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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宫斗

秦章仪愣怔一瞬,面不改色道:“万幸父皇将你远嫁戈兰,否则沈家因你落个妻离子散,皇室威望都被你樊川公主毁了,那还待如何呢?”

二人是亲姑侄,但互相攻讦丝毫不留情面,恍若只是戈兰王后宫里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妃嫔,之间只有争抢王君的宠爱这一层紧张的利益关系,仅此而已。

许是提到了旧情人沈鸿,戈兰王妃面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内里怎想,到底是被噎的剜了她一眼,噤了声。

行至中途,忽有将士八百里急报。秦章仪漠然听着,腹诽怪道戈兰这般着急与大将军回国,三日前,前方战场在军事防备最为充足强悍的内扎萨克吃了败仗,长鸮作为盟国自然提供军备援助,前方战事吃紧,他们也只能先解决当前燃眉之急,不论别的,先派遣一位德高望重的将军回国与长鸮使臣交涉才是重中之重,从朝廷派遣使臣在战场京都之前往返太耗费时间,还不如顺带着这个祸害人的侧妃一齐回国,既能防着她干涉军务与秦互通又能护着她不被奸人所害,这也是为什么将与自己同族的王妃一起遣送京都了,说到底还是由她护着不让别人对她这个侧妃动手。

不得不说,是极其明智的选择。

然而戈兰长鸮在七十五年前起了战事,其残忍凶残程度几百年来闻所未闻,两方除了在战场上不留后路杀的眼红,更是将敌国的百姓杀了个血流成河,几乎屠杀殆尽,震动大秦国和周边佛桑一众小国,这便是臭名昭著的关山战役。自那之后历经三代互不通商经政不往来,已然成了世仇。纵使如今勉强合作攻秦,恐怕内里矛盾少不了,之间的利益纷争和勾心斗角不会比攻秦少,所以此次其实并不能称为援助军备物资,长鸮是趁火打劫,带着使臣为了利益谈判来了。

有时表面的朋友可比实打实的敌人可怕的多,不得不说戈兰太畏惧秦国这个庞然大物了,也太过有野心了,所以万般艰难之下,还是引狼入室了,这般思量着,秦章仪醉玉颓山的躺上醉翁椅,好整以暇冷然一笑。

那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她住进戈兰王为了抚慰她亲赐的兰章宫,这他一举动也是敲打其他妃嫔,直教她们不敢对秦国公主动手。彼时她的兰章宫下首跪了一众侍女,皆因伺候的稍稍不顺心,这位新册封的侧妃娘娘便常发脾气,惹得皇城鸡飞狗跳,兰章宫日日不得安宁。

他们作为秦的属国一百年有余,与大秦的规矩也无甚出入,身为后妃,每日卯时三刻妃妾们需得向正王妃娘娘请安以示体统。第一日照着规矩去请安时,秦章仪甫一进内宫,却见戈兰王的后妃众多,打眼望去,尽是温驯谦和的戈兰淑女,他们的面容与秦国女子不同,额头饱满而面容突出,很容易辨认。而唯一的王后,是来自遥远大秦的公主,她雍容华贵宝气闪闪,端坐在王座上,简直与一个吉祥物没有什么区别。

秦章仪一瞬间恍惚起来,下首的戈兰女子像潮水般将王妃托举在高位,她形单影只,只好被洪流淹没。她一个秦国人,在这么多戈兰女子中显得那么羸弱。瞧着这般场景,她阒然明白,为何那么多好女子进了后宫宅院就变得蛇蝎心肠而又善妒,由人围成的洪流是无比窒息,密不透风的。且无处逃避,避无可避,每个人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淹没,可她们说这是命,万般皆是命。

她跟着一众妃妾乖顺的颔首弯腰,掩眸不辨神色,内里却冷笑连连,一如戈兰终年嶙峋的荒原。

与她面对而坐,打扮等级无甚差别的女子掩唇笑道:“王妃娘娘随王伴驾,还带了这么如花似玉的妹妹回朝,真真万千之喜。妹妹与娘娘都是秦国公主,但到底比娘娘年轻些。王君怕是宠爱妹妹多些罢。”话音刚落下首一众妃嫔都偷偷掩帕而笑。

这话儿是明明白白讽刺王后人老珠黄不得王君喜爱了,还存了一层拉拢自己对抗亲姑姑的意思在里面。

秦章仪斜倚在软榻上掩眸不语。恍惚间想起父皇以前受了后妃多少算计,桩桩件件她都看在眼里。他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处置了萼娘娘后,将自己抱上龙椅,掩了眉间疲色慨然道:“日后兰章要擦亮眼找个好驸马,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很好,不必这般争宠夺权。”而当时自己只和小公公在御花园疯玩了一场回来,对父皇说的话听不明白,亦不感兴趣。只窝在他的怀里用龙袍悄悄擦拭了额头汗珠儿,对一旁侍奉的小公公轻俏的眨眨眼。

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又有谁能想到自己成了当初看在眼里的后妃的其中一个,被扯进宫斗倒也罢了,还是和自己的亲姑姑阴阳怪气纵横捭阖,倒还真是莫大的讽刺。

不过思忖一瞬,她只噙着冷笑缓缓开口:“王妃便是王妃,母仪天下寰宇,怎容你后妃这般多嘴置喙?王君更喜欢谁岂是你在此胡乱衍猜的吗?”

上首的王妃面色一变,似是不敢相信兰章公主能为自己说话,面上的假笑顿时挂不住了,一时间面容复杂,似有欣慰,愕疑和…几不可闻的委屈,直教人不忍猝读。

一个瞧着品级稍低的妃子眼看萧侧妃姐姐落于下风,当即献媚道:“不愧同出一族,即便姑侄二人共侍一夫,到底比咱们这些相处多年的姐妹亲近些就是了。”她将“共侍一夫”四字咬得分外重,纯粹是离间膈应人来的。

秦章仪也不含糊:“那是自然,不跟她亲跟你亲吗?”

后宫妇人向来是绵里藏针,阴阳怪气,是隔山打牛的狠法,这般直截了当的反唇相讥,倒让一众妃嫔不知如何应对。个个暗自忖度,这新侧妃知道王君喜欢她,所以恃宠而骄,敢这般放肆言语,偏生自己如今动她不得!气了半晌,她们纷纷攥紧了手上方帕,心里只剩一句话:且待来日!

待那一行人各怀心思陆续离开后,戈兰王妃扶额叹息一声,极力自持道:“你是嘴上痛快了,日后你我可不好在后宫里开交了。”话里话外柔软了许多,是一个姑姑对侄女说出的话,而不是王妃对御下嫔妃说的话。

她说的不错,座下嫔御个个都是戈兰贵族,母家哪个不是钟鸣鼎食的簪缨世家。她们两个无权无势的秦国公主,像无根浮萍般飘在他国,日后自然不好相与。

秦章仪冷笑一声:“我自然知道,可如今戈兰王算是把我托付给了王妃娘娘,我俩休戚与共,那本宫不得为娘娘出头来换取娘娘对嫔妾的怜惜,日后好护着嫔妾不被奸人所害吗?”

戈兰王妃忽得无限柔情的望向她,那双眼里骤然充斥着怀念和探究的不明情绪,半晌,她终于轻声问了一句:“秦国这些年到底如何?为何一介中常侍把持朝政,太子呢,纵使先帝病危,也合该太子登基把持朝政。”

“太子?”秦章仪疏懒地斜倚进软榻里,凝神淡然开口:“里外通敌的蠢货!他与老五斗了个天昏地暗,偏生父皇病危,迟迟不下遗昭立谁为新帝,他心里没底,一慌便直接与长鸮勾结想要提前登基,与他向来不和睦的老五也奋起反击,处处打压,直教长鸮弹丸小国钻了空子打进理都,父皇几乎是被活活气死的,他临走前很害怕,也有些糊涂,像个孩子似的躺在朱公公腿上,便将最重要的兵符交给了他最信任的中常侍,便是如此。”

戈兰王妃亦嗤笑一声,那双眼露出不屑鄙夷的寒光:“以前在咸阳宫见过谢必安,模样是很不错,可小小太监想要把持朝政难如登天,想必那时国内已然反了天罢。”她虽是关心,但也有三分意思是打探虚实。

秦章仪察觉她的心思,不由得投去几分鄙夷眼光,不过讥笑着道:“这些话本公主不防你,也没必要防你,毕竟这些迟早是要写进秦国史册里。”

“彼时父皇殡天,十七位皇子里,因着党派斗争被革职的革职,囚禁的囚禁,除了站不起来的二皇兄桓知之外,倒也不剩什么人了。待那几位反应过来兵权已经在谢必安手上了,便只好望之兴叹。那时国内矛盾突出,一无读书人愿意为朝廷效力,二来秦国权贵处处横刀阻拦。那位中常侍只好处处抬举寒门学子状元郎,打压傲气凌人的渊文阁学士,处置了垄断寒门学子上升之路的萧氏一族,这才笼络了天下文人,使得天下归心,此次出征西北,便有一百万将士因此入伍参军,报效国家。”

“至于秦国权贵处处阻拦以夺皇帝宝座,太子和老五斗得昏天黑地,拉拢夺嫡无望的皇子和朝中大臣为他二人所用,到如今还被软禁在太子府和地牢,树倒猢狲散,剩下党羽看二人倒台,便纷纷投奔了英国公镇国公二人,二人调动京畿守卫刺杀我与他二人,将金陵漕运和金矿搅得一片浑水,就是连首辅大臣王政仁苏启公二人亦早已被策反,成为他们麾下中山狼,任凭他们二人驱策,用马文轩,何鸢以及刘尚峰等人处处作对。至于被扒了皮的陆侍郎和被下了官职的魏长青…”她哼笑一声,漠然道了一句:“只是自保罢了。”

戈兰王妃似是不敢相信当年白头关一别,秦国竟然会这般天翻地覆,她喃喃道:“如此说来他是个搅弄风云的厉害角色,当初本宫还未和亲戈兰之时,常常瞧见他在前朝奔袭,皇兄似乎也十分信任他,他说这位后起之秀几乎十全十美,放眼前朝,再也没有比他做事更漂亮的了,否则怎会那么大的岭南战役由他一个太监担任主帅罢。”

秦章仪嗤笑两声,面色鄙夷不屑至极:“就他那两下子?当初岭南战役一起,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先帝有意历练太子和五皇子,结果两个蠢货窝里斗了个没完没了,这才让他抓住机会,登云踏月,闻名遐迩。”

“那么你呢?”戈兰王妃瞧着她眉飞色舞,面容轻蔑,突目光灼灼然这样问了一句。

秦章仪一愣,当即别开眼不去看她:“我如今怎样您不是已经看到了,为了活命逃避长鸮和亲,只好与一阉党狼狈为奸,现在被那只阉狗背后捅刀,送来敌国给你丈夫做小妾,靠着处处献媚背叛母国才能勉强苟活。”

说到这里,她倏然盯着戈兰王妃道:“还记得上次我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吗?而今十姐姐是沈鸿的儿媳,他的儿子沈修文还曾经是本公主国子监的老师,我为了他们家的渊文馆不择手段硬牵红线,所以老十恨我,也在情理当中,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我活该。”

王妃听到“沈鸿”这两个字就有些不对劲了,她端坐王位怔了了许久,终于艰难开口:“他…还好吗?”

当年二人的事闹得咸阳城沸沸扬扬几乎炸开了锅,皇兄当即决定赐死沈夫人和年仅十岁的沈修文,可这些事还未敲定好,国家就要她去和亲抚慰属国,自此二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秦章仪不动声色掩眸,只是冷嗤一声道:“他活得滋润极了,老十有孕,他们家不久就要有孙辈了,这个老家伙呢,还是那个死样子,动不动就要撞柱以死明鉴,气得人不知该怎么好。”

戈兰王妃许是想起他的样子,便也“噗嗤”一声笑道:“是了,他是这样的。”

旋即那笑容又坠坠的沉下去了,她勉强一笑:“本宫是老了。”

秦章仪睨她一眼,冷哼不语。

二人沉默半晌,她忽得出声问道:“你喜欢那个谢必安吧?”

秦章仪心尖猛的一颤,像被谁一把捏住心脏似的,便别开脸狠狠道:“王妃是坐镇后宫久了开始神志不清说胡话吗?那是个太监!我喜欢他什么?不要忘了,本宫的婚约还未解除,魏长青还是本宫的未婚夫!”

戈兰王妃还是用她那慈爱而又犀利的眸光睇着她,那眸光似乎有洞察人心的力量,她轻笑一声,缓缓道:“你急什么?”

“急?本公主为什么要急?”

“倒也没什么。”她虚虚掩着呷了口茶,淡淡道:“公主没发现吗?你谈起他,虽然嘴上嫌弃,可眸光发亮,亮的出奇。本宫是爱过人的,我知道爱一个人的神态便是公主这般了。”

秦章仪哼了一声,并不认可她这番话。只不明意味道说了一句:“他爱的是神女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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