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可怜儿

夜里起风了，看不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二哥说今晚要下雪，陆远觉得可能性很大。吃了饭又和二哥还有几个保卫科的人聊了会天儿，知道留在自由市场上过夜的人不少之后，陆远和李宏伟悬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你俩甭怕，这大棚离门口警卫室就几步远，我今晚就在警卫室里值班，大门插上不锁，有事儿你俩一喊，我就领人过来。”

“那就谢谢二哥了，天不早了，您也赶紧回去歇会儿吧。”陆远说道。

“行，那我回去了。”

二哥走后，陆远裹上大衣躺倒在折叠床上，李宏伟一见便说：“小远你脱了鞋，躺好了睡。”

“就这样吧，躺被窝儿里睡得热热乎乎的，半夜起来更难受。”

“你睡你的，有我呢。”

“你昨天就半夜没合眼，这回说啥也不能让你盯一宿了。哥，没事的，我身体壮。”

李宏伟没再强迫，而是拽开棉被给陆远盖严实，又把陆远的棉帽子扣在他脑袋上。他给火炉子填了煤，盖好炉盖，压上大铁壶。又仔细检查了一下烟囱，还靠近了用鼻子闻闻，确认没有煤气泄漏之后，这才拎起镐把，转身朝出口走去。

“哥，你要抽烟就在这里抽吧，不碍的，呛不着我。外面冷，别冻着。”

李宏伟笑了笑，放下镐把走到大棚西南角那点着了一颗烟。

“哥，那烟有啥好抽的，呛嗓子不说，还满嘴烟油子味，我嫂子能待见你。我记得你以前不抽烟啊，现在怎么抽得这么勤？”

“嗨，心里烦呗。”

“烦啥呢？”

“你嫂子家里托人带话来了，我跟雪怡处对象的事儿她父母没反对，但提了个条件，就是希望我能有个正式单位，有个正经工作，最好能去有编制的单位，最起码也要去国营单位。我家老爷听了这话就跟我说，这事成不成他不拿意见，就看我的意思。但他特别强调了一句，我的事他不管，让我自己凭本事来。还说你小子有本事就娶杨雪怡这个大学生，没本事就是娶个农村姑娘我也认。他倒是爽快，可我不想娶别的姑娘，就想娶你嫂子。我这两天一闲下来就琢磨着怎么能进有编制的单位，怎么能进像纺织厂这样的国营单位。”

“听你这意思，你家老爷子大小是个领导啊。”

“啥领导啊，就是个大头兵。”

“大头兵是啥职务？”

“人武部的干部，不是大头兵是啥？”

“哥，我不太懂这个。我大师哥廖继光是派出所副所长，那和你家老爷子比起来，他俩谁官大？”

“我爸级别比你大师哥高。唉，说了你也不懂。反正我家老爷子就是一个特别古板的人，用他的话来说这叫讲原则。可是他一讲原则吧，我这个当儿子的就什么光儿都沾不上了。从小到大，我都是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没求过他什么。我看娶媳妇儿这事，也得我自己来。”

“哥，合资企业行不？”

“哪啊？”

“雅洁纸制品有限公司。”

“是咱县的吗？”

“就是原来咱县的福利纸厂。”

“月季花儿啊，不去不去。”

“哥，你听我说呀。他们现在成合资企业了，有个南方大老板投资扩大生产，现在人家成股份制企业了。他们董事长和总经理我都认识，他们正缺人手，要不你去试试？”

李宏伟想了想，最后还是摆了摆手。

“算了，我还是想别的路子吧。”

“哥，其实我觉得做买卖挺好的，除了辛苦点，别的都挺好，我觉得我挺适合干这个的。”

“我跟你想的不一样，我还是想像我家老爷子那样。我们老李家，往上数三辈儿，就没出过买卖人。我跟你说啊，你想干商业的话，首先别进供销社。现在的供销社是一天不如一天，像老尹他们，现在不是找别的活路，就是跟单位签个协议，租辆货车出去赚生活费。我看那，这供销社早晚有天得黄喽，所以不能去。照这么一看，你想做买卖就只能干个体了。劳服这块目前看着还不错，但其实怎么说呢，条条框框太多，管事儿的婆婆也不少。顺儿哥想的那事儿，不费点心思怕是不行。再说了，咱们累得跟啥似的，其实赚得并不多。因为咱劳服是集体制企业，所有利润都得上缴，然后按劳分配。那你要是干个体就不一样，你这一天赚了亏了都是你自己的。反正我觉得你得跟我似的，想办法进国营单位。干个体嘛，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哥，你想的真多，我没啥要求，能赚钱养家就行。”

说着说着，陆远两眼发粘，不一会的功夫就打起了呼噜。李宏伟过来给他掖了掖被角，随后倒了杯热水端着回到了西南角。想起杨雪怡，他心里就发烫，可想起他家老爷子的话，忍不住叹了口气，手又伸向了烟盒。可就在这时，他听到外面有什么东西擦过大棚的声音。

李宏伟腾地站起来，紧紧攥住镐把，蹑手蹑脚来到出入口那。棉门帘子没固定是虚掩的，只从里面压上了几块砖头。

那声音忽轻忽重，忽远忽近，忽快忽慢，最终停在出入口外面。李宏伟屏住呼吸，慢慢举起镐把，做好了露头就打的准备。

啪，啪啪。

棉门帘上传来短促的敲打声，用力不大，而且敲打几下之后就停下了，看来是在试探。李宏伟这口气憋不住了，轻轻吐了出来，就在他刚换气的时候，陆远轻手轻脚地来到他对面。

陆远向李宏伟摆摆手，意思是让他让开位置。李宏伟慢慢后退几步让开了位置，陆远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做好了给贼人当胸一脚的准备。

渐渐地，敲打声变得急促起来。陆远皱起了眉头，因为在他听来，那根本不是什么敲打声，那声音更像是爪子挠门帘的声音。陆远示意李宏伟收起镐把，他自己蹲下身来，将门帘拉开了一道缝。一只狗头从那道缝挤了进来，一双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盯着陆远。

“原来是条狗哇，这两天可把我给紧张坏了。”李宏伟扔了镐把，坐到了折叠床上。

陆远伸手将狗抱了进来，仔细一看才知道，这是一条差不多两三个月大的小柴狗。通体黄色，四个爪子却是白的，就像是穿了四只白鞋。小柴狗在陆远的手里很是乖顺，因为又冷又饿外加害怕，所以不停地打着哆嗦。

在剩饭里加了点热水给小柴狗吃之后，陆远转身出了大棚。冰凉的雪花立刻扑到了他脸上，白茫茫的地上除了一行小狗的爪印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什么痕迹了。由此可以确定，这两天总围着大棚转悠的就是这只小柴狗。

“哥，下雪了，周围没别人的脚印。”

“怪不得它要进来，看来是被冻的，我找个纸箱子给它做个窝。”

“我去吧。”

在空纸箱子上掏个洞，里面铺上破布和破被套之后，一个简单的小窝就做好了。吃饱喝足的小柴狗也不打哆嗦了，钻进窝里直打滚，还冲陆远一个劲地摇尾巴。可毕竟是只小狗，没折腾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陆远把狗窝靠近炉子，这样小柴狗就不会冻着了。

“小远你想养它呀？”

“嗯。”

“这狗尾巴尖是白的，妨主。”

“哥你还这么迷信啊。”

“呵呵，其实我想说，过了年小芳就要高考了，你这会儿养条狗会不会影响她。”

“哥你说得对，那就放在店里，帮咱看门。土狗好养活，给口剩饭就能活，我少吃一口就是了。”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咱俩一起养吧。该给它起个名字的，叫什么呢？”

“现在叫小黄，长大就叫大黄。”

“这名不行，太一般了。我看它这么小就到处流浪，实在可怜，不如就叫可怜儿吧。”

“可怜儿，行，就叫可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