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就算是在这黑暗的下水道区域里也是有光的，关键是知道往哪儿看。

更关键的是要知道怎么看，如果像是一个无头苍蝇一样，那很快就会迷失方向，就像是一开始的自己一样。

但阿布戴尔现在却不需要光，他的心已经和码头杀了无数年鱼的屠夫一样了。

从前，阿布戴尔的眼睛只能看清一定程度的黑暗，但阿布戴尔现在拥有的视觉让他看到了前所未知的世界。

现在的阿布戴尔，能感知到自然之中不存在的色彩、相差和明暗，能看到那些人类的防御工事绝非固若金汤——它们像戏台上斑斓的幕布一样，一揭就破。

有时阿布戴尔真希望自己看不见眼前的东西，但随后阿布戴尔想起来，如果阿布戴尔没有适应这下面的生活，现在早就死透了。

而有时阿布戴尔又会想，死了是不是更好，一了百了会不会更加开心。

阿布戴尔拖着的那个人比阿布戴尔的目力要差。其实应该说，他在黑暗中几近全盲，和普通的人类没有任何区别，根本不像是NADO所派遣而来的人员。

这种战斗力让阿布戴尔不免有些轻视，这些他曾经极为尊敬的家伙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厉害。

但也可能是他所有的钢铁武器都已经被那些肉墙之母的眷属们毁灭掉的原因。

阿布戴尔身上的虚空皮肤在不停发光，但是这点光亮根本不足以让人类的眼睛看清，更何况阿布戴尔还正在以如此的速度扛着他行进。

这个男人是下水道区域的探索员，不过看起来装备非常豪华，看上去像是一个有后台的二代。

所以阿布戴尔掳走了他。

他必须要让这个NADO的家伙看到这下面的危险，必须充分意识到地面上的人民正面临着怎样的命运，必须要将下水道的消息传回去，让上面的人提前转移或者做好准备。

最好的方法就是能够完全铲除这个恶心的地方，让这些恶心的怪物全部都能在钢铁洪流下灰飞烟灭。

阿布戴尔几乎在拎着他走，强大的怪力全靠阿布戴尔身上覆盖的活体肤甲所赐。

它覆盖阿布戴尔的全身，牢牢贴紧阿布戴尔的皮肤，就像是千万个微小的钩齿挂进血肉。阿布戴尔甚至不确定这起伏不平的坚硬外壳和阿布戴尔自己的身体到底如何区分，他已不像从前。

阿布戴尔的身体曾经疼痛难忍，被这种猫舌头一样的细密针板包裹全身的感觉曾经令阿布戴尔恨得咬牙切齿。但现在阿布戴尔不再介意，因为这感觉意味着阿布戴尔永远都不孤单，就算是临近死亡，也至少会有一个活物

阿布戴尔曾以为自己听到过这身甲壳的声音在阿布戴尔脑海内低语，它一边向阿布戴尔倾诉，一边生长覆盖了阿布戴尔的全身，但现在阿布戴尔认为那个声音只是阿布戴尔自己，想要阻止自己在疼痛和孤独中堕入疯狂。

至少，阿布戴尔更希望是这样。

阿布戴尔脚下的岩石十分光滑平整，形成原因并非熔岩的流动，而是因为那些东西来来往往给磨平了。它们生活在地下深处，从地底的土层中涌出，就像蜜糖果实腐烂后从中钻出的蛆虫。

虚的无形帝国，肉墙之母统治的地下区域。

阿布戴尔在这下面已经很久了，很清楚那个名字根本就没有领悟到这黑暗下潜藏的真正威胁和恐怖——他们根本不懂“虚”的真面目。那些到达地面进行猎杀的只是那些无脑的噬鬼，纯粹的炮灰，真正生活在彼端的面具种，地面上无人能够理解。

如果他们确实了解了真相，就会避之于千里之外，绝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敷衍了事。

阿布戴尔并不知道关于“械”的消息，他觉得现在在人类之中他是唯一一个知晓全部恐惧的。

现在是唯二了。

凡人们太过容易在安宁中堕落。时光冲淡了往昔的恐怖。用鲜血和痛苦换来的教训，如今大多只在旅人们聚在营火边讲鬼故事时依稀可见，或者是在民间的习俗中残留一二——在火炉上挂起一束皎月珍珠，或是在靠近荒原野外的门外留下几只羊牲满足野兽们的口腹。

但虚并不是寻常的掠食者，阿布戴尔明白他们和噬鬼的本质区别。

当阿布戴尔还是一个小孩子时，他记得自己见过一群外出狩猎的恐骨狼放倒了一头受伤的牛。阿布戴尔哭得不成样子，但阿布戴尔并不会因为恐骨狼杀了那头温顺的巨兽就憎恨它们。那是它们的天性。地面上的动物厮杀只是因为饥饿，并不是邪恶。

但虚的残杀理由只是因为你是个活物，人类噬鬼全部都是他的目标。

“求你，”身后那人哀求道。阿布戴尔几乎忘了自己还拖着他。“放我走吧。”

阿布戴尔停下来把他狠狠按在墙上，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啜泣。

阿布戴尔不知道他以为自己是要杀了他还是要放了他，像是一个娘们一样。

红黑色的光晕在阿布戴尔双手中涨大，这是他手臂变化出的摇曳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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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出现的光晕切换了阿布戴尔的视觉，让阿布戴尔看到了他体内千丝万缕的生命力，随着血液在他全身流淌。

几滴血随着他慌乱的气息和恐惧的眼泪发散到了空气中。虽然很微弱，微不足道，但虚依然能够感受到，并且会像沙漠蝇发现了粪便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

这自然也包括裹住它身体的那个家伙。

阿布戴尔的虚壳想要吃掉他，阿布戴尔突然意识到自己也产生了一丝分食的冲动，不禁退了一步。

他十分弱小，就像地面上的所有人一样。用光刃刺入他的身体反而是一种仁慈，总好过让他的灵魂被下面的怪兽解离。

不！我是一个人类，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

阿布戴尔压下了体表的杀戮冲动，光亮从他僵硬的手指上褪去。阿布戴尔颤抖着深呼吸，将手握成了拳，退出了那副杀戮模样。

伊琳娜改造过他身上的虚，让它不再吸收生命力并且让幻觉消失，但代价确是会越来越像这下水道中的可憎生物。

阿布戴尔的视野回归正常，他开始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和他之前估计的不一样。

他与肉墙之母的距离比阿布戴尔预想的要近，这意味着阿布戴尔看到的景象加倍地危险。通道四圈的岩石在微微发光，就像地下湖泊映照的溶洞，倒映着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涟漪，地面上的生物对此一无所知。

阿布戴尔与NADO的那个家伙站在了无底深渊的边缘。两个领域的边界像海洋一样潮涨潮退。这深渊就如同邪光粼粼的汪洋，消解与再生的旋涡恒常不止。澎湃磅礴的能量在其中搅动，偶尔形成丑恶的形态——就像传说中栖息于海底的利维坦巨兽，可那是阿布戴尔只在故事里听过的东西。

如此靠近肉墙之母是极其危险的，但阿布戴尔需要让这个人亲眼看见。

无数个没有灵魂的黑色瞳孔凭空凝结而成，从肉墙之母栖息的地方向上仰望。

物质的螺旋构成令人作呕的形状。

佝偻的脊椎舒张展平，欲求不满的肢体伸直拉长，带钩的利爪从液态的疯狂之海中成型，狂乱的进化织成半透明的怪兽，赐予它们尖锐刺耳的初生啼哭。

它们来了……

“睁开眼。”阿布戴尔对那个手上还未缓过神来的男人说。

阿布戴尔的声音透过外皮前的面具以后变得扭曲——一种动物般的湿啰音，听上去丝毫不像人声。

他摇摇头，他听不懂阿布戴尔说的话。

阿布戴尔的一字一句听上去像是在咳血，这是虚之间更加简便的预言。

随着阿布戴尔的意念，头盔的几丁质甲片向后掀开，一片片交错叠起，像昆虫将翅膀收进壳内。

“睁开眼。”阿布戴尔又说了一遍，这一次他听懂了。

他看见阿布戴尔的人类面孔，惊恐地叫了一声，让阿布戴尔有点痛苦。

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我和从前的自己差很远吗？我看上去归属于这恶心的下水道区域吗？

阿布戴尔已经太久没有看到过自己的面孔，阿布戴尔希望自己还是以前所记得的样子。

光芒渐大，他转身看向即便完全复苏的肉墙之母，并且强迫手中的那个男人死死盯住那个东西。

这会让他的精神出现不可逆的损伤，但阿布戴尔不在乎。

“求求你……”

肉墙之母蜂拥生长着的东西正努力想要接近阿布戴尔双人，NADO二代瞪圆的双眼中充满恐惧，他终于明白阿布戴尔为何把他带到这里。

上千只窸窸窣窣的虚，从疯狂的海洋中浮出，他们来自地心深处，以及更深的彼端。阿布戴尔不知道它究竟是为何物，也不知道它究竟来自何处。

阿布戴尔只知道它生出了无穷无尽的畸噩梦魇，成群结队地穿透岩石，向上爬行，带着无法安抚的杀戮冲动，唯一的目标是要将上面的世界分解破坏。

它们的大潮正在激涨，而阿布戴尔是唯一一个能发现巨浪的人。

阿布戴尔贴近那个人对他说，“你看到它们了吗？你懂了吗？”

他惊恐地点点头，于是阿布戴尔放走了他。

这个地方离地面并不远，并且不会有任何的虚会去找他的麻烦，阿布戴尔向往着

阿布戴尔看着那个家伙向着地面的阳光连滚带爬地跑去，然后转过身，面朝利爪剐蹭岩石的声音在不断逼近，想要将他给拉下去。

自然中不可能生长出的手臂勾住了深渊的边缘，拖出一具怪异恐怖的躯体，覆盖着粗糙的甲片、伸出骨质的突起，皮肉泛着死亡的颜色。

刚刚进入这个世界的它依然湿漉晶亮，但在外壳顶端睁开的那对黢黑的眼睛里，已经荡漾着无穷的恶意。带刃的肢体从它惨白的腹部展开，一张血盆大口从咽喉处开裂，闪着寒光的尖牙和污秽的黏涎显露无遗。

这是肉墙之母无意识间创造出来的怪物，用来杀死所有活物的特性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它身后很快跟上了其它怪兽，体型略小，但凶性不减。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扭曲了空气，爪子下的岩石冒出了物质溶解留下的黑烟。

它们所及之处弥漫着令人却步的恶臭，熔炉般的高温遍布阿布戴尔全身。

面对威胁，本能让阿布戴尔的四肢充满力量。

曾经，阿布戴尔抗拒这种冲动，但如今阿布戴尔知道，是这冲动让阿布戴尔有还击的力量，也让他活到了现在。

甲壳面罩盖了下来，遮住了阿布戴尔的脸。阿布戴尔的视野再次切换。

这种转变曾令阿布戴尔无法忍受，但现在阿布戴尔会欣然地迎接。

阿布戴尔看到了光。看到了生命和阿布戴尔猎物的弱点。

阿布戴尔再次成为了掠食者，他身为一个人类能够熟练运用光明去驱逐怪物。

阿布戴尔双肩上牢牢固定的甲片位移变形，发光的皮肤裂开一个口子。刺眼的光从内部射出。随着阿布戴尔一声高喊，一阵炽热的飞刀向着那群生物袭去。

那些体型稍小的立刻被炸成了红色的浆液和古怪的血肉。它们的鲜血溅到阿布戴尔的身上，被紧贴的甲片贪婪地吸收了。

阿布戴尔感到一阵反胃，然而却无法否认阿布戴尔也在如此吸收营养，他需要更多的能量来应对接下来的战斗。

阿布戴尔向前飞奔，弹出双臂，双手旋出光之利刃。阿布戴尔翻身跳到空中，抵着岩壁发射出一串蓝紫色的火弹。体型最大的那个恐怖之物皮开肉绽，涌出了漆黑的脓浆。

它发出痛苦的尖叫，肢体胡乱拍打，扭成不可思议的角度。

阿布戴尔落在它们中间，翻滚着避开它的锋刃，起身半蹲着又放出一轮飞弹。它的皮肉被炽热的怒火灼烧，看来由它们自己制造的火焰才对它们最有效。

阿布戴尔向后空翻，它的身躯垮掉了，但它却并没有死。

“真是一个顽强的家伙，希望你接下里能够还能坚持得住。”阿布戴尔身上的皮肤开始兴奋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