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 章 未央姑娘

在苏杭耐心将要耗尽，快要被满满的脂粉气息弄吐的时候，一个穿着浮夸，满头金钗的中年妇女，扭着腰肢走了过来。

看见苏杭的那一刻，她眼里闪过金光，又对身边姑娘呵斥：“贵客来了，怎么不请坐看茶？”

“我要见未央姑娘。”苏杭直言其意，再待在这，他会疯掉。

中年妇人看着苏杭，脸上堆满了笑：“想见未央姑娘可不容易。”

云渺坊共分三层，第一层就是接待些专门来解决需求的客人，比那种下等窑子略高。第二层的姑娘多半都是红倌人，卖艺亦卖身。第三层就是清倌人了，才艺相貌皆出色，只卖艺，不卖身，都有自己独立的雅间和丫鬟服侍。

这未央姑娘是半个月前自己来的云渺坊，容貌气质都上乘，远超坊内另外三位清倌人。作为云渺坊的老鸨，怎么会放过？

未央姑娘开口便要做云渺坊的第四位清倌人，而后便凭借一副好容貌和一手弹的出神入化的古筝闻名，引得不少权贵为她慕名而来。

老鸨看着苏杭，但见他容貌俊朗，气度不凡，定然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

“够不够？”苏杭当然知晓她在打些什么主意，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叠子银票递给她，今日出门本就带了不少银票，没想到最后这些竟然花到了这种地方。

老鸨满脸笑意的接过，用手指沾了沾口水，数了起来，啧啧啧，是个大方的主，还真不少。

她将银票卷了卷，忙揣进自己的兜里，对身边的姑娘吩咐：“带公子去三楼未央姑娘房里，上一位客人进去了半个时辰，该出来了。”

“是，公子这边请。”

到处都是醉生梦死的男男女女，苏杭抬袖遮眼，脚步匆匆。

等到了二楼，像一楼那种混乱的场面就没有了，待行至三楼，苏杭才放下袖子，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前边带着他的那位姑娘偷笑，这样的客人实属少见，两人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那姑娘抬手敲了敲：“未央姑娘，有新的客人来了。”

只听里面的琴声骤停，传来一名男子不满的声音：“这才多久，老子还没和未央姑娘说几句话呢？”

又敲了敲，里面传来女子婉转的声音：“高公子若是想听，下次再来吧。未央等着公子就是了。”

“好好好，未央姑娘且多等等，等我说服家人，就为你赎身。”

门被打开，一个瘦瘦小小，约莫三十来岁的人走了出来，面色萎黄，斜了一眼那敲门的姑娘，冷哼：“催什么催？”

又越过她看向身后长身而立的苏杭，眼里闪过愤恨，在看到苏杭的脸时，愤恨被惊讶所取代，嘴巴大张，结结巴巴：“苏……苏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里面的琴声响了几下，又停了下来。

苏杭自上而下扫了他一眼：“我不能来？”

“能能能，苏大人玩好，在下就不打扰了。”说完就转身离去，心里纳闷，真是奇了怪了，这出了名宠妻的苏杭，竟也会来这种地方？

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什么情深意重的感情，都是浮云。

苏杭进了房间，便可闻见阵阵清香，不似一楼那般浓烈的脂粉味，屋内立了屏风，挂了纱幔，倒是别有一番风味，若是换了别人，当然是喜欢的很，但苏杭现在只有满腔愤怒和不解。

走过屏风，便见一粉衣女子坐在榻前，面前放了一架古筝，纤纤细指不时撩动一二。

苏杭站立，垂着眸子看她，声音异常冰冷：“你叫人传信，我如今来了，你想做什么？”

闻言那女子抬起头，眼波盈盈，肤白貌美，琼鼻小嘴，是个不可多得的柔情美人，是大多数男子都喜欢的那一类，却唯独不是他苏杭喜欢的。

她和苏杭对视半晌，忽而宛转一笑，声音亦是柔的滴水，直让人听的心软如泥：“苏公子果然是个丰神俊茂的美男子，不过这一来就逼问奴身，当真是好不解风情。”

这声音听的苏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若不是有事要问她，他一定会把她扔出去，苏杭强忍恶心：“你不说便算了，但你若敢动我家夫人分毫，我必取你性命。”

听闻这话，那女子笑意更浓了些，丝毫不惧：“苏公子对苏夫人当真是好啊，听得未央好生羡慕。取我性命？可我本就是一个该死的人，不过是为了心中所想，才苟活至今。你只管杀了我，自有令正为我陪葬，我也不算太亏。”

苏杭的脚尚未迈出几步，又硬生生的转了回去，看着她，脸色阴沉：“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坐。故事虽不算长，但也要慢慢说才行。”她又低着头开始拨弄面前的古筝，琴音袅袅，如歌似泣。

苏杭攥紧了拳头，却终究还是坐了下来。

“我叫何未央，我父亲是南晋一个附属国的藩王，那个地方叫鄅阳，离这很远，不及京城三分之一大，人口亦不多。但那是我的家，是我从小就生活的地方，但它两年前就不复存在了，这世界上再也没有鄅阳这座小城，鄅阳王室的人亦不会有人记得。”

何未央的声音有些凄惨的空荡，连带着她的琴声，听在人心里，异常悲凉。

苏杭大概能猜个七七八八，这何未央是个亡国的王女，她的故土被灭了，亲人子民皆死于战乱，所以她辗转至此，从一个高贵的王女变成了青楼的妓子。她的身世固然可悲可叹，但与他有何关系，与娇娇又有什么关系？

苏杭有些淡漠：“成王败寇，很正常。”

何未央突然凶狠的看向苏杭：“正常？是孙家，是孙家大郎带兵灭了鄅阳，铁骑踏破了城门，城中血流成河，我父亲和兄长都死在了他的剑下。母亲和几个姐妹殉葬。偏他还不肯满足，我鄅阳子民有什么错？他纵容手下，在城中大肆屠民，抢夺财物，侮辱妇女……”

何未央越说越激动，有些喘不过气，她停了下来，大口呼吸了几下，才继续说道：“死了好多的人他才出面阻止，我被父亲的亲信带着连夜逃离了鄅阳，我坐在马背之上，回头看着硝烟四起，生灵涂炭的鄅阳城时，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恨吗？恨不能抽其血，剥其筋。”

“我没有了家人，也没有了家，什么都没有了。”

苏杭沉默许久，这件事情他知道，当时闹的很大，传到了京城。

惠昭帝是个贤明仁和的君主，他并不相信孙家大郎会下此命令，让人稍加查询，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是苏家大郎那几日总觉得身乏体累，强撑着破了鄅阳的城门，砍了叛乱之人的脑袋，便再也撑不住，晕了过去。是他手下副将，一直对他这种只斩杀罪人的仁慈做法不满。

副将先是接连几日给孙家大郎偷偷下可致人体虚的药，后又趁其卧床之际，带着归属他那一派的人犯下种种罪行，还是孙家大郎期间清醒听人将此事禀告，强拖着病体，才阻止了副将。

孙家大郎命人掩埋了亡者，妥善安置剩下的子民，但那座城里的罪孽太重，血迹清洗了一遍又一遍，仍然清晰可见。他又命人当着剩余鄅阳子民的面，斩杀了副将和其余作恶人等，而后一把火烧了鄅阳城，火光冲天，两日未灭。

苏杭看着悲痛至极的何未央，有些许同情：“是你父亲和兄长勾结外邦，意图不轨，朝廷才会派人剿杀。再者孙家大郎仁慈待人，对部下严厉约束，所平战乱之城，从未有过鄅阳之悲。你应当听说过，那次鄅阳之恶，非他所为。”

何未央摇着头，不停冷笑：“焉知那不是他为了推脱罪责，特意部署的？”

苏杭看着她，心里那点同情消失殆尽：“凡事自有定论，你执意不信，无人能劝动你分毫。”

何未央擦干脸上的泪，笑容重现脸上，她垂手继续拨弄琴弦。

声音里却满是恶毒的怨恨：“即便这是真的，鄅阳之恶非他所为。但我父亲兄长皆死于他手，母亲姐妹为此自裁，我的家人死了个干干净净。就凭此，我与他，与孙家，也是不共戴天之仇，至死方休。”

何未央手上一个用力，琴弦断裂，发出刺耳的，如同布帛撕裂般的声音，她的指尖亦被划破，向下滴着血。

但她像是没有察觉一般，拿出丝帕随意的擦了擦，又搁置在琴弦之上。

苏杭强忍愤怒，厉声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若敢动孙家，我会杀了你。”

何未央站起身，朝苏杭所在的地方走去：“我想干什么？还不够明显吗？我要孙家血债血偿。”

苏杭起身躲过，何未央扑了个空，整个人趴在了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