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小丫头，真乖

闻予烟压了压眉尾，眸色暗沉，嗓音微哑：“荣叔，我很惜命很怕死，不敢拿它开玩笑。”

她的瞳孔是很清透的琥珀色，可现在却让荣恒觉得眼里一片漆黑，像是漩涡将人吸进去，亦像只蛰伏于暗处的虎豹，露出一双森寒阴冷泛着绿芒的眼眸，正瞄准机会一口吞噬猎物。

荣恒微微皱眉，却见下一刻少女懒懒一笑，恢复成往日的没精神，又散漫地挑起眉梢：“既然您不同意便算了，我还有第二种办法。”

荣恒：“说说。”

闻予烟轻笑一声，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他，意味深远：“看您感不感兴趣？”

纸上像是画着一个阵法，分成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块，每一块又分了许多碎杂的小块，令人眼花缭乱。

阵容密集，但很规律，却又让人如何都猜不出下一步走向，像是已经深陷其中如何也走不出来。

光是一张薄薄的纸便能知晓，此阵变化多端，牵一发而动全身，随便哪一处都能让敌人方寸大乱，防不胜防！

这样高级的阵型，定是绝世阵法！

荣恒从一开始的疑惑到震惊以及现在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能傻傻地看着这张纸。

他虽不喜阵法，但带兵打仗者多少见识了解过，更别说此阵法在无数个夜里令他夜不能寐，冥思苦想都想不出破解之法！

可现在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到了他手里。

他神情有些恍惚，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闻予烟哼笑一声：“很熟悉吧？毕竟这是困扰你们多年的难关。”

荣恒咬牙，字从牙缝中一个一个挤出：“何止是熟悉？简直刻进了骨子里！”

夜晚烛火跳动，落进他的眼眸中，照亮其中的愤恨与狂喜。

缓了几息才渐渐平静下来，他看向闻予烟，问：“怎么得到的？”

闻予烟话说的掷地有声，内容却不大正义：“偷来的。”

“偷？”荣恒挑眉：“从萧辞渊那偷？这么简单？”

闻予烟摇头，似笑非笑：“若当真这么简单，萧辞渊的阵法早被人破解了。”

此言有理，荣恒更加好奇了，“那你又是怎么做到的？”

闻予烟眉梢微挑，脑海里闪过萧辞渊温柔唤她“月儿”，以及她软软地叫他“萧郎”的声音。

“定是受了许多苦吧。”见她不说话，荣恒面露心疼，微微皱着眉头。

闻予烟面色古怪，轻咳两声，不自在地看向一旁：“也、也没有受什么苦。”

——甚至还长胖了不少。

荣恒以为她在安抚他，更加心疼了。

闻予烟无奈，强调：“真没受苦。”

——最多被狗咬了几口罢了。

荣恒叹了口气又问：“为什么要去偷阵法图？”

“为了来兴城。”闻予烟倒了杯茶，细细品了品，又道：“一年前，陛下有意将我封做太子妃。”

荣恒面色一变。

“爹不同意，但在皇命下拒绝不得，于是只能选择让我来边境接手闻家军。”闻予烟笑了笑：“我也很感兴趣，所以就去找了陛下，陛下为了打消我的念头，便让我去盗阵法图。”

荣恒思忖，笃定道：“陛下觉得你做不到。”

“没错。”闻予烟眸光中闪过一丝玩味，嘴角上扬，戏谑道：“谁知道我一年后就成功拿回了阵法图呢？”

荣恒：“陛下一言九鼎，不得不派封你为将出征边境。”

闻予烟：“嗯。”

“做的好啊。”荣恒感叹道；“真有你的！”

闻予烟笑了笑，没吭声。

荣恒又拿起阵法图，研究半晌，问她：“所以另一个办法是什么？”

闻予烟轻轻放下杯盏，缓缓说道：“很简单——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

“没错，其实和第一种一样，只是这次的诱饵是它。”

闻予烟指着阵法图，笑盈盈地：“有它在不怕毒瘤不上钩。”

荣恒赞同地点了点头，问：“怎么做？说清楚。”

闻予烟：“明日，将几位将军集合在一起，说我得到了阵法图，月底动兵夺回邱城！”

荣恒若有所思：“这样他便会想办法盗走阵法图。”

“没错。”闻予烟唇角上扬，笑容明媚自信，缓缓说道：“我查过，不出意外他应该是直属于潘集的细作，如今潘集已死，他只有一个法子——联系李河，换主子。”

闻予烟：“李河不是个简单的角色，野心之大，能力之大决定了他对部下的要求也高，所以此人若光说他是潘集的人，李河定不会用他，那么他便只能做出一些成就让李河看重他。”

而现在，机会给他送上了！

要知道，李河套用的萧家军阵法图只是低配版，若想要发挥其真正实力，便只能得到真正且完全的阵法图。

因此，李河亦对阵法图觊觎于心！

那么此时，若细作将阵法图奉上，不难想象李河会有多开心，也定会看重此细作。

闻予烟眯着眼眸，缓缓说道：“所以，即使这个细作非常警惕，但在阵法图的诱惑下，他定会露出马脚！届时，便可掀开那层黑纱，好生看看此人究竟是谁！”

荣恒思索片刻，点头：“不错，这个计划很好。”

闻予烟抿唇一笑，眸中是如狐般的狡黠：“荣叔，更好的在后面。”

荣恒好奇地看着她，等着她解释。

只见闻予烟双指夹过阵法图，随意地扬了扬，满不在乎地说道：“荣叔没发现这个阵法不完整吗？”

荣恒倏然瞪大眼，一把拿过纸张，细细看来。

闻予烟好整以暇地抿口茶，静静等着他。

没一会，荣恒骤然大惊，指着一侧：“这里！这里有问题！”

没错！

那处初一看没什么毛病，但若是被提醒后细细观察便会发现缺了许多细节！

而这些细节便是让人大败的点！

闻予烟点了点头：“没错，之前盗阵法图时，出了点小意外。”

荣恒皱紧眉头，眉间顿时多了个“川”字，他沉声道：“若是如此，我们亦不能用此阵法。”

“不是哦，荣叔。”闻予烟竖起根手指，摇了摇，一副得意骄傲的小模样。

她抬起下巴，眸中的傲气震慑人心，说的轻松又无所谓：“我可以补。”

荣恒一愣。

“只要看到具体的阵法，我便能根据不完整的阵法推出剩下的那部分。”闻予烟笑眯眯的，眼神却很是凌厉，她一字一句，像是在发誓般：“您放心，我定能做到！”

荣恒一怔，望着那双清透却满是坚韧的眼眸，缓缓点头，“你是我们的鸾月将军，又怎么会做不到呢？”

即使才认识闻予烟几天，但通过这几天的了解，他已知晓闻予烟是个说到做到，说一不二的人。

她说能守住兴城，于是手持缚月，浑身浴血，杀气腾腾，将侵略者永埋在城外！

她说能打赢他，于是排兵布阵用兵如神，轻松地将他们几位老将军困在包围圈，心服口服地认输！

她说能夺回邱城，于是初一拿到兵权，便片刻不休息地来找他商议，甚至拿出了全天下各方势力都想得到的萧家军阵法图！

对于这个小丫头，他在一次次地质疑中缴械，如今除了信服她，好像已经做不到其他事了。

不信她，难道还信他们这群数年拿不下邱城，只能眼睁睁看着同胞寄人篱下任人欺辱，除了愤恨其他什么都做不到的老东西吗？

他觉得不应该。

闻予烟羞赧地摸了摸鼻尖，腼腆道：“那便好。”

明明一直都是狂妄又嚣张的性格，突然害羞一笑，竟还真的像个小兔子，有些可爱。

荣恒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闻予烟抬眸，眸色微暗：“这个老鼠细心又谨慎，没做好万全准备，他是不会出手的。所以，我推测前面几天他尚不会出现，会尽可能地拖几天，确定安全后才出手。”

“所以，我会安排手下的暗卫夜夜守在那，时刻盯着。”闻予烟摸着下巴，闪过一丝灵光：“我想说的是……我们不一定要抓他。”

荣恒一愣，奇怪道：“为何？”

闻予烟嘻嘻一笑：“将计就计如何？”

荣恒一顿，闪过一个猜想。

“没错，就是你的那个想法。”见他似乎也有所想法，闻予烟肯定道：“他不是要盗阵法图吗？那我们便做个假的阵法图任他盗，届时，便可根据有问题的阵法击败李河，这样百益而无一害啊！”

“你的意思是，知道此人身份后，先不抓他，反而任由他将错误的消息传出去？”

“没错！”闻予烟眼睛亮亮的：“荣叔觉得如何？”

“很坏。”荣恒板着脸严肃道。

像是不同意她的提议，闻予烟挑了下眉，就见素来严肃的荣将军坏坏一笑，笑得竟有几分像她。

他道：“不过……老夫喜欢！”

闻予烟扬起唇角：“至于到时候，李河如何震怒于细作，又会怎么死，便和我们无关了。”

荣恒冷哼一声：“不论是谁，老夫定不会放过他！”

闻予烟冷声道：“这种人死不足惜！”

她眸中闪过一丝寒芒，冷若刺骨，像是淬着极地下的寒冰。

她眸色漆黑，像是在感叹般缓缓说道：“届时，我要让他尝尝我的新宝贝才行！”

“新宝贝？”荣恒挑眉：“什么东西？”

闻予烟坏笑：“毒药。”

荣恒：“这个好，多弄些来！”

“叔，你好像学坏了。”闻予烟眯着眼眸，细细打量他。

荣恒哼笑一声，一本正经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闻予烟挑眉，沉默不言。

这个黑，应该不是她吧？

她咳了咳，不自在地移开视线，静默片刻，缓缓说道：“叔，不要伤心。”

荣恒一怔。

“闻家军很好，有问题的只有那个细作，不值得因他伤心。”闻予烟静静地看着前方，面无表情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话题：“这么多年都喂不熟的白眼狼，死了也好，留着最终只会变成农夫与蛇。”

“你觉得呢？”闻予烟笑盈盈地扭头看他，眸中带着笑意与隐隐的担忧。

荣恒愣了片刻，敛下近几日的低落的情绪，释然一笑，又有些不明所以：“不是说活的越久的人，看过的事越多，也就愈发让人看不透吗？怎么我活了有你的两倍长，你这小丫头就那么聪明，什么都看的透呢？”

闻予烟哼哼两声，又抿了下唇：“因为……我也见过很多事啊。”

荣恒一顿，素来洪亮的声音轻了些许：“小丫头，给叔叔讲讲你在江湖的事吧，我也听听传闻中自小便游历江湖的闻大小姐究竟过的如何。”

闻予烟微愣，眸中闪过一丝苦痛，又有丝笑意，她说的很慢也很轻，轻的一阵风都能吹走。

“过的怎么样啊……应该是过的很好吧。”

荣恒沉默不言。

——应该是什么意思？

只听闻予烟轻笑一声，缓缓说道：“十岁那年听从师父的话下山游历，没过多久遇见了个小屁孩，和他一起待了一年，也照顾了他一年，那家伙真是笨的可以，不过半个月前再遇，发现他现在很好，也聪明了不少，挺好。”

“唔……十二岁的时候做了次大英雄，救了许多人，特别帅气！”她嘴角上扬，声音也大了几分：“后来还遇见了个对我很好的大哥，我认他做老大了，他对我很好，说起来我的武功也是因他变得更加厉害。”

“后来就开始闯江湖，参加什么武林大会、斗毒大会乱七八糟的一箩筐，也闯出了一些名声，不过名气不大，您肯都没听过。”

“我遇见了许多人，有善良到没脑子的好人，有虚伪至极的坏人，有对一些事无奈的可怜人，也有自作自受的人，总之，见过了各式各样的人，算起来，人脉还挺广。”

“世上很多事都没有选择，我很庆幸当初踏上了这条路，或许学艺游历吃了许多苦，但我也从不后悔，后悔也没什么用。”

“所以，我过得真的挺好的，走遍四国，吃遍各方美食，也参与过许多争斗，或许九死一生过，但我站在这，便是说一切都不错！”

荣恒目光怔然，喉结滚了滚，嗓子发紧。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对于闻予烟，他早已经将她当做亲女儿。

现在，他一边心疼她受过的苦，一边又欣慰骄傲于她的成就。

她说的没错——或许九死一生，但是活到了现在，当初那些苦便不算苦。

只是……会心疼。

会让在乎她的人心疼，心疼到心脏像是被撕烂般。

荣恒伸出手，揉了揉闻予烟的头发：“小丫头，真乖。”

低沉的嗓音带着无限的怜惜与爱护，竟让数年未曾流过泪的闻予烟霎时红了眼眶。

——老大啊，我又有人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