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杨温瑜（六）

南烟此时并不在玉马城，若不是他在，我兴许会白跑一趟。

“长公主人在那处。”他给我指了位置。

“有劳将军。”

南烟正在巡视一处堤坝的修建，身着一身将军服，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气，多年的风霜下，依旧掩藏不住她的光彩。

我缓缓走过去。

远远她便看见了我，还有一瞬的怔神。

我知道，她认出我了。

“这一处，记得仔细一些。”温声说完，她便朝着我走来。

四目相对，一时间，却都不知如何开口。

“多少年不见，怎的突然过来了？”良久，还是南烟率先开了口，声音爽朗，带着些许怀念，还暗藏着些许疑惑。

以及一丝试探。

我容色未变，依旧温言：“在书院待得久了，便想出来见见旧友。”

“你入北璃，当是只见了我吧？”

“成周兄日后，自有机会相见。”

此话一出，气氛又默了一瞬。

“你如今，可有活成自己想要成为的模样？我见你……应当许久没有重新穿上女装了。”

“有得必有失，”南烟淡淡笑着，一扫眼眸深处的遗憾，“终究是我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的确。”

“这次见朋友，想在这边待几日？”

我顿了顿。

“家中在为二弟议亲，我借此机会才离开。”

“难得有机会出来缓口气，兴许几个月，兴许……会更久吧？”

听着我的话，南烟似忆起什么，眸中划过些许不明情绪。

“那便在我府上住下，忙完这里，我也有一段时间喘息，正好，能带你看看我们这边的锦绣河山。”

“如此，有劳长公主。”

南烟的神情停滞了一瞬，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吩咐人带我去休息。

这么多年，似乎什么变了，却似乎从未变过。

“先生，您住这里，长公主的住处就在您对面，旁边便是书房。长公主吩咐了，里面的书，您可以随意翻看。”

我微微欠身，待他离开，安置自己的包袱后，便去了书房。

须臾，抱着两本书回了房间。

打开窗户，我坐在床边，就着书细细研读。

我知道，或许暗处正有人在盯着我。

傍晚时分，下人敲门，“先生，长公主请您过去用膳。”

我微笑致意，不慌不忙合上手中的书本。

再回来时，书本下压着的头发已经落在了地上。

她还是怀疑我了。

一个浸润朝堂十余年的人，若还如从前一般，轻易被我说动。又如何能将那些想打她主意的人都击退。

我微不可察的摇头。

我虽是云竹书院之人，却还有一层如今的身份——东凛未来太子妃的表哥。

南烟手中有人手，想查到我过去的踪迹，轻而易举。

也自然知晓，我在来北璃之前，先见过一趟东凛未来的太子妃。

好在，这一次，我做了极大的心理准备，无论多长时间，我都等得起。

接下来半个月，南烟依旧早出晚归。每日，我都会陪她过去，回来便待在房间，偶尔坐在院子里，直至她回来。

“这里的检查工程差不多了，这两日可以收拾行李，后日我们便离开此处。”

“不知长公主接下来，想带我去何处？”

闻言，南烟似乎早已想好，不假思索开口，“去吴江吧。”

我闪了闪眼眸。

“你可还记得那是哪里？”

我含着笑颔首，“怎么会不记得？”

吴江离这里不远，但更重要的是——

那是十二年前，南烟第一次手握权势军队、踏足的地方。

也是我第一次，插手朝政的开始。

到吴江时，此刻，她已经脱下盔甲，穿上了女子服饰。

是我请江南绣娘，按照北璃款式做的。

“好看吗？”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我仔细端详后，给出了建议。

南烟的脸上鲜少升起一丝女儿家的娇俏，“那便这样穿吧。”

我沿着江边漫步，她便陪在一旁。

巨大的堤坝横空而起，当初修建时又满是风雨，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和心血、又经历了多少苦楚，我这样的身外人，从未牵涉其中，虽不能感知，但看这壮阔场景，也能想象几分。

“当初，我一筹莫展之际，有人将一妙计送入我营帐，”南烟婉言笑着，许是穿回女装，声音也温柔了些许，“是你做的吧？”

我低笑不语。

“虽然艰险，但至少，这么多年过去，这里的百姓，从未再受到水涝的侵害。”

“长公主怎知，良策心中所想？”

南烟愣了愣，笑着移开目光，“我知道你杨大公子素来心系天下，不过，你眼中的怜悯，都快溢出来了，我想当看不见，也不可能。”

“这么明显吗？”我笑着收回目光，“他们都说，我心绪不浮于脸，我还以为没人看穿。看来长公主这些年，眼力好了不少。”

南烟沉默良久。

我自顾自往前走着，等着她的下文。

“我还能唤你良策吗？”

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才惊觉，她方才并未和我同行。

回过身，我微笑着点头，“当然。”

“既然如此，良策也唤我名讳吧，”南烟淡淡笑着，又恢复了一贯的神色，“总觉得‘长公主’三个字，从良策口中说出来，格外拗口。”

我但笑不语。

接下来的一切，虽然缓慢，却都在我的计划之内。

除了……突然出现的小妹。

她告诉我，要加快进程了。

或许，是我太过留恋，所以总想着慢慢来，也可以让悲伤的结局来得晚一些。

小妹从最开始出现，便想将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小妹你或许忘记了。

我们和她，隔着一个国家。

我和她，更隔着利用。

为了彻底断掉这条线，知道南烟站在门外，我故意说出了这番话：

“她终究华贵，是北璃皇室之女。杨氏祖训，与皇室不可缔结良缘。”我淡淡垂眸，遮住了眼眸中的阴霾，镇定自若喝茶。

“大哥，你太让我失望了。”

看着小妹气极离开。

小妹只是身外人，尚且如此生气，她应该……更难过吧？

冰凉的茶水入腹，我的心，好似也如此茶水一般，苦涩而刺骨。

我知道，自己亲手掐断了她最后一丝期盼，也掐断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