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盛萧往事

神医谷虽弟子不足一千，但门下各个皆医术高超妙手回春，他们游历在外时救助人，在山上时也会救治亲自寻上山的人。

可以说，神医谷救过大半个江湖，更别说朝堂和民间了。

这次神医谷成了众矢之的，帮神医谷的人有，害神医谷的人也有。

此时在山下驻扎的多数有名势力为了名声，会选择掩去身份，装作一个普通的江湖人，生怕被人说是恩将仇报。

但也会有一些大咧咧坦露身份的势力，比如——江湖四大庄之一的谢氏山庄。

谢氏山庄在四大庄中排行最末，当初第一庄温氏山庄还在时，两家关系很好，连带着谢氏过的也不错。

可后来温氏被屠，风温岚修建岚绘山庄，至此，谢氏地位骤降，若不是多年来的底蕴，定早早跌出四大庄行列。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同温氏一样，谢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从这次神医谷遇难便能看出。

谢氏来的人是谢氏老二谢有深，长相平凡五官端正，眉宇间的一丝算计与阴霾让人很不舒服。

认识谢有深的人不少，再加上他又实在有些高调，除却一部分掩去身份的高手和势力外，其余群龙无首的众人隐隐都以他为首。

一个中年男子讨好地冲谢有深抱拳：“谢公子可有什么打算？”

谢有深下巴抬得很高，用鼻孔看着人，相当高傲地嗤笑一声，没回答他，反而将目光投向远处抱着大刀的黑衣男子身上。

另一个人顺着看去，顿时了然于心：“盛萧果然来了。”

他是谢氏的人，谢有深没再冷漠，应了声道：“意料之中。”

盛萧的事不是秘密，几乎整个江湖都知晓，所以他的出现完全在意料之中。

谢有深对着方才的中年男子道：“去把盛萧给本公子喊来。”

中年男子神情骤变，干巴巴地笑了笑：“盛、盛萧不会……”

谢有深眸间闪过一丝狠戾，中年男子顿时不敢再说话，犹豫片刻，抬脚朝着盛萧走去。

他步伐很慢，慢到走两步便停几息，冷汗唰唰直掉，拿剑的手都有些不稳。

谢有深眉头一皱：“想死？”

前有狼后有虎，中年男子简直骑虎难下，犹豫片刻，大步向着盛萧走去。

一想到谢有深的残忍手段，盛萧的冷气都变的动人了不少，总归比被折磨死好的多。

只可惜，还没来得及靠近盛萧，只听他冷声道：“滚！”

简单的一个字裹挟着铺天盖地的杀气，男子当即腿软了，方才的一切打算顿时消失不见，转身便跑，像是盛萧在追他般，狼狈到让人发笑。

不远处的粉衣公子当真笑出了声，觉得这些人有够蠢得。

笑了笑，她的目光又落在盛萧身上，笑容顿敛，面色沉重。

若盛萧当真一心要闯进神医谷，那么麻烦将不小。

盛萧武功高强，花流拦不住他。

她缓缓吐出口气，眸中闪过一丝苦意。

盛萧不是傻子，他也会怀疑不死草的消息有假，关键在于即使理智相信，却也抱着一丝希望。

——因为，他想救的是他的亲人。

花流扯了扯嘴角，沉默垂眸。

——哥，我不会和盛萧一样，我会勇敢地向前看。

只是……花流有些奇怪。

半月前在中原，盛萧帮了允公子，难道他不知道允公子是西楚鸾月，也不知道她是神医谷的人吗？

还是说……他知道，却依旧选择站在允公子对立方？

可若是这般，半月前又为何要帮允公子？

花流不知道，其实原因很简单——在多年前，年纪尚小的允公子对绝望无助的盛萧伸出援手，虽然最终还是没保住盛萧弟弟的命，但即使如此，盛萧还是将恩情记在心底。

只是救命之恩已报，便再也没有关系了，这和他是否知晓允公子的身份无关。

……

多年前，南岳的一座中型城池里有四大家族，其中盛家是四族之首。

大公子盛萧自小习武，天赋异禀，梦想长大成为江湖侠士，潇洒又自在。

那时的盛公子意气风发，一袭白衣鲜衣怒马，是全城乃至临城闺阁女子心仪的少年郎。

但在十七岁那年，母亲陈氏去世，不过半年，父亲迎娶新欢孙氏入门，还带回只比盛萧小三岁的弟弟盛段。

盛萧知晓父母是利益联姻，但却怎么也没想到，父亲对母亲一点爱意都没有。

更甚的是，盛萧很快知晓，盛段竟然是父亲的亲儿子！

这说明什么？

说明父亲早早便在外养了情人，如今陈氏一去世孙氏便带着儿子登堂入室，成为当家主母！

盛萧恨，恨父亲，恨孙氏，恨盛段！

更令他愤怒的是，盛段总是时不时在他面前晃悠，笑容无害，甜甜地叫他“哥哥”——这分明是在嘲讽！

盛萧将所有的仇恨和愤怒寄托在刀上，成日里练刀法，想要出人头地，报复所有人！

后来，他如愿取得成就，脱离出府，并打压盛府，将四族之首的盛家一点点压出四族外，欣赏着父亲的痛苦，盛萧发自内心的喜悦。

奇怪的是，盛段还是会出现在他面前，笑着唤他“哥哥”，即使被盛萧骂过打过，却总是如此，盛萧总怀疑盛段是个傻子。

过了几年，他成婚生子，一家人过的和和美美，平凡却幸福。

即使已经成就斐然，他对刀的喜爱也没有丝毫退去，总是时不时的练武，一练便是许久。

一天夜里，盛段又来了，妻子早已见怪不怪，甚至还很喜欢这个笑起来阳光灿烂的青年。

盛萧却厌烦至极，直接转身去练武场练刀。

可就是这一转身，一切都变了。

盛萧再次睁眼时，妻子瞪大眼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不远处他的孩子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盛萧几乎崩溃，疯了般地扑到两人身边，却只探到再无气息的鼻息，俨然已经死亡多时。

妻子手心是一块衣料，盛萧颤抖地接过，下一刻，杀气四溢，双眸猩红！

“盛段！！！”

是盛段杀了她们！

后来的事，盛萧忘了许多，只记得，将妻子和孩子安置好后，他直接闯到盛府，却只得到盛段已经离开的消息。

后来的几年，盛萧一直在寻找盛段，想要杀了他为妻儿报仇。

终于，他找到了。

盛段看见他竟还轻轻笑了笑，像当初一样，嗓音软软地唤了声：“哥哥。”

“哥哥，你还是找到我了。”这句话，他说的喜悦又激动，眸中的悲苦是那时的盛萧无法理解的。

盛萧眸中一片寒意，大刀直接劈在盛段身上，后者没有丝毫躲避，因为他……不会武。

血流如瀑，顿时染红了地面，盛段惨叫一声，脸色苍白如纸，往日清澈的眼眸满是泪水。

盛萧没有丝毫留情，抬手又是一刀，直接斩断他的左腿。

盛段：“啊！！”

“盛段，后悔吗？”盛萧冷笑，笑得疯狂骇人。

盛段彻底瘫倒在地，眸中却亮如星辰，对上他的眸子，固执地摇头：“不后悔。”

盛萧杀意翻滚，大刀再次斩断盛段的右腿：“啊啊！！！”

“盛段，你可知我有多恨你？”盛萧咬牙切齿，每个字几乎是挤出喉间：“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就恨极了你！”

盛段疼的全身抽搐，呼吸慢慢变弱，嘴角却微微扬起，声音轻的一阵风都能吹走：“骗子，哥哥明明说最喜欢我了……”

盛萧没听到他的话，也不再关心，最后一刀即将落下。

倏地，盛段虚弱地笑了笑，抬起手似乎想要再碰碰盛萧，可是眼前一片模糊，再也碰不到他。

盛萧动作微顿，只见盛段嘴唇微启，声音几不可闻：“我长大了，见到哥哥了……”

“最喜欢……最喜欢哥哥了……”

“就算哥哥恨我，我我也要保护哥哥……”

“哥哥……一定要好好的。”

盛萧听不清他的话，眸光却震颤不已，像是破碎开的琉璃。

满地的血色，扑鼻的腥味让他想到了数年前的那个夜晚。

他……内力失控走火入魔，杀了妻儿，而盛段……保护他，将他从走火入魔的状态下救了出来。

清脆的刀鸣声骤然响起，盛萧好像全身失去了力气，连刀都握不住。

“盛段……”他的眸子一片猩红，全身微微发颤，声音也是止不住的颤意：“你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盛段回答不了他，双眸紧闭，呼吸减弱。

“盛段！你给我醒来！！”盛萧崩溃般地咆哮：“你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盛段！！”

“盛段！！！”

盛萧跪倒在地，半晌都没有动静，直到后面传出一道软糯的女童声：“需要帮忙吗？”

盛萧倏然转头，对上小姑娘清澈的眼眸。

小姑娘身边还站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扒着女孩的衣服，显然很害怕满地的鲜血。

小姑娘没好气地说他：“罗小宴！胆子大一点！”

罗小宴眼睛顿时成了泪包，可怜巴巴的：“不行，阿宴害怕……”

“唉。”小予烟小大人般无奈叹气，又再次问盛萧：“需要帮忙吗？我会医。”

盛萧没理她，小予烟也不怕，哒哒几步就跑到盛段身旁，当场倒吸冷气，急忙取出回兴丹，针灸等一系列东西。

模样甚是靠谱。

小予烟折腾了好久，汗水不停地淌下，身旁的盛萧呼吸微紧，明显察觉盛段好似真的有些血色。

不知过了多久，小予烟的小胳膊都有些酸了，对上盛萧希冀的目光，她微微垂眸，闷声道：“他能恢复一些，也不会有痛觉，但不能持续太久，有什么话快些说。”

盛萧一怔。

“抱歉，我尽力了。”话音落下，她拉着一旁哭唧唧的罗小宴离开了。

盛萧垂眸对上盛段缓缓睁开的双眸。

盛段明显一愣，很快眸中泛起泪，声音大了些：“怎么回事？我不是死了吗？怎么见到哥哥了？哥哥也死了？不要啊呜呜呜……”

盛萧嗓子微哑：“为何不要？”

在盛萧的印象中，盛段的笑容始终阳光却带着一丝傻气，这次却满是苦涩：“因为我想哥哥好好的。”

“为什么？”盛萧问的很慢，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量。

盛段傻笑了片刻，觉得这可能是死后的一场梦，干脆也不再掩饰：“以前说好了的，哥哥保护我，我保护哥哥！”

“阿段是个傻子，但不会忘记对哥哥的承诺，只是……哥哥好像忘了。”盛段委屈地嘀咕了句，又笑了笑：“但没关系，阿段原谅你！”

盛萧瞳孔骤缩。

阿段！

——“阿段，你必须叫我哥哥，我比你大。”

——“阿段，你觉得刀帅，那哥哥就练刀。”

——“阿段，这个可好吃了，哥哥专门给你留的，其他人都没有！”

——“阿段……”

很小的时候，盛萧总喜欢去外面野，在一个深巷里，他遇见了一个傻子，是真的傻子。

傻到被人扔石子还在笑，傻到被人诓到连尿都喝……

自小喜欢做侠士的盛萧气呼呼地冲上前，把那群人全部打跑，后衣角被人轻轻扯了下，他转头对上小男孩清澈的目光，下一刻，小家伙灿然一笑，笑容傻兮兮的，却让人心都软了。

“阿段。”阿段笑得眼睛成了小月牙：“阿段。”

他说他叫阿段……

盛段的段……

其实，对盛萧来说，阿段只是一个不指一提的童年玩伴，在四族之首的盛家公子面前，小傻子阿段甚至比不过家里养的小兔子。

可是……对阿段来说，盛萧就是他的一生。

当知道盛萧是他亲哥哥那一天，盛段高兴到几天都睡不着觉，再次见到盛萧，已经不再傻的盛段再次变成傻子阿段。

他像傻子一样不停地出现在盛萧面前，只是想让他想起他。

总是笑着叫他“哥哥”，是因为真的好喜欢他。

盛萧走火入魔的那天夜晚，不会武的盛段连肠子都被大刀砍了出来，却始终记得留下痕迹，将一切指向他。

他是个傻子，傻到知道盛萧总有一天会杀来，却一直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因为，至少在那一刻，盛萧是想着他的，只想着他。

——哥哥，阿段从不后悔。

——阿段，真的好喜欢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