法起身行走的地步。国王陛下几乎终日卧床不起,甚至对身边的仆人都充满了怀疑,因此只能由女儿们来照料生活起居;然而即便如此,他仍乐衷于召自己的那群市民参事先生们前来为他报账。每日,璨璨金辉从他床头的小窗里泻进屋内,哪怕最穷苦的乞丐们也能够走出门去享受晴空,而这位可怜的蜘蛛国王本人却只能卧病在床、靠人维生,想到这里,他又不禁妒从中来。

这天早晨,法王路易坐在自己的祈祷室中,一如既往地听臣子上报皇家月度账目。可以望见,屋内除了国王以外,还站着三个人——想必我们曾见过圣迹剧场面的读者还记得,他们是国王的剃须匠奥利维先生与弗兰德使团的两名主要成员:根特城养老金领取者,精明的纪尧姆·里默,以及广受大众喜爱的袜商雅克·科坡诺勒老板。

站在路易十一身后的那位贵族——奥利维先生,正在念流水账,而国王似乎听得很仔细。只见他不时呼呼喘息,又气愤地大叫道:“我看周围的都吃肥了,只瘦我一个人!你们从每个毛孔吮吸我的银元!”

“…真不知道还有什么?简直是挥霍!这样开销的烈火,能把卢浮宫所有的金条都熔化了!”

讲到这里,他的嘴唇又接触银杯,呷了一口药茶,随即又吐出来,说道:“噗!这药茶真难喝!”

等到国王吐尽口中的药汁,那种酸而苦的恶心余味仿佛还绞在他的舌上;遽然间,他全身发疼、一阵抽搐,等到那阵要命的冷汗与眩晕1过后,他才勉强能在靠椅上支撑住身体。

(注:1疼痛感、抽搐、冷汗与眩晕均为中风发作的症状。)

“…陛下,陛下!”

报账的奥利维先生吓坏了,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着急得高声直叫。

老路易将一只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又扶着胸腔大口喘了半天气,这才逐渐缓过神来。他竭力咽下了一口唾沫,等到确认自己还能动,便以虚弱的声调嘱托道:

“去把库瓦提埃御医给我召来。”

过了不知多久,那御医终于受旨匆匆赶来。他推开门小跑进祈祷室内,此时的路易十一已然开始好转,他神志清醒,似乎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唉,陛下!”一见了自己的金主,雅克·库瓦提埃便忙不迭地高声说道,“王上召我来,不知病体如何?”

“噢!”国王答道,“伙计呀,我实在疼痛难忍,耳中鸣响,胸膛里像有烧红的铁耙刮来刮去。”

随后,库瓦提埃便拉起国王的一只手,摆出行家的派头给他把脉。

“瞧啊,科坡诺勒,”站在一旁的里默先生见到这幕,也不禁低声嗫嚅,“库瓦提埃和特里斯唐在他一左一右,这就是他的整个朝廷班子——为他自己预备一名医生,给别人准备一名刽子手。”

库瓦提埃御医号着脉,神色越来越惶遽。路易十一颇为不安地看着他——对方的脸色眼见着阴沉下来。除了国王的病体,这个可怜的人没有别的进钱路了,因此他总是猛宰。

“唉!唉!”他终于说道,“情况确实严重。”

“是吗?”国王不安地问道。

“脉息急促、虚浮、喧响,而且又有间歇跳。”

“天杀的!”

“不出三天,就有性命之忧。”

“圣母啊!”国王惊道,“有什么妙方,伙计?”

“我正在考虑,陛下。”

他请路易十一伸出舌头,边看边摇头,还做了个鬼脸,在装神弄鬼的中间忽然说道:“对了,陛下,我必须禀告一件事:有个空缺的主教收益权,而我有个侄儿…”

“把我的收益权赐给你侄儿了,雅克伙计。”国王回答,“可是,你快点给我去掉胸中的火吧。”

“陛下既然如此慷慨,”御医又说,“想必还会资助一点,帮我改建在拱廊圣安德烈街的那座宅子。”

“哼!”国王未置可否。

“我财力窘迫,”御医顿了顿,接着说道,“那宅子若是上不了新的房顶,那就太遗憾了。房子倒不足惜,原本就很朴实,完全是平民式的,可惜的是约翰·傅博的那些画。那是美化护墙板的,画面上有个在空中飞翔的狄安娜,极为出色,又温柔、又秀雅。那姿态有一种天然的风韵,那发髻梳成新月型,十分曼妙;而那肌肤雪白莹净,谁多看一眼都要心荡神迷。还有刻瑞斯1,也是个绝色的女神——她坐在几捆麦子上,头上戴的麦穗花环,还编进了婆罗门参和别的鲜花。她那明眸无比多情,那双腿无比丰满,那神态无比高贵,那衣裙无比飘逸——那是画笔所绘出的佳妙无双的美人…”

(注:1刻瑞斯是希腊神话中的谷物女神。)

“刽子手!”路易十一咕哝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要建个屋顶,陛下,遮盖那些画,虽说是区区小事,然而我没钱了。”

“你那屋顶要多少钱?”

“哦…房顶有镀金的铜像装饰,不超过两千利弗尔。”

“啊!凶手!”国王嚷起来,“要是我有一颗钻石的牙,他非给我拔下来不可。”

谁知,库瓦提埃听了这话,此刻却不气也不恼——他再清楚不过老路易的脾气了——国王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一提到“病情严重”,无论是作出多么凶神恶煞的模样也会乖乖将钱奉送到他的手中。这些年来,我们位高权重的库瓦提埃御医正是靠着这一手段从吝啬鬼路易十一那里捞取了巨额的财富。

“陛下,”他说着,脸上又堆满了笑意,“您若是想要去掉胸中的火,就必须得作出一定量的牺牲,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新的治疗手段啊——正如您所知道的,对于科学与上帝的献祭,出自金钱的虔敬永远不失为最妙的良方。”

“库瓦提埃博士,您不用在这里给我打哑迷。”老路易听得有些不耐烦了,蹙起眉说道。

“这么说吧,陛下,”库瓦提埃也懒得再惺惺作态了,他一耸肩,摊开手,无奈地直摆头,“现有的手段已经不足以驱除缠在您身上的恶灵了,如果想要我研制出新的治疗方法,那恐怕还需要消耗大量的心力与财力呀。”

说到这里,那张妄自尊大的面孔换了表情,从盛气凌人转为低首下心了;朝臣的嘴脸,只有这一种变换方式。病弱的国王本就心绪极为恶劣,见了他此刻这副假意的恭顺模样,更是不禁郁结于心、怒从中来——这位御医倚仗着“自己能给国王治病”的由头,已经不知道从他那里榨取了多少官职和金钱。然而这些年来,非但他的病情丝毫不见好转,损失的皇家财产反倒是越来越多。

噢,这个借着“医术高明”的幌子去粉墨掩饰自己的吸血鬼!

想到这里,路易十一又立刻抬起头去逼视他,冷淡地说道:“库瓦提埃博士,布西科统领说过,‘‘赏赐皆来自国王,打渔只能到大海。‘‘看来你是同意布西科先生的见解了。现在你听仔细,我们的记性很好。1468年,我们让你当上了御医;69年,派你去掌管司法宫典吏,俸禄为一百图尔利弗尔——你想要巴黎币;73年11月,我们在热尔日颁诏,封你为审计院的副院长,取代原本的候补官员吉贝尔·阿克勒;75年,让你掌管巴黎城的典狱,取代雅克·勒梅尔;78年,我们又以绿色火漆双封的凭券,特许你们夫妇二人享受十利弗尔巴黎币的年利,在圣日耳曼学校附近的市场收取;79年,任命你为御前参事,接替可怜的约翰·戴兹,领取固定的俸禄。你那领地上的那些房舍、货摊、客栈、店铺,每年都收租金——有普瓦西领地、波利尼领地;而且还特许你在特里埃勒、圣雅各、拉伊河畔圣日耳曼各地征收巨额通行税。尔后你提到你的侄子彼尔·韦尔赛想在教廷中谋取职位,我就在不久前也刚让他当上了亚眠的主教;尔后你嫌自己在巴黎城内的房子实在是太不尽人意,我就在拱门圣安德烈街给你建了一座豪华宅第;尔后你又说自己没有地方可以研究星象学,我就又赐予你那座代达罗斯建造的迷宫花园,让你在里面观测星座…”

路易十一顿了顿,恶狠狠地吐了一口气——他的状况并不乐观:就在国王做出这一系列举动时,我们可以听见从他胸腔中传出那手推风箱般的抽气声。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他好不容易吐净了这口气,才咬牙切齿地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尊姓和尊容太相配了。74年,我们力排贵族众议,准许你采用五颜六色的纹章,看你趾高气扬的样子,就跟孔雀一样。天杀的!还没有把你给填饱吗?捕的鱼不是又多又大吗?再多捞一条鲑鱼,难道你就不怕翻船吗?倨傲托大会毁了你的,伙计。托大托起来的总是败落和羞辱。你还是免开尊口,好好想一想吧!”

这番话声色俱厉,库瓦提埃听了十分气恼,脸上又恢复放肆的表情,近乎高声地咕哝道:“陛下,既然如此,事情恐怕就变得很难办了——看来您或许是不打算把这病给医好了啊。”

可怜的国王陛下本就因病而性情大变,见他如此猖狂,更是怒火攻心,当即便再无法忍耐,立刻高声叫道:

“你这说的是个什么话?难道你就能把我的病给治好了!?你自己讲,你先前用的都是些什么疗法?”

我们在此需要说明的是,尽管在去年暮秋时,我们的库瓦提埃御医还在用“服下琥珀、人头骨与牡丹根的混合药汁”这一方法[1]去治疗老路易的中风症;而到了后来,随着法王路易的病情日益加重,或许连他自己也都意识到了这种方法不能持久——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换了一种新疗法。

雅克·库瓦提埃见国王怒了,既是为了保住性命、也为了保住金钱,便赶忙深鞠一躬,急中生智似地讲着自己刚觅到的“妙方”:“陛下,一剂发散药,就能保您无事——您的腰部得敷上由蜡膏、红玄武土[2]、蛋清、植物油和醋调成的大福膏。而且陛下药茶还要继续喝,保您药到病除。”

“库瓦提埃博士,你就直说吧。”国王的声音极为冷淡,显见是怒不可遏,“你到底想要多少钱?”

“噢,陛下,这不是重点——我只是在想我那充满遗憾的艺术品屋顶,还有…”

“还有!?”老路易再也忍不下去了,大叫道。

“陛下,这是难得的艺术品啊!”库瓦提埃见自己要到钱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于是也心绪不悦、气得满脸涨红,他抱着手臂,哀恸而又不无嘲讽地说着。

“我管你什么艺术品!你这只知道要钱的强盗!我看你的口气是越来越大了!”

路易十一从座位上强行支撑身子站起来,这一举动把站在一旁等候的奥利维先生和两位弗兰德使臣都吓得不轻。老国王愤怒地抬起手,恰好碰到桌上的银杯——那杯中盛着的苦药汁可谓给他带来了无限痛楚。这下他更来气了,指着库瓦提埃的鼻子,嚷道:

“还有你给我喝的那个什么天杀的药茶!一点疗效不见,还难喝得要命!”

“陛下,不难喝啊!我已经根据医书的配方改良过了,味道比原先好了很多!”

库瓦提埃暗中捏着手里的帽子檐,觍着脸狡辩道。

老路易正在气头上,哪能听得了这种话?这药汤可是让这位不幸的国王吃了不少苦头,而库瓦提埃的一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他一把拽过库瓦提埃的胳膊,大叫:

“‘‘味道好了很多‘‘!?你自己来闻!”

那御医当然知道自己配的药茶有多难喝,然而即便如此,为了保住日后,他依然还是得装出一幅毫不知情的模样。

库瓦提埃暗中憋住气,假装听命般地将鼻子凑近那杯药汁——当然,不出意外,他什么气味也都闻不到。

“陛下!”眼见着自己一口憋着的气快要耗尽了,他赶忙又挺直腰板,挤眉弄眼地大呼道,“我没闻到什么味道啊!事实上,这药茶真不算苦,您看看那不列颠国王喝的…”

“没味道!?你不去研究有效的新疗法,成天就只知道在这糊弄我!——”路易十一更暴跳如雷了,这位颇具市民气息的国王从不故作高雅矜贵,而是任由自己的脾气宣泄,“…你觉得不苦,你给我看着!”

说完,他飞快地端起桌上的银杯:那杯中还有大半杯褐绿色的药茶;老路易仰起头,一口气将那药汁全都灌入嘴里,直到两腮再也不能继续鼓起来。

祈祷室内寂静得可怕,奥利维先生和两位弗兰德使臣都面色骇怖,不约而同、蹑手蹑脚地往门边挪;库瓦提埃还以为国王陛下疯了,瞪着眼僵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然而,路易十一又重新低下头,他平对前方,深眼眶里的一双凶狠的眼睛直瞪着库瓦提埃。

就在这时…

“噗!——”

老路易双颊猛地一挤,将刚才喝进嘴里的满满一口药汁全都喷到了库瓦提埃脸上。

“……”

满堂死寂。

“呸!”

喷完了药汤,老路易还嫌不够解恨:他的口中还有那种残存的药味;于是,他又强忍恶心含了一口唾沫,最后又将那一大口唾沫全都喷到了库瓦提埃脸上。

在做完这一切后,路易十一抚着自己的胸口,气喘吁吁地高声尖叫道:

“天杀的!这药茶不苦?你自己看看苦不苦!”

良久,屋内毫无应答,只有他自己喊叫的悠悠回声在四壁间游荡。

那御医一张脸被药茶淋得发绿发黑,在烛火里泛出幽光的药汁顺着他的面颊淋淋漓漓地淌下来——那副模样实在是滑稽而又狼狈;他显然没有料到国王会作出如此举动,当即便被吓得僵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出。随着那口药茶的喷出,一股难以言述的酸苦味在祈祷室内弥漫开来,熏得角落里的几位参事先生们也都捂着胸脯一阵作呕。

所有人都惊得瞪圆了眼睛,默不作声,绞着双手小心翼翼地等待着国王陛下重新开口。

而那老国王和库瓦提埃御医也是面面相觑,我们的御医大人脸色煞白(尽管他的脸都被药汁盖满,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仿佛一个被冻毙的人。

然而,一阵从角落里爆发的尖笑声打破了屋内的死寂:

“嗷哟,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是袜商科坡诺勒老板——此人小市民性子,那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他的圆脸盘因为憋笑而涨得通红发紫,敦实的身体笑得左摇右晃、不住颤抖;最后,看了御医的落魄相,这个可怜人实在是再也忍不住了,“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一时间,整间祈祷室里都是科坡诺勒老板的大笑声。

“噢!——”他一边笑、一边抽搐,想要止住笑声,却反而笑得更厉害了。

见了科坡诺勒老板这副模样,站他身旁的其余两位先生更是吓得手足无措:万一这位蜘蛛国王因此大怒,他们几个的小命恐怕也都得玩完。想到这里,同为弗兰德使臣的里默先生赶忙伸出手去,用力掐起了他的胳膊。

“嗷!”臂上传来一阵剧痛,引发了科坡诺勒强烈的不满,他扭头叫道,“你掐我干什么!?”

然而,他还没等到回应,便又被一只鹰爪般的冰冷的手给拽住了胳膊。

他将头转向另一边——原来是那一直站在门边、哑巴似的隐修士特里斯唐,只见对方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分外不好看。

科坡诺勒老板知道这恶狗般的武士一向狠辣残暴,于是连忙敛起了自己的嬉皮笑脸,嚎道:“饶命啊,先生!这药汁不是我配的!”

特里斯唐一直瞥着他,不做声。

科坡诺勒见他没说话,就嚎得更厉害了:

“哎哟,先生!您就大人有大量,饶我一命吧!——”

那袜商只顾着嗷嗷叫唤,丝毫没有注意到远处老路易精彩的神色;然而,国王陛下的这一切反应却都被特里斯唐尽收眼底。

“科坡诺勒先生,你还是先跟我走吧。”特里斯唐压低声音说道。

“嗷!好兄弟,您别杀我!——”袜商生怕自己丢了小命,连声求饶。

“您还是先出去吧!别在这闹了!”

武士脸都白了,他仓皇地说,仿佛生怕自己也被连带着笑出来似的。

说着,特里斯唐便赶忙将那情绪激动的科坡诺勒老板给拽出了祈祷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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