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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秋日午下

回到屋中,她想了想,还是让木槿带着银子和大夫又去纹芳家走了一遭。木槿回来说,纹芳的母亲时好时坏,有时疯有时傻,大夫给看了,说是年轻时头部受重击造成的,逐年加重,如今已成沉疴,即便是用犀牛角做药引,也不见得有效。且用犀牛角做药引,一次便够。也就是说,二十两便足够了,并不是纹芳所说的需要一百两。

祁凉秋沉思了下,她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母女俩相依为命有多难。纹芳说谎可能也是为了让自己心有不忍从而留下她,也算情有可原。于是便叫了王净台来,吩咐他帮着纹芳在外面在寻个差事,毕竟她有个疯母要赡养,凭她的手艺,无需偷偷摸摸,也能赚钱贴补家用。

王净台应了。

傅尚风慢慢的踱了进来,刚才他已听到祁凉秋和王净台的吩咐。他心中颇喜欢她这种善意,但同时他也有自己的顾虑:

“今日窃物,殊知他日不会窃国呢?岂不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偷东西的行为我也不认可,但是她母亲实在可怜,如果她被送了官,他母亲要活活饿死。”

“赡养母亲是她的责任,与你何干?做出这等偷窃之事,是她对不起她母亲。“傅尚风悠悠的叹了口气,”我知你的心思。但愿她记得你这份情。”

“就当我日行一善了。好在发现得早,没有什么损失。希望她吸取了教训,以后手脚干净的好好生活。”

“如今我身体休养的差不多了,也该继续述职了。这些日子陪着我这个病人,辛苦你了。”

“不辛苦。你这样说便是跟我客气,我不爱听。照顾你,一是我们的情分,二是这也我的职责所在,都是应当应为之事。”

傅尚风笑了一笑,他听到情分这个答案似乎很舒心,虽然祁凉秋没有明说是何种情分,但是情分二字,已然含有一些不同于外人的感情。

“我没什么治家的经验,以往所学也都被抹去了,一点没留下。照顾人呢,其实也很不在行。不过呢,有一点我可以跟你保证,无论治家还是照顾你,都是以真心为始,目的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所以有些地方做的不到位的,随时指教我,别不好意思说。”

“你做的甚好。完全没有指摘之处,又让我如何指教呢?”

“果然,你还真是很容我。”祁凉秋也甜甜一笑。

很快的,便到了九月。

自从祁凉秋在府里训诫之后,没有发现大声嚼舌头的,也没有人来告过状。仆人们都知道说闲话要先看看左右,躲一躲可能会出现的人;而吉平居里的主人被禁闭,讨厌的纳翁嬷嬷被遣回原上之后,府里的风波慢慢的平息,翻来覆去的八卦讲着也没劲头,慢慢的,又回归都各扯各家的鸡毛蒜皮上。

他们觉得,总归不过是东风压倒西风,或者西风压倒东风。如今府里吹得全都是东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傅尚风恢复上朝之后,又原原本本的当面对皇帝和太后讲了一遍,他们是一家人,没什么可遮掩的。太后虽不常见祁凉秋,但对她这次救了傅尚风的事情,颇为看重。赏了她一只金镯子。

这金镯样式稍显普通,但却是当年太后新婚之时,娘家母亲送的陪嫁,当年式微之时的物件儿,一直保存到现在,意义大于价值。一共两只,她也一共两个嫡亲儿媳。一只已经送给了皇后,另外一只却并没一并送给仪王妃。

现如今赏了,这代表,如今她很认可这个儿媳。

祁凉秋收到了这个礼物呢,也是很欢喜。当场就戴到了手腕上,再也没摘下来。她同样看重它的意义,觉得它丝毫不逊色与任何一件工艺复杂的金镯子,即便她这个只是个素金的。

凉秋也不怕镯子上的花纹会被刮花,听闻皇后娘娘把同样的镯子小心翼翼的收起来,并不常戴,她乐呵呵的跟傅尚风说,“这是太后夸我这个儿媳妇好呢,反正我要一直戴着。说不上还能一直传下去,这也是个传家之宝。”

傅尚风看她笑呵呵的,自己心里也开心,跟着想到,是啊,说不上真有那么一天能传下去,说不上…母亲认可她,而自己也……他心中的一点阴郁和焦虑都被祁凉秋的喜气的小脸冲散开。

他好像也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便也不像以前一样,刻意保持着一些距离。如果祁凉秋不过去找他,他下午总要找时间踱过来看一看。

有时她半躺在软榻上看着话本子,另一只手伏在身体的一侧,一副慵懒的样子。见他在,还会跟他讨论情节,如不是好人有好报的结局,她便要抱怨几句。有时,她伏在书桌上描字帖,不描字帖便是给苏温澜写信。他如果也在,便会听到她给苏温澜写了什么内容,她总是主动的同他讲。

有时,她坐在软榻上,翻着府里的账本,眉头时展时蹙,对一些不合理的支出抒发着质疑。有时,她要调停府里下人之间的争端,或是,过问下人之间的亲事。

那时,她总是严肃着,细细的问王净台双方的家庭,和对对方的感觉,是不是自愿。好像生怕自己配错了人,酿下多大的祸事一样。

回头,她还要单独的叫来当事人,细细的问当事人的意见。

这个时候,祁凉秋在前厅问话,傅尚风就会知趣的坐到隔扇后的书桌边,细细看她的字帖。

听得隔壁前厅里祁凉秋问道:

“书眉,你是前院做事的丫头,接人待物向来妥当,如今也大了,该成个家。你对咱们府里的大胜怎么看?”

“奴婢跟他不熟。”只听一个声音羞怯的说。

“杨大胜在王府里做花匠,我见过,人品老实,却也机灵。小伙子长得也过得去。要是成了家,应是个负责任的踏实的丈夫。就是有一样得问你的意思,你,你愿不愿嫁他呢?”

“奴婢,奴婢但凭王妃娘娘做主。”那个声音羞涩的说,声音低而轻。

“这个不是强迫的,你若是不愿意,我再想办法,肯定不能逼嫁。记住,你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这可是女人一辈子的大事。你若是不愿意,尽管告诉我。”祁凉秋的语气生怕是自己成了封建社会逼婚的帮凶,语气中不自觉的鼓励起书眉的反抗精神。

对方还是支支吾吾的。奴婢但凭娘娘做主,奴婢但凭吩咐。

傅尚风暗自发笑,书眉说了但凭祁凉秋做主,应是很心愿这桩婚事,祁凉秋却一时半会还听不出来。他起身走出去:

“书眉,你的意思王妃知道了,先退下吧。”

祁凉秋舒了一口气,说道:“我并不太确认她的意思啊,会不会是迫于我的地位才会说但凭我做主呢?”

傅尚风笑道:你都细细询问过王净台一次了,今日你又亲自问她,如她真不愿意,你态度和善,她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当面拒绝。可是她说了,但凭王妃做主。这是何意你还不明白?

“噢,是这个道理。为何不直跟我说愿意呢,我可太怕给他们配错了人家。”

“女子婚配之事,向来羞于直言。要知道,像你这般直爽之人,并不多啊。”

“司书也算一个。”祁凉秋想起了司书当日那柔弱却坚强的神情。

傅尚风亦点头。“是的。她现在应是过得很好的了。有了意中人,任你再配府里的谁与她,她也都不乐意了。放出府去也好。”

这日,他又来到西苑,祁凉秋正在院里,坐在躺椅上晒日头,如今正是秋日,午下的阳光非常的舒服,风也不是很凉,比起盛夏的暑热,如今刚刚好。一边的矮凳上放了一杯茶。

在祁凉秋的下首也坐着一人,面前放着一个架子,看来正在作画。傅尚风走到祁凉秋的后身,看到了画师的正脸,三十多岁的书生模样,此前没有见过,应是府外请来的。

祁凉秋回头一扭,日头正好晒着正脸,她拿起手中的团扇遮挡着脸,眼望着傅尚风,轻笑道:

“你看这事儿奇怪不奇怪?之前让大胜往院里移栽了几株牡丹,如今竟开花了,奇不奇”

傅尚风也笑着回道:听闻牡丹移栽的第一年是不会开花的,因之伤根而生气。况且牡丹多是春季开花,如今正值旻天,收成之季,怎会开花呢?的确是奇景。”说完他看了看那几株牡丹,的确开了几朵碗口大的花,花色粉红,在阳光下正开脸儿笑呢。傅尚风心想,移季开花的确是奇景,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心中微有些不安,看祁凉秋兴致勃勃的样子,他却并没有讲出来。

“所以说,我马上找了画师来,要他把牡丹图画下来,秋牡丹,多有纪念意义啊。你看这花开的多美,真是美不胜收。”

“你既爱荷花,又爱牡丹,看来是博爱之人。”

“只要是美好的事物,我就喜欢,看了心里舒服。干嘛非得喜欢这个,就不允许喜欢那个?独爱不如众爱,我要把我的爱洒向世间美好的万物。”

“对人可也是如此?”

祁凉秋想了想说,“如果可以的话,品质美好的人都可以成为朋友啊,都可以相交。不过,相交不一定相知,而有固定身份的朋友,譬如你,既是朋友,也是夫君,便只有一个。”说着,她还用小团扇向傅尚风的方向指了指。扇子上的荷花纹路在阳光的照耀下,银线丝丝发光。

“那在下便放心了。况且相交而相知之人,贵精不贵多。有我一人便足矣。”

木棉已经贴心的又端来一把椅子放在旁边,傅尚风坐下了,接过木槿拿来的茶,有点好整以暇的神色。

他们二人,大多都是这样有来有往的聊天,内容也并不深刻,只是聊着聊着,都会不自觉的调侃对方几句而不自知,更显得彼此交谈中的轻松之色。

祁凉秋笑着瞧他,而且有点大笑的样子,因为她的笑已经发出了一点声音,她笑着问道

“前些天不还刚娶过来一位侧妃,这府里的空位子,我看呀,还有不少呢。贵精不贵多,这话说得很好,你呢,你也能如此吗?”

傅尚风并没有生气,喝了一口茶,徐徐道:“当然。”

祁凉秋摇着小团扇,笑着说:“好呀,我可记住你这句话了。假若再娶了她人来,我便在她入府之日,当众宣布,我们王爷向我承诺过,相知之人贵精不贵多,你们都不符合,通通赶出去。”

傅尚风听到,只是微笑并没有辩驳。

她心里想的却是,只便等着再有人进府,我必要在你耳边多提一提今日之承诺,看一看你羞愧的小脸儿。等着打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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