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入座后，三世屏退左右，连白落澄和苏妃也被他找理由拒之门外。

“姑姑，我有事在身，您请自便。”既然皇帝不愿他人在旁窥听，落澄求之不得，他与苏妃招呼了一声，匆匆赶往梅落园。

偌大的前厅，只有白之涯和三世皇帝肖止哲两人，对弈长谈。

“之涯，一晃七年之多，安然已去，诩烟出走，你亦不在，朕…孤立无援。”三世的语气，满是伤感和落寞，“你当真不再回来辅助朕了吗？”

棋盘无局，白之涯执上一子，沉静淡笑：“陛下，事易时移，纵观天下，已无人能威胁到陛下了，草民平庸，再无能处为陛下分忧。”

三世苦笑，缓缓落子。

落澄悄悄走进卧室，本想捉弄萦轩一下，谁知这丫头不仅霸占了他的书案，还伏在案上酣睡。他默默靠近，萦轩睡得正香，手里还握着毛笔，落澄小心翼翼抽出压在她手肘下的宣纸，纸上只寥寥几行：

纤云弄巧

飞星传恨

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落澄双手轻垂，心头似是五味杂陈，一纸数行，写的是词，抒的是情，她心有惦念，念的是何人，无从可知。落澄微怔，提起另一支笔，自行补了下阙：

玉壶倾落

琉璃错弃

月霜残雪一地

初雨燕回花有信

子规戚戚杳无音

伴随一声轻叹，落澄悄声离开，不打扰熟睡的萦轩。

出了门外，落澄抬头向皞风三人使了眼色，示意他们下来。

“情况如何？”落澄沉声问，碧落恭敬回禀道：“人数应有八人，遵照少爷嘱咐已将他们引去西厢，目前撤离了一半。”“一半？”落澄眉头一紧，“另一半有何动作？”“尚无，但藏匿了起来，需要铲除吗？”落澄略作沉吟，冷静道：“暂且按兵不动，你等稍作戒备，勿打草惊蛇。”“先生可知他们是何来头？”青泉不由询问。

“若我推测无误，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还有其他目的才有所停留，二是来的共有两拨人，各为其主。”落澄负手而立，神色平和。“两拨人？难不成是忠魂堂的人？可另一拨又会是谁？”皞风若有所悟般念道，“说到忠魂堂，不得不提的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血影门。两家暗斗数年，不相上下。”“不对，府中地域有限，若是两家死对头，碰见了难道还相敬如宾？”青泉反驳说。碧落认同地点点头：“如此说来，便只有第一种可能了。”

落澄任由他们三人不停揣测，默不作声，抽丝剥茧，层层思索。

两拨人…其他目的……落澄眼神一冷，疾步赶去前厅。

刚到厅门，便遇上白之涯和三世从里面出来，落澄急忙躬身行礼。送走了皇帝，落澄面带忧色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白之涯倒淡定，嘀咕着今晚吃什么。

“无事？”落澄蹙眉问道，白之涯挑眉侧目：“该有何事？哦，你是指那些盘踞家中的不速之客？安心安心，并未有动静。”“他们的目标或许是你。”

白之涯摆了摆手，好不悠哉：“是祸躲不过，你爹我也不是省油的灯。”落澄愠恼，不满地瞪着他，惹得白之涯哈哈大笑，他摸摸落澄的头，道：“懂得关心爹啦，为父甚是安慰。”

见这个不省心的父亲如此吊儿郎当，落澄极为不悦，自上次见过木诩烟，他的心不曾一刻安宁。

朦胧中，明笙站在黑暗里，背影绰约。

“明笙！”萦轩大喊，举足奔去，四周雾起，明笙缓缓转过身，泪流满面。

“萦轩…我爱他，我不想死，我想活着，跟他一起活着……”

萦轩停下奔跑的脚步，呆若木鸡，明笙忽然凑近眼前，抚着她的脸，哭诉道：“萦轩，我好想和他长相厮守，你既知我心意，为何还要心系于他？”明笙慢慢向萦轩倾身贴耳，话音空远，“而你本不属于这里，为何还要在此逗留，占据本不属于你的身躯呢？”

“？！！”

萦轩猛地张开眼，心有余悸。

拭去额头的冷汗，她看见了那被白落澄补充的下阙。

阅后，萦轩冷冷轻笑，自顾自话：“借物抒怀，你不是从未爱过吗？有什么好心碎的，又有什么好期盼的……”

话虽如此，可心头依然蒙上一层酸苦。

将纸撕了两半，萦轩步履虚软，恍恍惚惚地走出了门外，园中安静，犹如身至与世隔绝的仙境。方才的梦魇还缠绕心间，天旋地转，萦轩感到不适，只想快点回到自己的房间，不料脚下失衡，栽倒在地。

碧落、皞风和落澄闻声过来，扶起萦轩，此时她状态迷糊，显得精神不振。

“她中了迷香。碧落，掩上口鼻，将我房中门窗全数打开。”落澄隐隐生怒，沉声而令，“皞风，我改变主意了，杂草过于碍眼，拔了。”

说完，落澄抱起萦轩去了隔壁药室。

“碧落，去熬一碗醒神汤来。”落澄吩咐下去，开始为萦轩施针，他向来冷静敏锐，无人能在他眼皮底下动手脚，这次走了眼，全因心思都挂在萦轩身上，忽略了室内的异样，害她中了阴招。想到这，落澄内心十分自责。

喂下醒神汤，萦轩苏醒过来。

“怎么回事？我头胀得很，好不舒服。”萦轩起身扶额，痛苦道。“你中了迷香，需缓上一阵。”落澄抬手想拨去萦轩脸边的发丝，萦轩想起了那个梦，连忙把头撇向一边，不让他碰。

落澄以为自己唐突了，默默收回手。

这时，端水进来的碧落化解了此刻尴尬的氛围。萦轩下床擦了一把脸，说道：“我没事了，我要回去。”落澄站起来，让开了道，萦轩毫不犹疑地擦身而过，大步流星。

“萦轩为何会中迷香？”待萦轩走后，碧落说出心中疑问。“她是误中而已，下迷香之人的目标本该是我。”落澄轻推窗扇，静静目送萦轩离开的身影。

随后，皞风回来复命。

“回公子，属下疏忽，逃去一个。”“为何？连你也敌不过么？”“此人路数奇怪，招式如蛇，敏捷如鼠，趁属下不留神飞檐遁走。”

「负屃…血影九子之一，难道他们知道烟姐来过？不对，应该还有其他目的……」落澄踱步，沉入深思。

——慕容府——

“你可回来了。”见萦轩向翠雨院走来，明笙满心欢喜，可萦轩的神情却格外低沉，“怎么脸色如此之差，可觉不适？”明笙关切地问，萦轩摇摇头，抱住了明笙。

“对不起…对不起……”萦轩不断道歉，明笙拍拍她后背，以作安慰，“没事了，陛下到味绝坊用完晚膳便会回宫，你大可放心。”

傍晚，明锵火急火燎地走进翠雨院。

“陛下临时改变圣意，今晚要留宿咱们府。”明锵神色凝重地说。明笙、萦轩和雪皊三人听了当即心若悬空。“如此看来，今夜定是个难熬之夜。”明笙面带忧色，喃喃道。“住一晚而已，何谓难熬？”萦轩本来只是担心撞见皇帝，但听明笙这么说，好像事情并不简单。“陛下夜不能寐，常常要服用安神药，丑时过后才勉强入睡。”明笙解释说，“传闻，陛下是被梦魇纠缠，才无法安寝。”“妹妹少胡言，陛下宵衣旰食，忧心政务才致使寝食不律。”明锵责备，明笙立刻闭口不言。“所以呢？麻烦在哪？”萦轩一头雾水，还没领会个中含义。“陛下就寝前那段时光该如何消磨，这便是个难题。”雪皊一语点醒萦轩。「这皇帝可以啊，熬个夜也要拉人陪。」萦轩瞠目结舌，暗想到。

“我是借机过来通风报信的，要马上赶回陛下身边，畅欢楼就不必考虑了，眼下他应该在那了。明笙你们去找落澄商量对策。”说着，明锵又看向萦轩，“你给我好生呆着，别惹事端。”萦轩白了他一眼，明锵无空反击，风风火火地离开。

落澄得知明笙来意，不紧不慢地为她三人倒上茶。

“我们的皇帝陛下，还真令人捉摸不透啊。”落澄浅叹道，“你家哥哥就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我，然后跑了？”明笙摊摊手，一脸无奈。

“你们在纠结什么呢？不过是打发他睡前时间，随便抚个琴唱个曲什么的，都行呀。”萦轩说得轻巧，惹来众人侧目。

“萦轩姑娘，那可是皇帝。”

“就是，皇帝陛下怎可怠慢。”

青泉驳斥，碧落附和，萦轩当堂语滞。

“落澄，你有什么法子吗？”明笙把视线转向落澄，期望他能给出解决的办法，毕竟事关慕容府。

落澄沉默不语，几位门生小声商榷，萦轩则在一旁托腮发愣，她不敢再多言，怕说多错多，惹人笑话。

会客室飘着阵阵梅香，原因是室内多了几枝插瓶白梅，萦轩望着它们出神，其中有两朵白梅，花开并蒂。

“碧落，我没记错的话，肖朝的民间舞只分独舞和群舞两种对吧？”萦轩盯着梅花，突然发问，没有发觉大家因她出声而静了下来，“那有没有试过跳双人舞呢？”

萦轩转过头，发现每个人都望着她，一时羞赧。

“你接着说。”

得落澄准允，萦轩清了清嗓子，说出自己的设想：“既然你们说不可怠慢皇帝，就表示寻常表演是不可行的，必须给出一些新颖特别的节目。我想，如果将舞蹈的人数稍加改变，会不会变成一个全新的表演呢？两人跳相同的舞步，但动作相反，就像照镜子那样，有没有很特别？”萦轩兴致盎然地看着众人，大伙面面相觑，不是觉得这个想法不好，而是他们从来没想过在事物原有的基础上作出所谓的改进。

“你真有趣。”落澄扬起微笑，目光深邃，“就按你说的做。”

“可是献舞的舞姬该何处寻找？府上并没有专供消遣用的优伶，明锵少爷说陛下已然在畅欢楼，加上她们认得碧落，从那借是行不通的。”雪皊指出了关键，难题刚得到解决方案，又陷入了瓶颈。“确实，若跳不好，恐怕陛下会怪罪，选人必须谨慎。”明笙苦恼起来，“如今时间紧迫，畅欢楼已不能做考虑，还能从哪里选来优质的舞姬呢？”

萦轩和青泉偷偷瞄了碧落一眼，不作声。

“我可以。”碧落自告奋勇，她不想因一己之惧让大家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另一个，萦轩你来。”萦轩惊愕地看向碧落，失笑道：“我只跟你学了一日而已，你也太看得起我了。”“碧落，你可有把握？”落澄秉持一贯镇静作风，毫无如临困局的样子，碧落想了想，点点头。

“不是……”萦轩吓得一骨碌爬起来，“万一搞砸了怎么办？？”“你有所不知，近几年，附近的歌舞坊已被畅欢楼打压得纷纷停业，如今仅剩畅欢楼独大；况且双人对舞史无前例，你我合力应能解燃眉之急。”碧落劝说道。“可是…如果皇帝不满意，不是要杀头的吗？”萦轩一想到最坏的后果，心就怦怦直跳。“别畏畏缩缩，此事迫在眉睫，还是说你有更好的决策？”碧落急了，萦轩自然是没法子的，唯有勉为其难地答应。

“那好，我和萦轩到园外编排舞步，剩下的交给少爷您了。”碧落说着拉起萦轩，“等等。”落澄叫住她们，从内室拿出两副雕琢精致的桃木面具，交给两人，“如此便万事俱备。”萦轩不满地瞥了落澄一眼，心想这家伙该不会一早就料到这一步吧？

“那脸上有伤的丫头是谁？我怎没见过？”

夜渐深，白之涯偶然经过梅落园，瞧见了萦轩和碧落在园中练舞。

“回老爷的话，那是慕容三小姐的婢女，叫小红。从前不曾到过府上，只是这两三月才频繁走动，听说差点成了少爷的门生。”身旁的小厮回道。“哦？我竟错过了这等趣事？”白之涯远远看着萦轩，一时跌入回忆，淡淡的笑容泛起。“老爷，你笑什么？”小厮懵懂地问。

“无事，只是看着那丫头，恍然忆起一位多年前的故友。”

一切如预想的那样，肖帝三世将近子时才从畅欢楼回到慕容府，精神奕奕，没有丝毫睡意。本已困倦难耐的慕容府同仁，不得不提起劲，打点伺候。

“镇定些，先生已安排妥当，你们只管好好地献舞便可。”雪皊握住萦轩紧张得发抖的双手，安抚道。“没错，你要相信自己。”碧落将面具递给萦轩，然后戴上另一个。

三世懒散地靠卧上座，听闻是伶人献舞，不免有些意兴阑珊。

灯火幽幽，两名云裳佳人，袖挽轻纱，缓缓入场。

见只有两个舞者，舞姿翩跹，动作相同却又相对，宛如照镜般，令人耳目一新，三世不由自主地坐直身子，认真观赏，加之案前梅香扑鼻，更是如痴如醉。

碧落为了迁就萦轩，编排的舞步难度不高，能在两个时辰内速成，可见萦轩还是有舞蹈天分的。

透过面具，萦轩看到皇帝眉开眼笑，心中暗喜。

表演顺利完成，萦轩和碧落匆匆退场。三世对这场演出拍手叫好，他饶有兴趣地问左侧的慕容傅：“这种舞朕从未看过，有劳慕容相费心思了。”“能得陛下欢喜，老臣如愿足矣。”不等慕容傅奉承，三世又问：“如此有新意的舞，可有名称？”“这……”慕容傅回头看了看落澄，恭敬回道：“陛下，其实今夜的余兴节目，是落澄世侄的构想。”

落澄起身，躬身一揖，回话说：“回陛下，此舞双人同起，相对而舞，如天上比翼鸟。故臣起名曰‘比翼双飞’。”“甚好！白之涯，你儿当真是才识过人！”三世拍案叫绝，连喝三杯，白之涯谦虚作礼，不多言。“再过几日便是‘锁寒祭’，这舞定要上场，广泛流传！”再喝一壶，三世微醺，竟生出了困意。

“呃…朕有些倦了，诸位散席吧。”三世由王太寅搀扶，晃晃悠悠地离开，“恭送陛下。”众人行礼，今晚总算告一段落。

“幸好有惊无险。”萦轩如释重负，和碧落偷偷摸摸赶回翠雨院，避免路上碰到府外人，节外生枝。

“碧落，我要去方便一下，你在房里等我。”萦轩招呼道，碧落应了一声，便转身往翠雨院走去。“嗯？”萦轩没走几步，困惑地回过头，“碧落长高了吗？”没多细想，毕竟人有三急需赶紧解决。

“太寅啊…我方才好似看到她了。”路上，三世迷迷糊糊地说道。“陛下您醉了，老奴扶您回房歇息吧。”

三世推开王太寅，略有不满：“朕想到花园走走醒醒酒，你在这等着。”王太寅哈腰恭维，退居一侧。

夜色浓重，明明困意袭来，却眼睑难合。三世在后花园闲逛，心事重重，这么多年来，往事缠绕，难以入眠，是无法挽救友人的性命而感到懊悔，还是……三世双目瞠瞠，不可思议地望着高处，那个触目惊心的倩影。

云裳飘飘，彩带飞扬，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子立于围墙之上，俯视着三世皇帝肖止哲。

“诩烟？！”三世转身就跑，惊慌中迷了路。

却在这时，遇上回来的萦轩。

为避人耳目，她戴着面具，依然是献舞时的装扮。

看到远处的皇帝陛下，萦轩杵在原地，顿时进退两难。「还是应该行个礼吧？」萦轩思量着，不敢轻举妄动。

“你…终于回来找我了，适才观舞时我就知道是你。诩烟，你还在怨我吗？怨我未能及时挽回安然，保护好他一家几十口的性命？”三世喃喃自语，萦轩听得一脸茫然，“对不住…我对不住你，更对不住安然…”三世痛心疾首，捶胸顿足，腕上的宫铃微微作响，“我答应你，我会全力追查安然及其一家人之死，请你宽恕…原谅我吧……”

就在这时候，一名红衣人飞越围墙，手持利剑向萦轩刺去。

萦轩和三世大骇，萦轩闪身躲开，手臂仍然被利剑所伤，三世疾呼：“玄影卫何在！！”一声令下，数名藏于暗处的玄衣隐卫现身，与红衣人展开交锋。然而，红衣人意在萦轩，见缝插针，稍有空隙就攻击萦轩。可惜萦轩手无寸铁，抵抗不了多面夹击。

正当身陷囹圄，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神秘人从另一方穿堂而过，风驰电掣，将萦轩拦腰抱起，带她脱离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