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纵海成荒

此时，有倾盆骤雨，噼哩吧啦直落，落满了黑暗占据了的天地里，衬托了这满怀的离别凄意，冲刷不去！

寒意悄然侵袭，染霜结雪，大海剧烈搅动，终成了势若吞天的黑色漩涡！

海水喧哗如神嘶，龙吟乍现于这方黑暗的空间里，一条巨大水龙，由漩涡中踏浪而出，挟万钧海水，向灾黟冲撞而去！

与此同时，鲛女虚弱的声音，竟穿透了噪杂的万物吼声，漫了过来。

“凛冬将至，寒月茫茫！

冰封万古，纵海成荒！”

这彷如上古神咒的颂声一经吐出，海水经由梦远遥坎道术的催动之下，声势更为浩瀚！

半空中那条翻滚着的庞然巨龙，顷刻间凝为冰龙，仿似镀上了一层厚厚银甲，爪牙咸集，鳞须毕现，驱动风云，轰如天崩。

灾黟目光骤凝，喝道：“远古纵海成荒大阵！难道玄海宝图也在你身上？！”喝声乍起骤湮，在庞大冰龙挟力一击之下，竟将灾黟撞入了波浪涛涛的海里！

梦远遥闭上双目，展开灵识，双手指诀连掐连换，驱动太上道术化生的庞然龙物，与灾黟在海底激战了起来！

灾黟初时惊诧那足以改天换地的远古宝图竟在寂迷海一个小小鲛女之手，但细细一想，断无可能，于是沉凝应战，它凝神对敌，狂暴的力气便一举搬回了劣势！

海底搏龙，那双蕴含无匹巨力的拳头每每砸出，便砸的海龙冰块纷飞，海流逆回！灾黟一腔豪气大升，嬉戏之余，嘴角又掠出了极为阴狠的笑意。

潜龙在海，虽身处劣势，却也不至于仓惶而败，但梦远遥心知肚明，败亡只在早晚之间罢了。

梦远遥御龙苦战，海底如沸，喧哗如神鬼之声。他清冽的眉宇忽现苦意，对身边的白蓝紫道：“紫儿，你可听小哥哥的话麽？！”

白蓝紫娇躯微颤，丽眸凝在梦远遥脸上，知他心意，道：“小哥哥，紫儿……”

梦远遥闭目微笑，道：“我知紫儿最是听话，你快些走，我拖延它一阵，随后找你。”

白蓝紫清丽面容上忽现不忍之色，只得答道：“好，小哥哥，紫儿往东去，若三日后不见你，我便……”

这决绝的话儿还未说出，梦远遥突然全身剧烈战栗，口中血箭连喷，染红了脚下海水，人也随着开满半空的血色花，零落坠下。

白蓝紫被吓得容色惨白，纤手拉过梦远遥，拥在怀里，连口叫道：“小哥哥！小哥哥你怎麽了？！”

梦远遥脑海之中剧烈疼痛，仿佛有物欲钻裂天顶而出，他神智虽然模糊，可仍是听到了白蓝紫歇斯底里的哭声。而一双眼皮仿佛重逾千钧渐显沉重，他看到了白白蓝紫身上雪衣已被自己血渍所污，嘴角不由得浮起了歉意的笑，虚弱道：“对不起紫儿，把你衣服染脏了……”

白蓝紫泪眼迷濛，摇了摇头，清泪就如一双双美丽的蝴蝶，炙热而飞。

灾黟踏波而出，负手悠然而立，望着两人道：“你的小哥哥被我伤了神魂，但是你放心，老夫下手并不重，足以有时间让你们互诉离别情殇。”

梦远遥听着灾黟幸灾乐祸的话语，深邃而清澈的目光在这几人不曾察觉的时候，慢慢的袭染上了煞血的颜色。

白蓝紫深陷于庞大的害怕之中，紧紧的拥着梦远遥，讷讷的只是哭。

灾黟颇感无趣，不耐烦道：“我道该是如何感天泣地的离别，原来竟是如此无聊。不好玩，真是不好玩之极！”

它连连感叹着，硕大拳头猛地一攥，暴风忽生，这一拳似是撕裂了空间与时间，一瞬息，已轰然眼前。

白蓝紫一身彩裳被灾黟这充满煞气的拳风吹的飒飒作响，她青丝如瀑，向后纷飞，丽眸对灾黟这越来越大的拳头一顾不顾，只是满含情致的望着梦远遥。

临别一眼，所有话语哽咽在喉，却赋于这双丽眸深望之时。

梦远遥，你，可明白麽……？

梦远遥神智昏沉，早已不能动弹，在这灾黟拳岳袭来的一息，在这生死别绝的一息，身躯竟被白蓝紫轻轻的推向了远处。

梦远遥忽然就觉得心头一颤，眼中一酸，有泪滴，在他每每告诫自己不可再轻易哭泣之后，如脱缰的骏马，又已奔腾而出！

他那双泪滴洒落的眼眸，忽然间，已皆是赤红之色，燃烧尽了眼瞳之别，尽皆是杀伐之意的血赤之色！

“吼！！！”

巨龙悲嘶之声，在身后乍响！

他霍然转身，就看见一袭彩裳，在半空中零落而坠！他满目间皆是阴沉的怒意，可在看到白蓝紫被灾黟一击而飞的身影，眼瞳里喷薄的火色竟稍稍一缓。

他迈步而去，每一次迈步，竟都带着威猛之势，相距千丈，他只迈出了十步，十步如踏出自然之力掌控，竟在白白蓝紫跌落入水之前，将她接入了怀中。

灾黟怒目瞪着三番五次变换气质的梦远遥，嘴角颇是不屑的微哼。

梦远遥揽着白蓝紫入怀，见她已昏迷了过去，因绕指戒之故，为她抵挡了灾黟多半巨力，故而受伤虽重，但是性命却无碍。

可梦远遥眸中赤色未消反炙，他一抄手，与梦远遥身躯相等的三目明珠剑乍凝手边。

这柄魔剑不知怎地，比之此前，魔气浩瀚了千万倍不止。

它镝声长鸣，兴奋异常，魔啸戎伐之响萦满四塞，那三目中嵌入了血魂魔珠的一目，如黄天睁开的魔眼，血色一时间映亮了无边世界。

“三--目--明--珠！”灾黟浑身发颤，却一字一句的，铿锵说出。

梦远遥引剑在手，火色目光只在剑上流连不去。

“灾黟，再接本尊一招如何？！”

这几个字，他淡淡吐出，竟含满了无上威力，不容灾黟不应。

“你……你！！！”

“这一招过后，便放你走！”梦远遥缓缓阖上血目，淡淡道，“但奉劝一句，这方天地已不如从前，你此后若觅地静心修习，或许可证无量魔道。但若仍是肆意为非，魂飞魄散之时，也就在三五日间而已。”

梦远遥说完这些，蓦地睁开双睛，七尺长的魔剑，轻轻飘飘，毫无花哨的向灾黟当胸刺来。

天地海疆，在他这一招使出之时，忽然静簌。

灾黟长长的马脸竟被梦远遥这平淡无奇的一招吓得惨白，它口已不能说，身已不能动，仿佛就连脑中所想都已迟钝了百倍。

魔剑当胸而凝，风细细，波轻轻。

灾黟重获自由，一张老脸吓得惨绿，在胸口起伏，大声喘气不休之际轰然跪倒，竟对梦远遥拜了九拜，巨目中似是有泪光徘徊。

梦远遥燃烧着天火的瞳光似也有淡淡的水色，他收了魔剑，安然受了灾黟九拜大礼。

“灾黟，你要牢记本尊刚才所言。”

灾黟微微攥着拳头，点了点硕大的头颅，身魂倏忽变小，终于消失在了这方无尽的黑暗里。

梦远遥看着灾黟消失，忽而自嘲似的笑了笑，轻语道：“我知你不会听，却为何还是说出了口？！”揽着白蓝紫踏波而立，魔气氤氲许久后，始才飞临海岸。

他放下白蓝紫，却招出了“身生彩凤飞翼”。

手指轻摩剑锋，有凤唳之声，应指而鸣。

“不要告诉他们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本尊或许可应你一事。”他眼眸里火光灿灿，对游曳而来的鲛女说道。

鲛女身躯凫水，身上波水烟光渐淡，她苍白美丽的面颊上绽放苦笑，道：“我施展吊命之术，忍痛缚魂于体，便是想央求他们一事。”

“十二个时辰之后，他们便会先后醒来的。”他恋恋不舍的抚着仙剑剑身，缓缓道。

“可我已等不到那时了。”

“我知道。”他执剑于手，长身而起，指上凝黑气如丸状，弹指而出，没入了鲛女胸口。

“这是本尊真魂之力，可助你延命一日。”

“多谢你，我定会守口如瓶。”鲛女微微颔首，强行缚魂于体的痛楚竟然也已消失了。她深深的望了一眼此时的梦远遥，鱼尾轻摆，潜入了海水之中。

梦远遥目中火光也在此时，渐渐稀薄了起来，他收剑盘坐在了沙滩上，微微叹息了一声。

随着轻微的叹息响起，原本就属于这方天地的庞大黑暗，就如洪荒潜伏狩猎的狞兽，悄然无声的，袭击了过来！

一刹那，暗黑笼合！

这片浓重的黑，仿佛便是这方天地自开天辟地以来，始终唯一的色调！

贴地而流的清湍，汩汩潺潺，汇入了海泊。

海浪轻轻柔柔的漫涌上了沙滩复又退了回去，如此反反复复，竟不知疲倦。

沙子细湿却十分温暖，上面散落着许多色彩斑斓的珠贝蛤壳，只是曾经躲藏在里面的柔弱生灵，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悄悄逝去了。

这个世界里的万物，生生死死，不也如这片海疆的潮汐一般，接首衔尾，周而复始？

此时，这片濡湿的沙岸上，不知何时留下了一条生物蠕爬过后的痕迹。

顺着爬痕瞧去，便可发现原来是一只海蟹，正在横行无忌，高举着一对强壮的螯钳，耀武扬威。

海潮随即涌了上来，待退去后又吐出了一只海蟹。

这只海蟹被浪波掀了数个跟头，好不容易才停住，却是腹部朝天。它十分害羞，挣扎良久，终于才翻过了身。

刚才那只海蟹瞪着黑色眼睛望着这只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似是被它蠢笨的翻身姿势惹笑了。于是，擎着自己引以为傲的螯足，向着笨蟹直冲过去。

笨蟹刚刚稳住阵脚，就看到恶汹汹一只大蟹不知何故朝自己横行爬来，想是被这厮无礼的举动激怒了，蓦地也擎起了自己稍显弱小的螯，严阵以待。

蟹性最倔，钳物不知松。

于是，两只小东西便大打出螯，彼此钳制，敌进我退，敌退我追。

鲛女浮游在离岸不远的海里，已呆呆的望着这两只蠢笨的海蟹，打斗了许久。

此时的她，纤纤素手里握着一支玉盒，玉盒清光淡淡，如春天最香的花，朵朵都点在了她美丽，却又毫无血色的面容上。

她眼里的眸光也是清清淡淡的，充满了一种别致的情色。

海潮漫漫，更加显得廓辽夐静。

她脸上无喜无悲，感觉着时光不疾不徐，却又如岸上清流，涓涓而逝。有许多往事，不也就这样被它不知不觉的，捎到了彼之远岸，天之云涯——

那是你所在的地方，我却迟迟不能抵达。

这好笑的时间，总是想方设法的要让我们明白一些道理。

那些想要珍惜的，往往会失去。

那些不屑于顾的，偏偏会得到。

凉水泼头梦倏醒，一朝明悟又能如何呢，本就是世间一场来兮归去而已。

鲛女微微苦笑，那双美丽的眸里，仿佛翻开了时光刻下的至情书。

柔软玲珑的耳际，也仿佛听到了时光谱写的旧时歌……

“燕子归去来兮，还记否陌花初开之时？”

“韶光不复回矣，已明了无何奈何之意。”

她恹恹自语，眸里安详平淡，静静的听聆着时间，于眉间心上，似绢滑过。这每一分，每一秒，都已用来回忆，她仿佛要将那些已逝去的时光，再重温一遍。

再在深爱着自己的父母面前任性一次；

再在自己不太喜欢的姊姊身边淘气一回；

再在自己深爱着的人儿怀里哭泣一场……

不够。

这短短一日的时间，怎么够……！！！

也不知鲛女想到了什么，她再也不能保持那副淡然的模样，眼圈忽然之间就红了，硕大的珍珠，一颗一颗，又凄然如花般凋谢。

轻轻哽咽的声响，有凉凉的悲意使得珠贝破碎，鱼龙跳波。

沙上的两只螃蟹，也突然的停止了斗志昂扬的拼争，嘴里喷吐着一个个小小的泡泡，黑色小眼一只缩在甲壳，一只探了出来，十分好奇的遥望着珠泪急流的鲛女。

海风轻柔，终不知今夕何时。

不远处，忽有沙粒微响，吓了这两只呆蟹一跳。它俩又像一对好哥们似的，横爬转身，撇了鲛女不顾，看向了响声来处。

那里，有只美丽的手。素手柔弱，却紧紧的攥了一把细沙。

素手的主人未醒，却仿佛可以清醒的意识到，要捉住一个至关重要的人儿似的，不忍放手。

可她愈是紧攥，手中沙愈是流失的迅速。

最终，两手似已空空。

突然间，似乎有庞然孤独笼罩而来，击中了她心里最为柔软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