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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轻吻

凌晨三点,窗外下起了雨。

作为今年第一场春雨,它细细绵绵,淅淅沙沙,宣告漫长冬季的结束,初春已然降临。

浴室里放着水,轮到祁越洗澡。

而林秋葵躺靠床头,仍旧处于轻度晃神的状态。

这不怪她。

任谁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猝不及防地被说了……那种话,大抵都会如此。

堂皇。

困惑。

一点点茫然。

还有那股浓重的、微妙的、挥之不去的战栗感,恍如一串电流流经全身。

令人不由自主地心跳失衡。

感到羞耻。

也许归根究底,问题就出于一个字上,——爱。

‘爱’是一种包罗万象的情感,一个复杂多义的字眼。

在世俗常规的理解中,它无疑是‘喜欢’的升级,一段正面关系的极致表达。

奈何恰恰源于它的‘高深’,它的美妙它的珍稀,它生来富有艺术性,连同它所要求的‘纯粹’与‘完全’。宛若一株开在雪谷绝峰的花朵。

太过高贵了,反而叫人望而生畏,不敢亵渎。

人们决定以更轻松趣味的方式使用它,在不伤及自我的前提下谨慎调侃它。

我跟你说,这部巨好看,我超爱的!!

嗯??预告片看起来质量不错啊!我一把子爱上了!

啊啊啊啊啊,姐姐的腰不是腰,简直是无形杀人的刀!爱了爱了!!!

……

,电影,明星。

大家尽可能地将爱安置到不必渴求回报的人事物上。

发到网络平台上,搭配活泼的语调,新鲜的用词,生动的表情包。

大家不约而同地将它娱乐化,即兴化。

明明可以对着屏幕一口气打出几十个爱,转头对着生活中亲近的人,却一次次莫名窘迫地把爱掐死在喉咙口,鬼鬼祟祟藏进心底深处。

不敢说。

不敢听。

连深夜躲进被窝里想一想,随之而来的一个哆嗦,皆意味着肉麻,虚妄。

现实的爱如空中阁楼般遥不可及。

着实不现实,不可取。

细数起来,林秋葵对祁越说过两次爱,第一次情况紧迫,他快要被幻象迷惑。

她说:“我来爱你。”

第二次他胡搅蛮缠要一起上床睡觉,质疑她说谎,她不爱了。

她拿哄小孩的语气说:“我会爱你。”

然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从祁越口里听到这个字。

更没有想到,那个她好像追逐了很久的东西,在接收到它的刹那,心头第一时间涌现的情绪,竟然不是欣喜,不是满足。

而是丝丝缕缕的畏惧与怀疑。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样随意地说出口,你是认真的吗?你真的能做到吗?

程度是多少呢?期限又是多久呢?

拿什么保证?

各种各样的疑问如火山喷发,偏偏在那双刀锋一样乌沉逼人的眼睛前,问不出来。

不敢问。

不好问。

没必要问。

没立场问……

林秋葵给自己找了诸多理由,却难逃祁越似有所觉地追问。

“你呢?”

他眯起眼来,无形的尾巴焦躁地拍打地面,溅起水花。

目光灼热而威逼。

“回答,快说,你爱不爱我?”

“林秋葵,你是不是也爱我?”

他简直是一只兽,野蛮生长,无遮无拦。

丝毫不理睬成年人之间该有的含蓄暧昧,不要留白,不要揣测,也不要廉耻。

他一次一次反复地逼问,肆无忌惮地靠近,索取。

就要一个答案。

而且要清清楚楚,没有狭义,绝不含糊的那种。

这时你休想再用饼干,用肉,用睡觉洗澡作诱饵了。他才不会上套。

他就要自己认定的那样东西,不给就不放人,拒绝就会咬人,吃人,甚至杀人。

林秋葵最终败下阵来,视线不自觉地躲闪了,喉舌干燥又轻颤,生涩地、低微地吐出那一个字:“……爱。”

“不行。”他不满意。

他要强硬地掰回她的脸,用自己填满全部她的视线:“看着我说,重新说,是不是爱我?”

“……是。”

“不是。”祁越史无前例地难缠,活像一个苛刻的老师,故意为难一个口齿不清的孩童。

“你要说爱我。”他说:“你最爱我,说。”

“……”

我最爱你。

林秋葵最爱祁越。

她简直是自暴自弃地,在他的审视下说完,而后……几近落荒而逃。

真是……超级丢脸。

好在祁越不懂这个。

他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就满意,满意了就好说话。

也不在意自己被推开,自觉捡起散落一地的珠子,接过睡衣,开始清理乱糟糟的身体。

里头水声稀疏,大约快洗完了。

啪嗒,啪嗒。

林秋葵背靠枕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按动床头灯,情绪逐渐恢复平静。

不过微灯明灭,光影摇曳,无意间突显出浴室内那盏灯,以及推门上模糊绰绰的投影。

稍宽的肩。

劲瘦的腰。

她看过许多次那片山脊般的后背,也清楚腰腹间鲜明的肌理,每一天都从紧密的怀抱里醒来。

这算什么呢?

他们这样,究竟算什么关系?

偶尔也会想到这个问题,又有意无意地抛之脑后,懒得深想。

“好了吗?”她有点困了,神情倦倦:“衣服穿好,出来给你吹头发。”

日常企图浑水摸鱼的祁越:。

被提前抓包了。

只能不情不愿套上软了吧唧的睡衣,他穿不惯。

哗啦一声,搭拉着嘴角走出来,头发又潮又黑,好比一团卷曲的水草,滴滴答答到处淌水。

“怎么又不擦干?”

故意不擦头发,湿淋淋地跑出来,可以拉长吹头发的时间,或者至少让企鹅替他擦。

祁小狗经常玩这种小把戏,林秋葵也没揭穿他。

“过来。”

她招招手,他便过来。

自己弓背蹲下来,让她取过浴巾,动作轻缓地揉擦。

擦完了,该吹了。

林秋葵小小打个哈欠,正要坐起来,却意外地被小狗拉住。

“你睡。”

她困了。

她得睡觉,以免生病。

祁越拔下吹风机的插头,因为必须主动拒绝亲近,表情有点烂烂地:“我自己吹。”

“你行吗?”

林秋葵手肘半撑身体,仰头看他。

他亦低下头来。

细细的发丝,浅淡的阴霾与冷硬的眉眼,底下却是一种几乎称得上温情的眼神。

错觉吧……柔光渲染……什么的。

“我又不是弱智。”祁越凶凶地啧了一声,一根手指抵到眉心,按着她一点点躺下去。

给她盖上被子。

又说:“唐九渊才不会,他是真的弱智。”

就无时无刻喜欢踩树袋熊一脚。

“睡觉。”

他关了灯,还知道吹头发会吵,啪嗒啪嗒拖着脱鞋,走到一楼去吹。

吹完再上来,林秋葵已经侧躺睡着了。

他们落脚基地里相对优待的地带,其余邻居没有奢侈的发电机。夜间断了电,街道边供巡逻队使用的街灯就亮起来。

灯光偏蓝,清冷,以固定的频率闪动着。

据说这样比较省电,同时代表一种安全信号,方便城墙守卫确认信息。

屋子里得以又变回一个鱼缸。

暗色的部分是深沉的海,莹莹波光化作浪潮,一层一层淹没他们安静的影子。

而沉睡的林秋葵,依然是海里最漂亮的小鱼,祭台上洁白的羊羔。

本该有点冷调的。

独床头那盏灯还倔强地亮着,悄然为画面添上几分暖色。

——这是给他留的灯。

祁越非常愉悦地确信这一点,走到床边,盘腿坐下。

今天看企鹅总有一种说不来的虚幻感。

他伸手碰了碰,摸了摸,试图通过真切的触感,来回确定她的真实存在。

人是会死的。

人人都会死,死就是结束了,没有了。

死人绝不说话,不哭,不笑,不动,连身体都会很快地浮肿烂掉。

祁越老早知道这件事,却从未像今晚一样害怕过。

——是的,没错。

没有人教他,但他突然学会了‘害怕’。

怕自己不小心松开白痴企鹅的手,怕他让她死掉,怕失去她,再也看不到她。

从而衍生出……自责和愧疚,恐慌,后怕……一系列混乱的情感,居然比经年累月的头疼更可怕,比遥远的黑暗记忆更激人愤怒暴躁。

那之后,他就好想把她藏起来。关起来。

放到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地方,不可能逃脱的地方,才能安安心心地出去打架。

不瞒你说,几个小时前,他甚至在一个离破烂基地老远的地方,成功找到一处潮湿的洞穴。这趟回来,差点要把林秋葵抓过去,塞进去。

岂料翻窗户进来的那一刻,祁越带着戾气与尸臭,从荒凉的野外回到温暖的家园。

他看到灯。

看到干净的地面,整齐的床铺,衣柜,精致的墙纸。

墙上挂着一幅画,画里无厘头的色块,他不理解,不过企鹅和老狐狸——那个笑眯眯的夏老头,都说好看。

还有花洒,盥洗盆,镜子,矮凳……一切构成现代文明的东西。

他可以不要。

他不屑一顾。

可既然别人都有,他心爱的企鹅就不应该没有。

她要有的。

阿猫阿狗,废物队友。

车,帐篷,火堆,食物,晶石,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她想要,她就必须有。

祁越想让她应有尽有,让她光鲜亮丽,才一声不吭地压下了阴暗的想法。

好在……她也没有消失。

动物园的影像只不过幻象而已。

他根本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绝不准许任何人从他手里抢走林秋葵。

谁让别人有的东西他都没有,也不喜欢不需要,

他就只有她。

他只要她。

一只圆嘟嘟的坏脾气的傻瓜企鹅。

祁越慢慢摸着她的脸。

如果她醒着,肯定这里不行,那里不要,不让他胡乱地亲近。

但她睡着呢,他那带茧的指腹,便不紧不慢,漫无目的地游移。

摸摸眼睛。

戳戳脸颊。

按了按唇角,而后随心所欲地贴上去舔她,吃她,咬她。

舌尖蛮横地撬开软唇,寂夜里落下轻微的液体翻搅声。

仅仅这样是不够的。

他还想更多的拥有她。

完全地占有她。

为此蠢蠢欲动的舌尖试图深入,不断地深入。

野心勃勃地想要打破正常的人体构造,如枝蔓沿着喉管往下伸长那样。

他要轻狂地去触碰她的喉咙,贪婪地含住它,残忍地吮吸它。从那里要出一句更坦率的‘祁越,我也爱你,当然最爱你’承诺。

奈何林秋葵忽然咳了一声,及时阻止了他。

她被某些交缠的液体呛到,溺水的咽喉发出可怜呜咽。

她又梦到章鱼,鲨鱼,梦到祁越变成小狗不停舔她的脸。

“别闹……”

如同每一个被爱宠打扰睡眠的主人,她没有醒过来的意愿,只伸手推他的脸,轻轻地说了声:“别闹了,祁越。”

被点到名的祁越顿时安分下来。

她好累了。

他不想吵坏她,又不太甘心就这样结束偷腥,——毕竟是一天里难得可以为所欲为的时间。

想来想去,决定从被窝里捉住她的一只手,稍稍拉一些出来。

林秋葵是个懒散的家伙,对别人要求不高,对自己底线更低。

胳膊上的伤没好全,她觉着不影响动作,不妨事,就放着没管。

眼下祁越拉开抽屉,打开药膏罐。

迎着昏暗的灯光,用手指沾一点白色膏体,对着丑陋的疮疤一点点谨细地抹上去。

他第一次做这种举动,做完了,惯性舔两口。

不小心舔到软腻的药膏,超苦,呸呸。

接着凑上去小小地吹了两口气。

好像有谁说过这样能好更快来着?

不知道,忘记了。

反正他有的,他能想到的,他目前做得到,一股脑儿通通给了林秋葵,完全没有保留的概念。

他把自己给了她,她也应该把她给他。

这逻辑哪怕远古年代的哲学家掀开棺材板跳出来,也否决不了,没法抵赖的。

所以祁越相当合理地握起林秋葵的手,拿自己的双手盖住。

再施以下巴镇压。

最后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直至睡着。

第二天天亮得格外早,旭日从地平线上升起,光线里晕着几分澄澈的红。

林秋葵被亮度打搅,疲惫地抬起一只眼皮,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祁越以绝对不舒服的姿势趴在她的床前,周身沐浴晨光之中。

眉目舒缓。

轮廓温柔。

双手紧紧抓着她,牢牢藏匿着。

但凡她动一下就要不乐意地皱起眉毛。

模样笨拙又虔诚,像忠心耿耿守卫主人的犬。

是……她的小狗。

只属于她。

她摸了摸他的脑袋,终是忍不住抬起上身。

下秒钟,一个静谧的轻吻落在发间。

如一片雪临幸那片荒芜粗野的山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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