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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 随他去吧(二更)

听到顾述白带兵去了岭南,朝野震惊。

包太傅吓得当场病倒,天云破把自己关在书房许久没出来,朝中有人惊恐有人怀疑,没有一刻平静。

顾怀疆的手抖了抖,差点摔碎了一个茶杯。

“父亲”

顾酒歌等人都十分担心,顾怀疆却摆了摆手,“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说着自顾自起身朝内室走去,蹒跚的背影暴露了心中所思。

而玉扶听到消息之后只是笑了笑,“随他去吧,不必管他。”

便是寻常夫妻也没有“随他去”的道理,天家夫妻更是如此,玉扶的淡定叫人吃惊。

她自己却丝毫不在意,闲暇之时还时常去御湖中观赏盛开的荷花,又命人采集荷叶上的露珠收进小瓮,以待来日泡茶用。

“瑶蓝,你还记不记得那年,父亲带着大哥哥还有二哥三哥他们去竹关打仗,我们在府里收集桂花的花瓣”

她躺在摇摇晃晃的小舟上,瑶蓝手里捧着刚摘下来的荷花花苞,笑道:“自然记得。陛下当时说要酿桂花酒,等他们回来了喝。可是回来的时候老宁帝驾崩了。发生那么多的事,大家哪还有饮酒作乐的心情”

“喝酒是心情不常有,喝茶却是常有的。高兴了可以喝茶,不高兴也可以喝茶。”

玉扶眯着眼睛,小舟上房的蓬顶漏下些许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笑道:“所以这次我学乖了。”

瑶蓝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便道:“是啊,荷叶上的露水最是清甜不过,用来泡茶最好了。夏日喝着清甜润肺,冬日喝着也别有一股气韵。”

小舟在密密麻麻的荷叶和荷花中穿行,忽至一处开朗之地,瑶蓝眼尖得看到岸上站了一个人。

“咦。”

“怎么了”

瑶蓝指着外头,“好像是天太师,想必是来找陛下的。不是说了陛下不愿意见他么竟还找到这里来”

玉扶淡淡道:“罢了,去把他接上来吧。他有话要说,不让他说清楚了憋出病来可怎么好。”

瑶蓝噗嗤一笑,心道天云破被玉扶晾了这么久,看起来的确清瘦了许多。

若玉扶再不见他,还真有可能憋出病来。

她命船夫把船停在岸边,自己下了船请天云破上去。

小舟狭长,地方不宽敞,人多难免拥挤,瑶蓝便没有再上去。

玉扶仍旧躺在原处,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看起来闲适自得。

天云破反倒有些拘束地坐在角落,在这样美好的景致里提朝堂那些烦心事,他自己都觉得俗气。

正犹豫是否要开口的时候,玉扶忽然道:“你知道我躺在这里,会想到什么吗”

天云破一愣,“什么”

玉扶没有睁开眼睛,嘴角却翘了起来,“想到临安,想到西湖,想到二哥带我去乘画舫。想到邀月姑娘在我耳边弹奏一曲春江花月夜,想到五哥和六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被湖面的风吹得很远很远。”

天云破不知她为何说这些,顾酒歌,顾相和顾宜,那些人都在京城。

她躺在小舟上思念的人不是他们吧,而是另有其人。

果然,玉扶又道:“那是我第一次游赏西湖,谁知当夜就意外落水。后来大哥哥及时赶到把我从水里救出来,否则我可能已经死了。”

他于年少时的她有救命之恩,她于他亦是。

两人生死与共,曾同富贵也曾共患难,早就像骨肉至亲一样彼此分不开了。

天云破沉默起来,知道自己想说的话是多余的,上次玉扶有多不愿意听,这次她还是一样。

玉扶忽然睁开眼睛,“天云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她没有自称朕,对天云破也没有称太师,这个问题便不是以君臣的身份问的。

天云破微微颔首,“但说无妨。”

“你一次次怀疑顾述白拥兵自重,包括你今日来找我,尚未开口我便知道你在想什么了。你告诉我,这到底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

若是公心,为的是北璃,是大义。

若是私心,为的是玉扶,是嫉妒。

天云破像是受到极大的压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我说了,陛下就会信么”

玉扶干脆地摇头,“当然不会,朕有自己的判断。”

不是所有人都像顾述白一样,能得到她无条件的信任。

天云破苦笑,“都有。”

这个答案玉扶不得不信。

她挑了挑眉,嘴角的梨涡浅浅的,映着身后的碧叶荷花格外明媚。

天云破道:“一开始,是公心。朝政不是博弈,要想立于不败之地就不能赌,不能把将士和百姓的命赌陛下对一个大将的信任。而后,是私心。”

他坦诚相待,毫无保留,“看到陛下对顾述白毫无怀疑,原本五分担忧,也成了十分的愤怒。”

这愤怒里有嫉妒,他自己看得很清楚。

“那现在呢”

“现在”

天云破笑道:“现在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了,公私分明这四个字说得容易,又有谁能保证做到呢好似陛下,如果出征在外的那个大将换成旁人,比如是欧阳将军,陛下还会如此坚决反对收回兵符、召他回京么”

玉扶一愣,她倒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在怀疑朕对欧阳将军的信任么”

她反问天云破,后者摇摇头,“欧阳将军在北璃最混乱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半分异心,这点陛下很清楚。陛下对他的信任和顾述白不同,可分量不相上下。如果是欧阳将军,我和包太傅也不至于如此担忧。”

他们了解欧阳骐,却不了解顾述白。

玉扶相信欧阳骐,却算不上了解他。

如果这番在西昆的是欧阳骐,而包太傅他们同样提议收回兵符的话,玉扶或许不会有那么强烈的反对之意。

她眉梢一挑,不置可否,也不打算在欧阳骐这个问题上和他扯远。

“你说一开始是出于公心,朕不相信。”

天云破眉头一蹙,“陛下是在怀疑臣的忠心么”

玉扶道:“朕不怀疑你的忠心,而是怀疑你对顾述白的情绪。去岁冬季大雪冰封的时候,你忽然提议让大军向就近的临安购买军粮。当时朕没有怀疑什么,可恰好那批军粮出了问题,导致大军差点断了粮草。偏偏起义军和昆君玥计划在断粮当夜,也就是除夕夜发动进攻。”

她深深地看了天云破一眼,“这件事,朕一直不相信只是个巧合。”

天云破忽然明白了,原来玉扶怀疑是他有意要害顾述白,故意让大军断了粮草。

他的面色微微涨红,“就算我对顾述白有敌意,我也不会对北璃的将士如此狠心陛下对臣连这一点了解都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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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玉扶望着他的眸子,试图在他眼中分辨出一些情绪,却怎么也看不出问题来。

他年纪轻轻,在朝堂已经摸爬滚打了多年,早已练就出炉火纯青的演技,只怕比玉官在戏台上唱得还好。

玉扶自问看不出真假,便道:“朕只是怀疑,并没有定论一定是你。否则你以为你还能安然无恙地做这个太师么”

天云破别过脸去,“和陛下对顾述白的信任相比,这样的怀疑已经让臣痛心疾首了。”

“与太师受到这点怀疑就痛心疾首相比,顾述白的心还好端端的,也实属难得了。”

天云破:“”

她在讽刺自己和包太傅对顾述白的怀疑。

天云破无言以答,他们仿佛陷入了一个死循环,彼此本该互相信任的人其中又掺杂了怀疑。

若他们是只是普通关系倒罢了,偏偏是君王和朝廷重臣,是夫妻,是同僚是最经不得怀疑的关系。

他不满于玉扶对他的怀疑,顾述白又何尝满意他们对自己的怀疑

他想着想着,竟忍不住笑了出来,玉扶同时笑出声来,二人的笑声听得撑船的船夫十分不解。

方才还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这会儿就笑了,关键也没从他们话里听出什么可笑的东西来。

船夫一脸茫然,想了想又继续撑船。

管他呢,听不懂也好,至少不用担心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被杀人灭口。

两人相视而笑之后,这些日子的阴霾似乎尽数退散,天云破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不似来时那么苦大仇深的。

玉扶道:“但有一件事你总得承认。”

“什么事”

“若没有你的同意,包太傅不会做出私自下旨这种事,他是最重礼法的人。这种放荡不羁之举,一看就出自你天大公子的手笔。”

天云破摊了摊手,“臣身为当朝太师,有命翰林院拟旨的权力。至于没有告诉陛下,那是因为当时陛下让臣在府养病,不愿意见臣。是陛下不想听,不是臣私自下旨没有禀告。”

他倒理直气壮一脸坦然,玉扶看了就生气。

她冷哼一声,“多谢太师提醒。下一次太师再回府养病的时候,朕一定记得先停了你的职。”

天云破道:“不会有下次了。”

玉扶斜睨他一眼,天云破认真地摇头,“不会有下一次了,这种事一次就够了,再多未免伤感情。”

玉扶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天云破道:“臣说的是君臣之情,不是男女之情,请陛下不要多心。”

玉扶翻了个白眼。

天云破道:“从此以后你我君臣有商有量,有话摊开了说。臣再也不敢背着陛下做任何决定,也不敢再将自己的私心掺和进来。反正以陛下对顾大将军的感情,臣想掺和也掺和不了。”

“太师若真的能做到无私,一定会成为九州大陆青史留名的一代名相,这一点朕毫不怀疑。”

对于天云破的才能,她从始至终没有怀疑过。

天云破难得听她大大方方地夸奖自己一次,忽然想到从前他们君臣相处,玉扶对他也一向怀有敬意。

是他错了,他不该把自己的私心掺和进来,反倒让玉扶把对他的好感彻底磨灭。

他笑了笑,“青史留名不敢当,但求在年轻体健时为陛下鹰犬,年老色衰时得陛下恩赐,能够衣锦还乡安养天年。”

玉扶原本是笑着的,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年老色衰朕何时介意过你色衰与否”

天云破不禁哈哈大笑,又道:“陛下明白臣的意思就好,年老色衰还是年老体弱,不重要。从此以后臣必以陛下马首是瞻,何况如今还有一个对陛下一心一意的张太保,臣也不敢像从前那般放肆了。”

“朕不用你处处马首是瞻。”

玉扶正色道:“朕要的是忠臣,不是忠仆,你可知道其中的差别”

天云破想也没想,“忠臣以百姓和社稷为责任,忠仆以主人的安危为责任。”

玉扶点点头,“朕年少不懂事,有许多方面还需要你和包太傅等提点。若你们处处由着朕,朕要你们还有何用”

天云破心中暗想,这次他们没有由着玉扶,可玉扶还是我行我素。

他们除了唯她马首是瞻,还有别的办法么

玉扶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没好气道:“然而只是提点,朕毕竟是君你们是臣,哪有臣子背着君王做决定的连师父那样的世外高人他对着别的权贵和君王可以散漫无礼,却知道在外人面前对朕谦和恭敬,你以为是他畏惧北璃的国力吗”

“不是,他是为了给我颜面。而你呢你和包太傅为国一片忠心朕从不怀疑,可有些时候你们背着朕做那些事情,只会让朝臣觉得朕没有做主的权力。长此以往朝堂能稳定么北璃的民心能安么”

天云破点点头,“陛下在朝中换血,又封了张太保与臣和包太傅并列三公之后,臣心中确实有些忐忑,以为陛下不再信任。可想了几日便明白了,陛下放心,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他抬起头看着玉扶,“至于包太傅,他提出辞官告老还乡。”

玉扶心中咯噔一声,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甚至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包太傅对朕的举动有怨言么他是不满朕扶持张太保,还是不满朕纵容顾述白”

又或者,他在用这种方式威逼自己听从他的决定。

一瞬间,玉扶脑中闪过许多念头。

天云破忙道:“陛下不要多想,包太傅年事已高,早就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了。之前是因为陛下没有回朝,太傅放心不下朝中的事。及至陛下回朝他又担心陛下年少无力主事,所以拖着病体留在朝中扶持陛下。”

“虽然先前有月狐、天枢二位医仙为太傅诊治调理,可他毕竟年老,再怎么调理也不可能像年轻人一样。他告诉臣看到陛下能够独当一面,还懂得如何制衡朝中的权力,他很放心,所以才想告老还乡。”

玉扶闻言心中松快了许多,看来是她多心了。

“太傅的身体不好,你随朕一道出宫去看望他吧。”

天云破颔首,朝着船夫使了个眼色,船夫立刻会意地朝岸边靠去。

二人上了岸,玉扶一行走一行道:“可顾述白大军还在赶往岭南,这件事没有解决,太傅竟能放心离开朝堂么”

天云破笑了笑,“太傅说,陛下一定有自己的决断。退一万步说,就算顾述白真的造反,有顾侯爷在他也不担心。”

玉扶:“”

说到底还是她和顾述白不够让人放心,似顾怀疆这样,仅凭那里在长生殿的一席话就让包太傅对他彻底卸下防备完全信任,这种能力实在令人心服口服。

玉扶叹了一口气,“何时朕也能做到这样就好了。”

天云破仰天思考,“大概要等陛下五十多岁,满脸褶子的时候吧。”

------题外话------

顾侯爷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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