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螺蛳壳里做道场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之间，已经是2000年了。云水河两岸的变化可谓天翻地覆，古老的云水城区也是旧貌换了新颜。

路宽了，车多了，楼高了，日子富裕了，就连国企改制这样的难题都已经得到了解决。云水县域内的所有国企改制顺利完成，上级下达的三年脱困的任务也基本完成。如今的云水，是政通人和，百业兴旺，人民富裕，幸福安康。

然而最近，云水县政府遇到了一个难题，为了解决这个难题，县委书记刘永年、县长于立新开了十几次协调会，但依旧没啥好办法。无奈之下，只得把陆远、邹志毅和岳明请到县政府八层会议室内共同商讨。

如今的云水县委县政府已经不在原来的那座大院里，而是迁到了河西新建的县委县政府办公大楼里。位于府前街上的那座老县委县政府大院，如今归云水县文物局管理。可是云水县的历任县委书记和县长都没想到，这座用了五十多年的大院，如今竟成了云水县城区环境改造的最后一只拦路虎。

明亮宽敞的会议室内，陆远被岳明和邹志毅夹在中间，直接面对坐在对面的刘永年和于立新以及有关部门的一把手。陆远感觉自己就像师父家后院那个烤架上的羊肉串儿，被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冒油。

“师叔，您资历老，要不您坐中间呗？”

“你拉倒吧，我资历老，可你是我领导，我坐那岂不是倚老卖老，目无领导了。”

“师叔，这会儿您可以目无领导一下。”

“小远，你要是真认我这个师叔，你就别跟那废话，把咱们的难处都说给刘书记、于县长听。”

“可是咱们的方案连我自己都不满意。师叔，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头一回觉对自己的方案不满意呢。您说我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可哪一次也不像这次这样心里没底。”

“岳明心里有底。岳明，你告诉小远你有没有底？”

“我其实也不是很有把握。”岳明推了推眼镜说道。

“唉。这可怎么办呢，这不是要砸自己的招牌嘛。”邹志毅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下趴在了桌上。

“别开小会啊，有话摆到桌面上说。陆远，我可给了你两个礼拜的时间了让你想办法，你的办法呢？”于立新问道。

“书记、县长，各位领导，云水景观大道工程，是云水县旧城改造的最后一项工程。建成之后将是云水的一张名片，无论是环境效益，生态效益还是旅游效益都将是很可观的。然而现在的问题是，原设计是要把景观大道和一街明清民居建筑群和明清古街连接到一起，这样就能起到现代与古典交相辉映，相辅相成的效果。工程开始之前的效果图各位领导也看了，一致赞好。也都一致同意保留一街的明清民居古建筑群。按照原计划，旧的县委县政府大院要拆除，为景观大道和一街的衔接让路。眼看着工程到了最后环节，可是问题突然蹦出来了。当初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或者说只注意保护一街的明清古建群，而忘了老县府办公楼也是文物，而且是极具革命传统教育意义的文物。关于这点，我作为施工方负责人先做个检讨，是我们考虑不周。”

“这也不能怪你们。其实不仅是咱们云水，周边各县也存在这样的问题。当发展和文物保护发生矛盾时，往往以牺牲文物为代价。当时都认为是有利于发展的，可是后来一看，这个代价实在是太惨痛了。就拿顺平县的顺平考棚被拆这件事举例吧。这个考棚没拆之前应该算是京华地区，甚至是整个北方地区唯一一处保存完整的，明清时期的进行县试的考场。民国期间做过小学和中学，后来沦为仓库、大杂院，解放后又成了工厂的厂房。去年顺平县旧城改造的时候，那里被推平，要建全佳福购物中心。呵呵，咱们的邹总一铲子下去挖出了一块碑。好家伙，康熙年间的记事碑呀，上面记载着从大明嘉靖年以来，所有从这个考棚考出去，又中了举的考生名讳，其中不乏明清两代的历史名人。顺平县文物局的局长和专家抱着那块碑哭得稀里哗啦的，直说自己对不起祖宗。可那有啥用，拆都拆了，早干嘛来着。”

说到这，于立新喝了口水，顺手拿起一根烟搁在鼻子底下使劲闻了一下之后接着说道：“这样的事我们不能再干了。陆远给我看过一本云水盛景图鉴，民国二十一年的时候，云水八景一个不差。现在呢，云水八景在哪啊？翻了翻资料才知道，我们云水县的老城墙在周边各县中是规格最高的，别家都是县城，咱们云水是府城的标准。城墙上能并排跑六匹马，四个角楼精美别致，城门楼高大巍峨。如今呢，在哪啊？如果不拆的话，我们的云水该是多么有底蕴的一座城市啊。当然，以前我们穷，对文物保护的投入不力，导致很多文物古建破损严重甚至被拆除。如今我们经济形势好了，各地又开始造仿古建筑，可那仿得再好也是假的呀，不可能有岁月留下的痕迹，更不可能成为几代人的精神寄托。别人的事咱不管，昨天县文物局的韩局长还跟我说，如今的云水县域内遗存的古建真的不多了，幸好一街还算完整的保存下来。为了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后代子孙，一街的一砖一瓦都不能动，这是铁律！”

“可谁能想到，这突然蹦出个新的文物来。说实话，我这个从小在大院里长大的孩子都不知道，我天天看着的这幢灰不溜秋的楼，竟然还是有一段光辉的历史。”

“1926年建成。到了1935年，当时的县政府通讯处就成了我党的秘密工作站，也成了京华地区第一个掌握在我党手中的电台。从1935年开始到新中国建立，先后有十三位同志牺牲在这个岗位上。这个工作站一次次被破坏又一次次被重建。那十三位同志，明知自己是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闹革命，明知道牺牲的可能性很大，但他们依旧前赴后继地奔向这个岗位，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和热血，保证了从那里发出的红色电波从未中断。我刚才说的那幢灰不溜秋的大楼，就是这十三位烈士工作和战斗过的地方，那就不是一座楼，那就是一座丰碑！虽然和一街比起来，这幢大楼算是小字辈，但其教育意义和象征意义却很重大。刚才陆总说是他考虑不周，他说错了，应该是我这县长考虑不周，是我失职。好在我们发现及时，还没造成不可挽回的严重后果。陆远，不瞒你说，叫你们来之前，我们开了十几次会议，不管怎么左右权衡，就是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刘书记说，专业的事就得找专业的人来做，这不就把你们给请来了嘛。虚的咱就不说了，你就跟我说，怎么样既不动一街，又能保住这幢办公大楼。对了，景观大道不能拐弯啊，必须跟一街直线衔接。拐了弯就没效果了，这一点我跟岳明谈过，他坚决反对拐弯。现在问题就卡在这了，陆远你说吧。”

陆远回头看着岳明，问道：“你是这么跟县长说的？”

“是啊，谁让你逼着我拐弯的，我就是不想拐弯。”

“你们都有理，就我没理，你们都有自己的想法，全都不考虑考虑我的难处。一街不能动，我打心眼里支持。办公楼要保护，我也没意见。可不让拐弯就过分了啊，那我又不是神仙，难道要架起一座立交桥？”

“不可能，场地也不够。这幢办公楼有五层，算上仿古歇山顶，高度达到了16米。要在它顶上建起一座立交桥，高度严重超标。而且平地上突然出现那么高的一座桥好看吗，谁敢走哇。”邹志毅说。

“我还有个招啊，你们要是再不同意，我可真没办法了。”陆远摊开两手说道。

“说吧。”于立新道。

“我们先把大院里其他的没有保存价值的建筑拆掉，把场地平整出来。然后呢，我们施工单位和县文物局合作，给办公楼的一砖一瓦都做上标记。拆的时候也尽可能保证不损坏原来的建材和装饰物，然后在新选定的地方将其重建。虽然这个工程量比较大，耗时比较长，毕竟这是个精细活嘛，但是可以达到各位领导的要求。既保留了历史文物一街，又保留了革命文物办公楼，还能让出地方让景观大道和一街衔接起来。只不过这个费用啊，要比原计划增加很多。”

“增加多少？”于立新问。

“按照陆总的这个方案，预估费用要比简单拆除增加三倍以上，时间至少需要三个月。”邹志毅说。

一听这话，于立新皱着眉头不说话了。陆远知道，于县长抠抠搜搜的毛病又犯了。

“又想办事，还不想多掏钱，也就我能容忍你这样。”陆远暗道。

“今天这个会呀，还是有收获的，至少有了一个可行的办法。不过小陆啊，能不能不拆啊，现在我一听到拆这个字，我这心里就不是滋味啊。”刘永年说话了。

“书记，说实话这些日子我们也在琢磨，我也想有个既能解决问题，又能省钱的办法。可现在这事，就好像是在螺蛳壳里做道场，方寸之间做腾挪，不好办啊。要不，您容我回去想想？”

“好，大家都回去想想。那么今天的会就到这，明天继续。”

一听刘永年这话，陆远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就是不打算放过他的节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