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海边小屋

青枝是被锅铲的碰撞声和煎蛋的香气唤醒的。她揉着眼睛从被窝里爬起来时，博士正靠着卧室房门敲锅铲：“小绿！起床了，我有一些新发现！”

青枝把脑袋埋在被子里，痛苦皱眉道：“已经早上了吗？我感觉没过去多久啊……”

“是的！马上就要日出啦！”博士欢快道，“呃——但也确实没过去多久，我没说过吗？首都星自转是10小时，你睡了三个小时不到？”

“博士，我知道你的歌是怎么结束的了。”青枝坐起来面无表情地说道。

“什么？”博士困惑出声。

“我马上要冲过去拿着那个锅铲对你的脑袋敲四下。”青枝爬起来时，周身萦绕的怨气几乎凝成了实质，“我发誓，我一定会敲得非常重。”

搜查完治安管理局时，天色已是深夜。红色星系的夜晚无风无月，潮声不绝。他们踩着柔软的细沙往分配的住所走。博士本来还想驾驶那辆玩具车，青枝坚定地否决了他的提议。

“你说星兽会来这里下一颗月亮吗？”青枝昂着头问道。

她的视野里，漫天星子散落如同碎钻。异星的天空不同于地球，大气的底色带有几分暧昧的昏红。这种异象一方面给她瑰丽的新奇感，一方面让她有些思念起熟悉的天空。

“它很难穿过小行星带乱流，那里不止有无规律碰撞的太空垃圾和小型星体，还布满了细小的时空湍流，何况中科院还对红色星系的存在进行了二次隐匿。”博士踢着沙子，明显还在思索机器人警察的问题，心不在焉地解释道，“红色星系有一些星体是有卫星的，看起来也非常像月亮。”

青枝觉得海风极冷。夜空中稠密的星子并不比得上月光明亮。万物笼罩在黑暗里朦胧不清，唯独脚下细沙是昏暗的白，她几乎有种在故乡冬夜里踏雪而行的错觉。

——他并不因为我知道月球是一颗蛋而困惑。

越往细处想，违和处越多。如果智慧如博士，都从来没有发现这份几乎摊开在眼前的违和，那自己，是否也有可能处于某种被屏蔽的状态而不自知？青枝越是紧张越是胡思乱想，她试图梳理复盘她遇见博士以后发生的一切，企图从中找出任何一点不合常理之处。

然而终归是一无所获。

沉思间，她忽然感觉肩上一重。博士棕色的长风衣虚虚拢住她，残留着热意的布料落在她被海风吹冷的皮肤上，几乎有种燃烧般的错觉。

博士似乎是很随意地把外套披在了她身上，继续说道：“刨除月亮的因素，这颗星球是最近似于地球环境的，你脚下的土壤，身边的植物，都是源于星船的初代物资。这里是共产星际最先降落的根据地，也是三个百年计划之始。虽然大部分星球都是按与恒星距离编号来命名，但一般来讲，这里还是被默认为首都星。”

青枝并未答话。她裹紧那件风衣，忽然说道：“我本来以为你会用局长的红星报警，看一看那些机器人警察。”

“什么？我是那么鲁莽的人吗？”博士眉毛高高扬起，表情无辜地指责道。

青枝眉毛一扬，一脸震惊地看着博士，仿佛他说了什么荒谬绝伦的鬼话。直到博士被她看得颇为心虚地动了动胳膊时，才非常肯定地说道：“你是。”

“好吧，我只是觉得不急于一时，你知道的，我也想看看自己参与建设的星系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博士耸耸肩膀，没话找话地说道，“哦！快看！那应该是我们的住所了！看起来真不错！”

青枝眯起眼睛极力远眺——远处白色的沙滩上，拱起一个个整齐的雪白圆屋，屋前的小路灯闪烁着明灭不定的温暖荧光。有一些小屋表面覆盖了大量的贝壳海藻装饰，看起来是有人居住的模样，但大部分都是崭新空置的样子。青枝按亮红星对了对导航，最近的一所房子就是他们被分配的住所。

似乎已然对他们这次夜行感到些许无聊，博士看到小屋后，立刻兴奋地向他们的住所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青枝慢悠悠地缀在他身后，望着他疾走时海风里高高翻飞的西服衣角——博士，总在危险时挡在人类身前，或许曾有无数人注视着这个背影，心生崇敬或深觉伟岸。可青枝却总觉得他的背影看起来孤独又单薄，奔跑起来时几乎有种乘风而去的错觉。

“骗子。”青枝用他听不见的音量小声嘀咕道，“因为门是我开的，你顾虑那些机器人警察会抓走我。”

她拉紧那件宽大的风衣，小跑起来跟上博士的脚步。暗红色的夜空下，两人一前一后向星光下的小屋跑去，潮湿的海风吹起他的衣摆与她的长发，在夜色中形成了油画般的剪影。

博士真是个奇怪的人，青枝忽然不着边际地想道，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你是永远想不起明天的。

今夜漫长有如一生的光阴。

青枝下楼坐到餐桌上的时候，看起来已经完全没有了起床时的怨气。她哼着歌戳着盘子里的溏心荷包蛋，时不时摆弄一下新调整的头发。

他们的住所不算大，是上下两层的结构，从外面看有点像被埋进沙滩里的蛋壳。楼上是主卧和客房，楼下是客厅、餐厅、书房、工作室和游戏间。所有墙面和家具上都装备了全套智能系统，卧室里的衣柜放着一套套相同制式的白色套装。

青枝换上以后才发现，这套衣服有点类似动作捕捉设备和特效的现实结合。通过穿衣镜上的智能系统调整材质和款式，外观上能显示出不同的衣服。给自己设计了一套齐腰襦裙后，青枝扎了个简单的垂鬟髻，对着镜子自我欣赏了一下，顿时感觉起床气一扫而空。

青枝洗漱好下楼时，博士正叼着面包片快速破解着桌前浮空的智能面板，大片数据于光屏上飞速闪过。青枝坐下良久，他才推下眼镜，扫了一眼评价道：“衣服不错。”

“谢谢！你也应该试试。”青枝戳了戳自己面前的面板，把纯白色的餐桌调整成了木纹，“我好喜欢这个！它看起来是这样，但实质上并不是。”

青枝抬手让广袖拂过面前的餐盘，布料波光粼粼的流动感看起来异常真实，拿起后却没有染上一丝油渍。青枝满意地喟叹道：“它只是看起来在那里，物理意义上却并不存在。如果我们那个时候就有这个，汉服和汉元素还吵什么架啊。”

“衣纤维里植入了感知修正器，非常有趣的发明。”博士两只眼睛还黏在光屏上，目不斜视地解释道，“调整了接收者的脑电波，只对类人生物起效。”

“喜欢！”青枝欢快地叉起培根卷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窝要把它带回去！”

“额，恐怕不行。”博士皱起脸来，“即使不说私产的问题，它的调节模式也是和家居智能系统联网的，而家居智能系统是红星智脑下属的分支。换句话说，你拿走它就永远停留在这个形态了。”

“也对……这不是我的东西，这里没有我的这种概念。”青枝遗憾地望着袖口的精美刺绣，旋即展颜道，“不过换个思路来讲，什么都是我的，一切属于人民。无产阶级失去的是锁链，获得的是全世界——或许现在应该是全星系？对了，你之前要说的新发现是什么？”

“红星智脑。”博士关闭光屏，叹息道，“我离开后150年，共产星际解散了临时政府，宣布全面迈入共产主义阶段，并且将主控权完全移交给了覆盖整个星系的红星智脑。智脑负责分配生活物资，审核科研成果，维持社会治安……所有的一切都由智脑安排。”

“听起来有点令人不安。”青枝放下叉子，略带忧虑地说道，“这是不是有点像科幻小说的情节？人工智能起义，机器人暴动？”

“小绿，很多事情并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危险。”博士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你们的科幻小说还觉得时空穿梭会毁灭宇宙，外星文明遵循黑暗丛林法则，然而现在你却在这里——坐在未来的餐桌前和外星人一起吃早餐。”

博士用手里的面包片点了点青枝：“低级文明的以己度人。你们的想象力完全被落后的资本主义私有制社会框住了，在这种基础上，阶级之间的剥削、压迫、奴役成了科幻创作的底色。以这种思路来揣度其他智能生命，自然只会衍生出战争和冲突。”

“勿cue，根正苗红共产主义接班人。”青枝举手打断道，“我们社会主义国家清清白白哈。”

“所以我喜欢你们的星系。”博士挥了挥叉子，“这几乎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时间线了。”

“骗子。”青枝撇撇嘴，嗤声道。

“什么？”博士高高扬眉表示疑惑。

“塔迪斯给我看过你的每一任旅伴，一个黄种人都没有。”青枝嘟起嘴巴恶狠狠地冲他挥了挥餐刀，“因为太过稀少我还被和一个什么上校一起放在了特殊附录部分，我可真是谢谢了！”

“呃……你们迈入社会主义阶段也不是很久嘛。”博士底气不足地解释道，“事实上即使遇见外星事件，你们的处理也很少出差错，大部分情况不需要我出面解决。”

“懂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青枝耸耸肩膀，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一般，狐疑地问道，“等等——你知道99年保密协议吗？”

“那是什么？”博士一脸困惑地抬头问。

青枝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最终像是得出了什么只有自己知道的结论，揭过话题道：“算了，当我没说——吃完饭我们去报道吗？”

“事实上，我刚刚就是想和你说这个。”博士按亮青枝面前的光屏，调出地图对她道，“根据智脑的信息，治安管理局的地点已经在三年前移动到了红星山——也是红星智脑的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