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先朝往事

他覆上虞宛矜的手，语调轻柔又温和。

她不受控制地点点头，心中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抓住揉捏，怜惜至极，又忍不住叹息。

语气平静到不像是在讲述自己的故事，只有时不时尾音发颤，才会将虞宛矜从那些过去的阴暗里拉回来。

他说起话来时尾音颤着，才能暴露他的确是在意的。

他毫无保留的将这些秘密告知于她，让虞宛矜心底有些许动容。

“我的母亲生前，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后来因为当前皇后的嫉妒被害死。”

此话一出，将虞宛矜狠狠惊讶住。

她以前脑补过诸多他和皇后不和的原因，只以为是皇后强势，眼里容不得沙子，不允许有人比她儿子更优秀，但现在听来，却远远不是因为这些。

她张了张嘴，看着喻晟略带悲戚的神情有些若有所思。

她也不知应该如何了。

喻晟轻声说着，这些回忆在他看来有些太过遥远，遥远到倘若不和他人说起，都快要忘了为什么恨一个人的程度。

他永远记得母亲临走前拉住他的手说，“不要恨，只有不恨，才能过得幸福”。

但说起来容易，人生活了数十载，爱恨嗔痴都会有，怎么能做到唯独不恨？

况且他还要考虑到自己要做一个翻云覆雨，只手遮天之人。

“本王之所以夺权，倒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他不动声色的挪了话题，看着虞宛矜因为震惊而圆圆的眼睛，有些新鲜地上手揉了一把她的脸蛋，“贺竣和我那几个弟弟，也不是当太子的料。”

她很难想到，这样的话是他自己说出来的。

往前都是旁人这么评价他，但当他自己所出口时，她觉得清高又孤傲，但却不讨人厌。

而是会疯狂点头，觉得他理应如此。

“那皇上呢？你的母妃没了，皇上没有任何表示吗？”

虞宛矜追问道，她有些好奇，觉得帝王家虽然薄情，但对于如此肆意妄为的草菅人命，不应该就此姑息。

“父皇因为忌惮皇后背后的势力，所以忍气吞声多年，但我实在不怪他，有错的是皇后。本王恨极了她，这么多年，恨意一直未消除。”

还未等虞宛矜说什么，就见他紧握住了自己的手，温声又道，“我想她也是这么觉得的，因为我阻拦了他儿子当太子的路，她应该也一直找机会除掉我。”

虞宛矜被他说的心软软，但手足无措，已经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宛矜，前路荆棘，有些时候应当离本王远些。”

他的话说的温吞又让人难忘。

这是和前世的喻晟截然不同的地方，也是他初次这么唤她。

而她只得反复点着头，喃喃道，“可我不畏荆棘。”

前世的风雨都是他一人走过，而他只字不提一句来路有多不容易，又将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都给了她。

她既有心要弥补，又怎么能因区区一句“前路荆棘”就退缩。

喻晟感觉到她的指尖发凉，将她的手指蜷缩在掌心里，两人十指相扣，更加暧昧。

去寺庙的路上还远，她倚靠在喻晟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他身上有好闻的檀香味，让人觉得无比有安全感。

此时宫里上下，皇帝身边的人都知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就算是要提着脑袋走路，也得分外小心些。

先前的每年今天，气氛都压抑无比，没人愿意在今天嚣张些什么，都要好生做事，以免惹了皇上的怒意，否则就算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来顶的。

“今儿个满朝休沐，折子也不要往皇上这儿送了，过些天再说。”

皇上身边的太监操着尖细的嗓子在外头奔波。

他待在卧房里，一整日都没出去。

喻晟的母妃，的确是个很好的人，善解人意又温柔，是他当了帝王后最爱的人。

但却因为皇后的嫉妒毁了她。

他心中痛去如抽丝，但皇后在朝中势力密布，总是不好对她做些什么。

况且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也没必要再为当年的事生什么气。

他心中如此安慰着自己，但手里的动作却不欺骗人，一杯接着一杯的酒下肚，很快便醉的不省人事。

身边的太监识趣地派人将皇上放在龙榻上，也并未喂什么醒酒汤。

“每年都是如此，过去今天就好了。”小太监无奈地摇了摇头，又专心回到了门口看门。

今日谁也不能打扰皇上的，否则容易小命不保。

每年皇上今天都说身子不好要休沐，其实大家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无非是一些无声的和皇后的抵抗，他没法名正言顺地同皇后置气，就只得用这样的方式。

但感觉到皇上的抗衡的皇后也同样不好过。

她先是差人打听了皇上在做些什么，但派过去的人都无一幸免地被赶了回来，她便能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皇上的态度了。

“这个贱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不愿意放过皇上，真以为对她有几分情意便能念念不忘了吗？她又算个什么东西，倘若重来一次，还是会被本宫赐死！”

皇后不满皇上和她无声的对峙，这也是她最气愤的一天，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要破口大骂，仿佛要将死去的人挖出来似的。

她身边的丫头们大气不敢出一声，就连嬷嬷也没了主意。

由着皇后去吧。

“她死的的确很是时候，带走了皇上年轻时最好的情意，从那之后，没有人再得到皇上的青睐。”

皇后不愿意承认，喻晟的母妃也的确赢了，在她走的几十年内，皇上并未再用好脸色看待过她。就算是有，也是逢场作戏，不让他人发现帝后感情不和的事实。

她越想越气闷，将手边能看得到的小东西全都摔砸在了地上，还觉得不解气，还要打骂奴婢。

贺竣来请安时只见到眼前面目全非又满地零碎的皇后宫里，每个宫人都低着头，他不知今天母后是怎么了，更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只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又惹了她生气。

再要么是灵皇贵妃？

“母后你又是怎么了？是不是谁惹了你不开心？倘若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话，可以和儿子说，儿子来帮你解决。”

原本他是打心底里想要安抚安抚母后，却没想到对上了皇后满脸怨气的双眸。

这不争气的死孩子，竟然还有脸跟他这么说话？

“你能解决什么？你没有分毫上进也就罢了，还总是把到手的鸭子就放跑了！这些日子你扪心自问，究竟有没有努力赶超喻晟？总是不得你父亲喜爱，本宫是造了哪辈子的孽竟生了你这么个蠢儿子！”

皇后口不择言，骂天骂地，连带着自己的儿子也无一幸免被骂。

她一时太过于生气，说出来了自己的内心想法。

她这一生输给了那个死去的妃子也就罢了，竟然连儿子也要一直和她儿子做比较。

而自己才是贵为一国之母的皇后，她摄六宫事，凭什么要被一个已死之人踩在脚下不得翻身？

“母后，儿臣知错了，你消消气。”

贺竣还没意识到今天是什么日子，也不知道母后为何要发这么大火，但她的辱骂对自己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算不得什么。

皇后没再说话，只觉得心口怒意难消。

此时经过了将近一个时辰的马车辗转，才终于到了喻晟母妃的墓地。

虽然皇上对杀害她的凶手无能为力，但也倾自己最大的力气为她修建了墓地，让她以皇贵妃的身份下葬，给了她身后莫大的殊荣。

这是虞宛矜第一次来到皇家墓地，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虽然离京城偏远，但修建的不错，而且还有扫地僧专门来看管着此处，有专门守皇陵之人。

她兴许是因为和喻晟母妃不太熟的缘故，才对此处有欣赏的心情。

她身边的喻晟面色沉重，将灵皇贵妃带来的香火一并放在了母妃陵墓前。

灵皇贵妃心思敏感，见不得这样的场面，每每来祭奠时都会哭的不能自已，相比之下喻晟却冷静许多。

祭奠之后虞宛矜的心情也不太好，但她觉得喻晟要比自己更需要一些开导。

既然今天是他母妃的忌日，不能做些什么，那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

灵皇贵妃从皇陵出来后状态已经好了许多，兴许是由于大哭一场的缘故，情绪得到了发泄，看起来不那么悲悯了。

“你和晟儿继续回去吧，我这身子不太好，就先回宫休息了。”

灵皇贵妃对虞宛矜挤出来了一个笑，但态度仍是温和得很。

她懵懵懂懂地点着头，心里默默想着，今天天色不好，兴许也是在怜悯今天皇家发生的这些事。

不过虞宛矜为了让他开心一些，两人一前一后的上了马车。

“七王爷，自从你教了我练武后，我也常常做了些实践，”她看着喻晟，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的坚定，“我经常劫富济贫，虽然有时候会面临到一些危险，但好在成事的成就感能够让我开心。而且在某些角度来说，也是在积德行善啊。”

她歪了歪头，眼底露出明媚的笑。

喻晟轻轻看着她，若有若无道，“怎么个劫富济贫法？”

“去城门，那儿会有一些经常冒名路过的不法商队，这样的人经常会躲过官府的检查，我们只需要带着武器在那等他们上钩就好了，他们通常会带很多包裹，而且伪装成平民的样子，只需要在他们顺利出城后试探一下他们会不会武功即可。”

这活儿听着很容易，她没等喻晟表示，便拉着他一起，在城门处停下了。

“然后呢？他们要是会武功呢？”

“那便以一抵十，他们武功都很弱的，不像上次那个杀手。”

虞宛矜已经能够顺利的说出来那些险些没命的经历，也丝毫不将这些放在眼里。

他微微颔首，思绪已经被她带走了大半，跟着她就近找了个草丛躲着，还好两人今日都是暗色的衣服，就算是躲着也不容易被发现。

他打发走了小枫，只留下了二人。

彼此合作，齐心协力拦下来了好几个走私的商贩。

经过半日的忙碌，体力的消耗加上成就，足以让人心情舒畅，喻晟确实暂时忘却烦恼。

“怎么样？这样是不是能够有效缓解不开心？”

虞宛矜的衣服已经染上了尘埃，但她还是会笑着薅下来一株狗尾巴草在喻晟的脖颈间挠他痒痒。

两人在路边坐着，享受暂时没人发现身份的时候。

喻晟心里已然明白虞宛矜的用意，内心感动，只嘴硬着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