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从此江南不复开（13）

麟儿是老龙王的老来子，也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儿子，是龙王和龙后的纯正血脉。而他一介河神，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连叫声父亲都不配，甚至要靠吸收至阴女子的精气才能够保持人形。

他早就看清楚了事实，其实人从一出生开始就不是公平的，只是龙王的出现，让他把仅存的一点希望都打碎了。

风雪羽因为要替河神做事，所以并没有回到村里，而是一直呆在自己的洞穴。他在整理洞穴的时候，打开了自己的蚌壳，想起来那日小姑娘落在海里的花簪，他将它拿出来在手中仔细把玩，那是一种奇特的彼岸花图案，如今重见天日，竟发现比原来更加光滑明亮。

风雪羽将花簪带在身上，想着哪日见到小姑娘，便将它还给她。他既然已经决定了从此在村里生活，并要将这洞里的东西打包带走，正整理着，侍臣来叫他，说河神有事找他。

风雪羽见到河神的时候，老龙王已经离开了，而河神脸上的红巴掌印还尤为清晰，面上神色不虞，收起了一脸的玩味。

“老龙王发现我扩充领地的事了，”这次河神并没有再叫父王，毕竟那个人并不允许，而且他也不打算顾念这份血缘亲情。

风雪雨沉声道，“这些年我已经帮你做的够多的了，他的其他孩子几乎死的死，伤的伤，只是这次触及了他的逆鳞，毕竟那是他的老来子，也是他最宝贝的一个孩子。”

“所以这次你不打算再帮我了吗？”河神语气温和，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但是风雪羽却听出了其中的森森寒意。

“我已经决定了，献祭村中至阴少女是我替你做的最后一件事，”风雪羽知道花蕊想让他回头，而他也不想再身染罪恶，他已经报了仇，可心中的大石头却越压越深，他才明白自己恨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河神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笑道，“话不要说得太满，总有一天你会回来找我的。”

而陆地之上，天已经大亮，村长在海边举行了祭祀仪式。所有的少女都齐聚在海边，今天的波浪又凶又急，像是下一秒就会将整个村落吞噬掉。村长特地找来了德高望重的道士在海边做法，那个道士给每一个少女手中发了一张黄符，说是在做法过后，若是符纸突然燃烧，那便是河神此次钦定的使者，在太阳落山之前便会被河神接走。

花蕊站在其中，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她觉得他们就像是小丑，荒诞无稽，而手拿符纸的她们却像是物品一样被肆意挑选，只能祈求上苍逃过这一劫。

站在她身边的罗娟紧紧挨着她，无意间触摸到她冰凉的指尖，花蕊发现此时她的手变得跟她一样的冷，她是来自阴间的花妖，寒冷是刻在骨子里的，而罗娟则不同，想必她是怕极了。

花蕊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安慰道，“放心吧，我在呢。”

罗娟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之前对她那么恶劣，她既往不咎，如今她的手跟自己一样的冰冷，年纪比自己还小些，竟然反过来安慰她。若是此次两人都安然无恙，她必然对她好些。

花蕊只看着那个道士乱舞了一通，然后嗖的一声，桃木剑在空中一指，花蕊顿时感觉到了指尖有疼痛灼烧的感觉，低头一看，竟是发现那符纸烧着了。

只见众女子的目光都集聚在她的身上，花蕊朝她们的符纸一看，都是完好无损的，唯独自己的出现了异样。

“呀，”罗娟惊呼出声，有些害怕的看着花蕊。

然而另一处又有一道声音传出，“你怎么也有？”

花蕊寻声望去，只见一名女子的手上符纸也燃烧殆尽，跟她是一样的情况。

荷儿颤抖着身子，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父母。刘大郎揽着软了腿的妻子，一时之间也慌了神。

其他没有被选中的女子都松了一口气，被家里人带了回去，只剩下花蕊，罗娟和荷儿以及她们的家人。

村长皱着眉对道士说道，“这次怎么会选中两个人？以往不是要一名就够了吗？”

“天意如此，如何更改？”道士悠悠转身，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也没有必要再留在这儿了。

罗氏在村长面前说话，“花蕊她是外乡人，不属于我们村子的，理应把她排除在外。”她知道这样说对不起荷儿，但能少一个人受罪也是好的。

刘大郎又一次跪在了村长的面前，哀声哭泣道，“村长我只剩这一个闺女了，求求你放过她吧。”

村长看她们一个两个都推搡着，心里不悦，“这也不是我所能决定的，这是天意，你们刚才不是都听到了吗？”

面对这一结果，花蕊很是淡定，“罗大娘，我去就是了。我倒要看看这河神是何方神圣，把村子扰得方寸大乱。”

村长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个小姑娘，如此的大胆，赶着去送死的。

“你们也别磨蹭了，想说的都说了，过了午时，到时候你们就不要出现在海边了，”村长指挥手下处理完祭祀的余下事宜，便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罗氏知道花蕊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多番劝说无用，只希望她能够保护好自己的安危。罗娟此时泪眼婆娑，早知道她就对花蕊好一些了，何至于对她冷嘲热讽，白白错失了那么多的相处机会。

而此时花蕊的关注点却在身边的荷儿身上，她被母亲紧紧拥在怀里，一刻也不肯松手，而刘大郎这个汉子，只跪父母和天地，但此次为了女儿却对村长跪了两次，却依然得不到好报，他现在愁的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花蕊走上前去，温声道，“此次我会和荷儿一起去，路上会有个照应，若是遇到了危险，我也会挡在荷儿面前。你们放心，我会一些拳脚功夫，不会让荷儿吃亏的，若是能侥幸回来，一定将她安然无恙的带到你们面前。”

荷儿的父母一愣，随即齐齐的向她跪了下去，刘大郎说道，“花蕊姑娘，这一路上都要靠你保护她了。我和孩儿她娘都无用，只能在远方默默的为她祈祷，也为你祈福。”

花蕊看他们要拜，急忙的将他们搀扶起来，“使不得，使不得，你们是长辈，给我磕头，这不是折我的寿吗？”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荷儿的父母在荷儿耳边不停的唠叨着，遇到危险先不要硬碰硬，要找方法想出解决的对策，一定要小心谨慎，跟紧花蕊姑娘。而花蕊呢，也被罗家人耳提面命，都是关心之言，虽然唠叨，但是受用。

花蕊第一次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这与她的婆婆是一样的，虽然都没有血缘的关系，但是对自己的好却不是假的。花蕊想，这也许就是大多数家庭的写照吧。

村长又再一次来了，催促他们赶快离开。今天没有一个人出海的，常年出海的人都知道这样的风浪不宜出行，否则会有翻船的危险。

花蕊看着罗氏和刘大郎他们眼中含有泪水，依依不舍道，“放心吧，我们会回来的。”

“好，回来以后给你做好吃的，”罗氏揉着眼睛，被罗娟搀扶着回去。

荷儿跟花蕊不一样，她对未知充满着恐惧，眼里的泪水扑簌簌的往下落，好像永远也流不完似的。

村长叹了口气，拿出怀里热气腾腾的干粮，“这是我婆娘现做的，你们吃吧。为了村子的安宁，我把你们推了出去，我这个村长很失败呀。”

花蕊想到他就想起了惨死的刘二，如今又得到了他食物的馈赠，愧疚的难以复加，却不得不把真相掩埋。风雪羽为了自己的娘亲杀了刘二和赖三，却因此毁坏了两个家庭。那个可爱的小女孩现在由祖母养着，而这个孤寡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承受了更大的身心打击。这就是所谓的冤冤相报何时了吧，以暴制暴永远不是最好的出路，而是被困于沼泽地里，永远走不出去。

天边渐渐的出现了深褐色的云层，将原本空旷的天际掩盖，像是在白纸上泼了一层水墨，有深有浅，有隐有现，大片大片的乌云笼罩起来，遮盖住了原本明媚的天空，预示着一场狂风暴雨即将而至。

村长走了，两个小姑娘相拥坐在礁石上，看着潮水四面八方的涌上来，好像随时能把他们俩吞没。

风雪羽知道这是自己替河神做的最后一件错事，不愿面对海边那个将落入河神之手的无辜小姑娘，他闭上了自己金闪闪的眼睛，想着见不到了，便不会心生恻隐之心。他是人鱼的后代，天生就有一副蛊惑人心的好嗓子，只要他的歌声一起，便会让岸上的小姑娘陷入沉睡，当她们再次睁眼的时候，就会直接送到了河神的宫殿。

风雪羽的金色鱼尾在海面上扑闪着，花蕊的眼睛很是锐利，即使在暗沉的天气里也恍惚间感受到了深邃的海洋中闪闪发光的一角，这让她想起曾经做过的一个梦，梦里那条金色的鱼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