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树叶

对古朝人来说，比起父母，兄弟姐妹才是最亲近的。

原因无他，到了年龄，父母必须离开地底，将孩子留下来，孩子们相依为命长大，感情又怎会不好？

因此，无论是姬尧书兄弟俩，还是姬莫兄弟，皆是以彼此为最亲的人。

包括姬树和姬叶。

两人的父母早早去世，自小便是姬树照顾妹妹。

姬树一直知道姬叶喜欢自由，但却怎么也没料到，十五岁的她竟在别人的帮助下离开了地底。

姬树很聪明，隐约察觉有什么不对劲，再联想国师等高层对妹妹的在乎，心中莫名染上几分不安。

他想要去找姬叶，却不知为何，根本没有姬叶的消息。

几年过去，姬叶嫁给了闻霄，生下了闻予烟。

她也想过回去见哥哥，但一方面，她不敢告诉闻霄自己的身世，另一方面，也不敢回家。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地拖，终于在闻予霜出生那年，她见到了姬树。

多年未见的姬树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却有着几分憔悴沧桑，让姬叶红了眼。

姬树趁闻霄不在，偷偷潜进了镇国府，见到妹妹的那一刻，五大三粗的男子也鼻尖一酸。

姬叶嗓音含着泣意：“哥哥。”

她正欲掀开床被，姬树拦住她：“躺好。”

“哥哥，叶儿前些时日着了凉。”明明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姬叶却依旧像当初那般委屈巴巴地瞅着姬树。

姬树刚要软下的心在听完此话后，顿时沉进谷底。

他嗓音哑得可怕：“着了凉？”

姬叶不懂他为何这般，点点头道：“很快便能好。”

姬树眼眶一热，喉结艰难地滚动，正欲说话，忽的眸中闪过一丝厉色，猛地扭头看向房门。

下一刻，房门开了小小的缝隙，探出一个小脑袋，毛茸茸的脑袋下一双大眼睛眨了眨，歪头好奇地瞅着姬树。

姬树一愣。

姬叶却是一笑：“烟烟，进来。”

四岁的小娃娃推开房门，姬树彻底看清了自家的小侄女。

小女娃一袭鲜艳的红裙，肌肤雪白，像是嫩豆腐，衬得越发可爱乖巧，婴儿肥的小脸肉嘟嘟的，走起路来，脸颊上的小肉肉还会微微抖动，连带着发丝上扎着的小铃铛也叮当作响，清脆悦耳。

小家伙像是从年画中走出的小仙童。

姬树顿时心都软了。

——小侄女可爱极了，比家里的儿子乖得多。

姬叶摸了摸烟烟的脑袋：“烟烟，这是舅舅。”

小予烟微微瞪大眼睛，巴巴地看着姬树，小嗓音奶奶的：“舅舅？”

姬树莫名有几分慌张，语气僵硬：“嗯，真乖。”

小予烟捂嘴一笑，大眼睛成了两个小月牙，雀跃地鼓起小手：“舅舅好好看！烟烟喜欢！”

姬叶顿时嘴角一抽，无奈地捏着额角：“这小丫头。”

姬树伸手将小侄女抱进怀里，笑着哄她：“烟烟也好看。”

“大家都这么说~~”小女娃摊摊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姬树顿时憋不住大笑，心里的沉闷也散了些。

姬叶哭笑不得：“烟烟是有事找娘亲吗？”

“嗯。”烟烟乖乖地窝在姬树怀里，闷声道：“妹妹不乖，一直哭。”

姬叶：“烟烟不喜欢妹妹？”

“喜欢。”小予烟皱了皱小眉头，气鼓鼓地说道：“但她不能一直哭，烟烟都不哭。”

姬叶噗嗤一笑：“小丫头，你才出生时，哭起来才是没完没了的。”

一道晴天霹雳轰然劈在小予烟的头顶，她登时瞪大了眼，像是世界崩塌了般，惊得半天回不了神。

姬树也逗她：“烟烟喜欢哭呀。”

小予烟不服气地鼓了下腮帮，小嘴巴抿了又抿，倔的像头小驴：“才不是，娘亲记错了。”

“娘亲可不会记错。”或许是自家哥哥在，姬叶也幼稚了些，一副和四岁小孩争论到底的架势。

“烟烟才不会哭！烟烟的小拳头能把隔壁的小胖子打哭！烟烟最强！”

这句话让姬树笑意微敛，垂下了眸，看着怀里鼓圆了腮帮的可爱丫头。

姬树嗓音微哑：“不强才是最好。”

这句奇怪的话让母女皆是一顿。

烟烟看不懂他眸间的深意，只知道漂亮舅舅不高兴了，于是伸出小手，捧着姬树的脸颊，笑弯了眉眼，奶声奶气道：“烟烟强，可以保护舅舅，舅舅不怕。”

姬树顿时红了眼：“烟烟可以不强，舅舅保护你。”

烟烟歪着头想了想，又摇头：“不好，烟烟要自己强。”

姬树一怔，对上一双清澈却坚定的眼眸，心口猛地一抽，疼的呼吸一滞。

“烟烟。”一向温柔的姬叶面色沉重，语气却依旧轻柔宠溺：“去找妹妹好不好？”

“烟烟凶，妹妹会哭。”

姬叶：“烟烟不凶，要是烟烟不陪妹妹，她才会哭。”

“真的吗？”

“真的。”

小予烟捧着脸上的肉肉，垂眸叹气，一副我真是太难了的模样：“算了，烟烟是个好姐姐。”

她抱着姬树的脖颈，软糯糯地说道：“舅舅放烟烟下去。”

姬树笑了笑，蹲下身放开小予烟，后者冲两人摆手：“烟烟去做好姐姐了。”

姬叶：“烟烟乖。”

小予烟又重重叹气，转身离开，小小的背影竟有几分决绝，让人哭笑不得。

姬叶却是没笑，沉声问道：“哥哥有什么心事？”

“叶儿……”姬树重重闭上眼，嘴唇微微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

“哥哥，告诉我。”姬叶心下微颤，恐惧感死死地笼罩了她。

姬树终于将一切告诉了她。

国师的阴谋，前人的预知，她的人生以及她孩子的命运……

“叶儿……”

“叶儿……”

姬树再也忍不住地掉下泪来，哭的像个傻子，颤声道：“迟了，哥哥迟了。”

“用尽全力却还是迟了。”

为了查出一切真相，姬树几乎没有一日休息，用尽了一切方法，却还是迟了。

姬叶浑身颤抖，泪水连成珠落下，嗓子嘶哑：“所以，我的孩子将来会受尽折磨。被逼成……”

最后两个字，她不敢再说。

“子母蛊从我们出生便种在体内，只为牵制我们？”

姬树：“是，我是母蛊，你是子蛊。”

“现在，子蛊去了烟烟体内？”

姬树艰涩启唇：“……是。”

姬叶瞳孔骤缩，喉头顿时一阵腥甜，下一刻，鲜血染红了床榻和地面。

姬树大惊：“叶儿！”

姬叶死死拽住他的衣袖，颤声道：“哥，他们给我下了毒对不对？”

姬树沉默不言。

“为了让她承受母亲逝世的痛苦，对不对？”

姬树依旧沉默。

“哥。”

嗓间的鲜血依旧不断地流出，染红了姬树的眼。

“哥。”姬叶拽紧姬树的衣袖，眼中一片猩红：“哥，叶儿求你，求你保护好烟烟。”

“我知道。”

“我错了，真的错了。”姬叶颤声道：“是我害了烟烟。”

姬树哑声道：“叶儿，不怪你，是国师他们……”

“哥，你看见了，烟烟那般可爱听话，她真的不可以，不可以出事……”

“我的孩子……”

“烟烟、烟烟……”

那天，姬树直接离开了镇国府，没有见妹夫闻霄，也没再见两个侄女。

哪怕后来姬叶逝世，他也没再去见她。

姬树继续暗里扩张势力，想要保护好闻予烟和闻家人。

同时，他也会回地底见两个儿子。

他想让姬尧书两人将来也保护闻予烟，所以经常告诉他们——闻予烟是如何好的人。

告诉他们——美好的不是外界，而是有闻予烟的外界。

在他的影响下，姬尧书兄弟都好喜欢闻予烟，恨不能立马见到她。

七岁那年，小予烟离京学艺，去神医谷的那一路，姬树一直在暗处保护小姑娘，所以小姑娘受的最重的伤只是被无毒性的蛇咬了一口。

因为古朝人无孔不入，姬树担心闻予烟，所以她在神医谷的三年，依旧又姬树的人暗地保护着。

十岁下山，一直到十二岁，姬树始终保护着闻予烟，让国师没有下手的时机。

闻予烟十二岁那年，姬锋抓了姬树，并将其关在地牢日夜折磨，为了救回姬树，手下的注意力从闻予烟转到了主子身上，减弱了对闻予烟的保护。

也正是在那年，国师派出了姬莫，活捉了闻予烟，并做了后续的一切。

姬树最终还是没保住闻予烟，甚至没保住自己的孩子——姬尧书。

得知姬尧书为救闻予烟而被国师囚禁的消息，姬树整整沉默了数日，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后来的一年，风温岚带闻予烟四处寻医，姬树的人远远跟着，不敢让风温岚察觉。

再后来，闻予烟好了，可姬尧书却变了。

他成了国师，甚至具有预知天赋。

——他成了姬锋等人的眼睛。

手下从姬锋手里救姬树时，后者用了假死的手段，让姬锋以为姬树已死，就连姬尧书和姬南泽也这般认为。

担心有一点蛛丝马迹就会让姬尧书预知，所以，姬树不敢再行动，他隐居山沟，彻底静了下来。

所幸，经历过磨难的闻予烟异常强大，再也不需姬树担心。

后来的数年，姬树蛰伏在暗处，观察各方势力走向，同时期待着……姬尧书死。

多么讽刺——父亲日日希望儿子死。

因为只要没了敌人的眼睛，他们才能再次行动。

可是……小小年纪的姬尧书也曾窝在他的怀里，软糯糯地撒娇，唤他“爹爹”。

当初，小男孩骑在姬树的脖颈上，梦想着飞出地底，去往外界。

“爹爹，阳光好想见见阳光。”

那时的姬尧书还叫阳光，清澈的眼眸里满是光芒，亮的出奇，比之阳光丝毫不差。

姬树摸着他的脑袋，柔声道：“小阳光一定可以见到。”

那时，他们皆不知道，姬尧书在濒死之际才见到了阳光；也不知姬树未来希望儿子能死。

——但说姬树不爱自己的孩子？

怎么可能？！

姬树抬头，看着天上的繁星，嘴唇微启，缓缓说道：“小阳光，下辈子一定要活在阳光下，还有……别再做我的孩子了。”

“爹爹，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