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同住

温衡倒是还想继续闹着梦曦认下自己儿子当童养夫，但云泽却不愿意由着他了。

云泽如今就这一个女儿，自然是她要星星不给月亮，虽然好友十分想要自己儿子倒贴他女儿，但梦曦不愿意，他便不愿意勉强，是以在温衡还要劝说梦曦的时候阻止了他。

待其余宾客继续宴饮，云泽则被温衡引着去了王府书房，年轻帝王才将疑问问出口。

“你今日是怎么了？就这么迫不及待把儿子许给我女儿？”云泽将女儿放在书房软榻上，仔细拿过旁边的靠枕挡在小姑娘软绵绵的小身子前面，自己坐在旁边当女儿后背的支撑，这才问道。

“就算是你愿意，你难道就不和王妃商量一下？你的王妃愿意吗？”

一般而言，长子长女可是要承继祖业的，若是嫁出去了，自然就没了资格。他可不信，定安王妃会愿意自己的嫡长子就这么嫁给公主。

本朝所谓嫁娶，没有男女之别，但嫁人的那一方，无论男女都是要到娶人的那一方家中生活的，这也导致嫁娶地位略有偏差。

娶人者可多娶，嫁人者却只能嫁一个，所幸本朝男女婚嫁全凭自己，和离也十分容易，加之女子但凡娶人，少有愿意多娶夫的，多是一夫一妻，间接地也影响了男子，现如今男子纳妾者甚少。

梦曦随手抓过一张雪白的宣纸甩啊甩，力图让自己和普通小孩子没有太大区别，两只耳朵却不自觉地竖起来，静心听着父亲和叔叔讲话。

至于才满月的弟弟，这会儿在温衡怀里又睡着了。

温衡沉默片刻，忽然抱着孩子朝云泽跪下了。

窗外明朗的天忽然乌云聚集，不多时天色便阴沉沉，仿佛下一刻豆大的雨便要打下来。

梦曦感受着骤然变化的天气，好奇地抬头朝窗外看去，随后目光落在跪下的温衡身上，手上还不忘了捏着宣纸甩着玩儿，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响，在这安静的书房里尤其明显。

待温衡开口时，窗外哗啦啦地下起大雨，定安王府前院宴客厅与后院里一阵忙乱，所幸婢女侍从们训练有素，并没有出什么乱子。

“陛下，这个孩子，不是王妃的亲生子。”温衡露出一个苦笑，他是王府的男主人，只要他想，王府里没有事情可以瞒过他。

隐着身穿墙快步走进来的邝露目露惊愕，她本是在外面探查了一会儿，发现陛下不见了，这才循着气息找过来，一来就听到了这句话。她此前并未深究润玉在凡间的身份命格，是以并不知道这件事，还只以为润玉就是定安王妃的嫡长子。

“怎么回事？”

几乎是同时，隐着身的邝露转身抓着随后而来的司命询问，扶着自己女儿小身子的云泽也是诧异地看着温衡。

司命未做回答，只让邝露听温衡说话。

“王妃的孩子早夭，便去苏鲤那里抱走了她的孩子，我不曾想到她会这样做，她以往对苏鲤虽有些苛待，却不曾想过害她性命，哪知道这一次她会生下一个死胎，还偏偏那么巧，苏鲤也在这日生子。”

云泽皱眉听见温衡说出这种谋子害命的肮脏事时，便用手捂着女儿的耳朵，不欲让她听到这些。

一旁，小女孩眼睛亮晶晶的抓着一张宣纸揉捏，仿佛没听见这些话。

“苏鲤……”云泽觉得这名字颇有些熟悉，想了片刻才从记忆深处将这个名字的主人翻找出来，“前兵部尚书苏昱唯一的女儿，苏鹤的妹妹，你与苏鹤交好，便把她救下了？”

“是，她被充入教坊司，我从边关回来后才知晓此事，就动了些关系，花了些钱把她赎出来，只是那些人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和她稀里糊涂地……”温衡有些说不下去，声音渐渐小了，愧疚的目光落在睡着的婴儿身上，“哪想到就这么一次，她便有了。王妃的孩子夭折，她把这个孩子抢过来，但到底不是亲生子，日后她未必不会有别的孩子，我便想……”

云泽明白了，他这是给自己这个儿子找靠山、找庇护伞呢！便是定安王妃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再不关心这个孩子了，他有公主未婚夫的名头，便没有人敢慢待他。他如今有自己的女儿，也能理解他的心情，但是还是有些不满的，毕竟谁会希望自己辛苦疼爱养护的翡翠白菜早早被定走？

“所以苏鲤已经没了？”

温衡脸上泛青，他没能救下她，心中自然愧疚万分。他也不曾想到，前面几年苏鲤在教坊司都平平安安的，虽时常被打骂欺辱，到底没有性命之忧，可进了他王府还不到一年便香消玉殒。

他与王妃是媒妁之言，但相处也算美满，苏鲤是个意外，他早早就向王妃解释了，她宽容了他，也容许苏鲤留下，虽然平时对她不好，但也是人之常情，他私下辗转派了个老实听话的小丫头守着苏鲤，虽然看着生活困难，但实则不缺什么。

他早就打算好了，待苏鲤生产，便将她们母子改名换姓，送到别处去立个女户，这个孩子也能延续苏家香火。等到当年那场谋逆案翻案，还了苏家清白，他再让她们改回苏姓，将孩子记入苏家族谱。

他真是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他怎么也没料到王妃的孩子会夭折！这场意外，将他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若早知道会这样，当初苏鲤求他送她走时，他便该答应！

一旁邝露听得满心茫然，她呆怔了好一会儿，才反身抓着司命的衣领往外拖，那气势汹汹的模样一反她平时的沉静随和，显得尤为吓人。

梦曦眼角余光一直悄悄注意着邝露和司命，只是可惜的是，等他们出去后，她便怎么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了。

云泽与温衡是好友，但和苏家并不相熟，只知道苏家当年涉嫌参与一桩谋逆案，被当时年老昏聩的老皇帝下令，除女眷全数充入教坊司外，所有男丁皆被斩首。

在这桩牵涉甚广的谋逆案中，死的不止苏家一家，只是他那时和温衡一道，在边关历练，这件事他知道时，已经无力回天，就算当时早些知道此事，也鞭长莫及。

老皇帝命硬活得久，云泽也不过登基两年，等他忙的事情有许多，还没能腾出手处理旧年冤案。便是温衡能在一年前回来封王，也是他费神调度的结果。温衡回来这一年也很忙，忙着做年轻帝王的左右手，许多事都需要他亲自去做。

“陛下……”温衡已经跪了很久，有些气弱的声音在哗哗的雨声里更显得有些模糊，“臣知道不该勉强小公主，臣只是想护着这孩子，臣保证，待两个孩子长大，若彼此无意，自然便解除婚约。”

云泽看着那白嫩可爱的孩子，心到底有些软，可他也不愿意勉强女儿，松开手，他半蹲下来平视自己的小姑娘，指着连忙挪过来的温衡怀里抱着的孩子，问道：“曦曦，爹爹想问你，你真的不喜欢弟弟吗？”

“唔……”小孩子随着他的动作转动视线，她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何况她还听完了他们的话，“喜欢！”

“那，以后曦曦要保护弟弟，好不好？”

“好！”

云泽到底还是不愿意让自己女儿这么小就订婚，就算只挂个名头也不行，一旁温衡略失望的眼神他不是没看到，是以想了想：“你若实在没时间管这个孩子，便把他送进宫给皇后养，就说是曦曦喜欢和弟弟玩儿，不想和他分开。”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理由可行，又不用订婚，也能给这孩子立个护身符。

温衡思索了一番，总归是给孩子找靠山，给公主做未婚夫和被皇帝养着差别不大，甚至被皇帝养着，养久了还有感情，只要这孩子安分，这一辈子妥妥的富贵平安，便高兴地应下来了。

温衡效率也极高，不知他是如何与定安王妃说的，满月宴结束后，将诸多宾客送走，他便包袱款款地抱着儿子上了云泽父女俩的马车，看那模样是要亲自送儿子进宫。

“小公主，以后就要麻烦你照顾一下弟弟啦！叔叔在这里提前谢过你！”温衡凑到梦曦面前逗她，他是知道好友有多疼爱这个女儿的，梦曦又生得白嫩可爱，他自然也跟着疼她。

云泽将女儿抱过去，离温衡远了些，这才看向他怀里的娃娃：“还没问过你，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

场面忽然有些安静。

云泽有些诧异，抬头看见温衡沉默的模样，他皱了皱眉：“你不会连名字都还没给他取吧？”

温衡低着头，脸上的愧色教人不忍直视，他此刻全身上下写着尴尬两字。

“我一时竟不知你是真在乎还是不在乎这个儿子了！”云泽皱着眉，似是调侃，似是认真，但神情并不太好。

“我……”温衡想要开口，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我的确没想起来给他取名字，也没注意到王妃也一直没提这件事……”

“不然，不然请陛下亲口给这孩子取个名字？这也是他三生有幸能得陛下亲口赐名！”此时的温衡，一点也不像外界传言里的那个面如冠玉却冷酷严厉似活阎王的定安王了，反而有些像那些军中不服管教，惯会偷奸耍滑的军痞，浑身散发着一股无赖劲儿。

“……”

现下又轮到云泽沉默了，他虽是帝王，可取名字这种事，真不是他擅长的，要知道后妃封号都还是内廷拟了许多好听字来，他只需要选个顺耳的就行。

唯一一回取名字，就是给自己的女儿取，这个名字还是女儿出生前一晚，他梦里梦见太阳初升的场景，才有感而发取了个好听名字。

“陛下？”温衡语气虽然正经，脸上神色也算正常，可细看也能看出他眼中暗藏的揶揄之意，他与云泽曾在边关同吃同住，自然知晓他不善取名。

云泽知道温衡是故意的，目光严厉地瞥一眼温衡，他沉思片刻，视线不由落在自己女儿身上，见她不知何时手里握着一块玉泽温润的玉珩在玩儿，眼睛一眯，勾起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看向温衡。

“我记得你儿子这一辈该从玉了。”

“是。”温衡自然也注意到了小姑娘的动作，见那块羊脂一般玉质细腻的珩，心中有些不祥预感。

“不如就叫温如珩吧！”云泽到底还给温衡留了些面子，没直接让这孩子叫“温珩”。

“你欠了人家姑娘一条命，合该来世做人儿孙尽孝，但来世如何不可探寻，今生就暂且子以父名，代父尽孝。”

这话叫温衡无话可说，也一阵羞愧。这种种事端皆由他而起，本就是他亏欠苏鲤，就算来世给苏鲤当牛做马也是应该的。

“谢陛下赐名！”

温衡并不能在后宫久待，将孩子亲手交给皇后娘娘安排的嬷嬷后，他便独自回府，顺便将孩子的名字记入族谱。

只是，这孩子的姓名一公布，不知多少人诧异，又有多少人以此嘲笑定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