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五十八

与此同时，忘川两岸的对峙也施展开来。

旭凤刚从一次严重的反噬中苏醒过来，此刻脸色还略有苍白，站在阵前，对润玉突然带兵打过来这件事很是摸不着头脑，直到听下属汇报才知道是鎏英和锦觅把他们天界未来的天后给掳来关了起来。

——有点意思，旭凤想。

他倒是从未见过润玉这么……这么气急败坏的模样，仿佛立刻要化回龙身张开獠牙活撕了他一样，他向来是不惧战的，这种情形只会让他更兴奋，一直以来的恩怨，今天怕是就要来个了结。

旭凤在忘川边上仰望站在云端的润玉，不无讥讽道：“哟，什么风把天帝给吹到我这魔界来了？”

润玉没有理会他的嘲讽，直截了当道：“笠珠在何处？即刻放人，解药可以给你。”

听了这话，旭凤感觉自己就好像一个靠绑架女人来要挟好处的小人，这让他十分不痛快，有失尊严，他说：“解药我会凭真本事拿来，无需你在这假慈悲。”

润玉倒是气笑了，“真本事？你所谓的真本事，就是让自己的未婚妻孤身一人出面，拿些不痛不痒的条件来交换解药？还是见交换不成，出尔反尔，用人质来要挟？”

旭凤并不知穗禾去过天界，一时有些迷茫。

润玉接着说：“父帝被灭灵箭所杀，而你却一直庇护着那个灭灵族人，天界数次要人以查明案情，你不配合也就罢了，多年来，你自己竟也不进行调查么？便算作是你重友情，思及友人所爱才不肯交出灭灵族，可如今需要解药了，如何又肯拿此人来交换？我且问你，父帝是我一个人的父帝么？你这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真是枉费父帝多年来对你的苦心栽培！”

“你！”旭凤语塞了。他不知穗禾拿暮辞来交换解药，但从不思调查真相，只顾着失意消沉，夜夜笙歌，却也是事实。

虽理亏，但这并不妨碍他怒而暴起，挥出灵力攻击天军，虽被挡下，却也是正式开战的信号。润玉对一旁的新战神凇玥道：“你攻破防线后速入城中营救天后，本座亲自去会会这个魔尊。”说罢便不顾凇玥阻拦，飘了下去。

凇玥收回拦了却没拦住的手，捏捏眉心，剑指魔军，声如洪钟道：“列阵，迎敌！”

战鼓敲响，在天雷轰鸣中，天魔两军正式交锋。

旭凤得了魔血，可与忘川产生共鸣，他汲取忘川的力量，修为暂时地更上一阶，两人的剑抵在一处，旭凤一时占了上风，逼得润玉连连后退，润玉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什么破绽，只得以精妙身法躲避攻击，暂避锋芒，当他正要祭出后手，忽闻魔城中传来一声龙啸，转眼间赤色龙形气浪便掠过忘川，将整条忘川封冻，旭凤忽然失去力量来源，滞了一瞬，润玉心领神会，聚起全身灵力向旭凤发起最后一击，不料穗禾突然扑过来，挡了一挡，才没让全部攻击都打到旭凤身上。

穗禾是活不成了，旭凤丢了剑接住她，穗禾用一双泪眼深情地望着他，他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润玉将剑比在了旭凤颈前，冷眼瞧着他。

穗禾用破碎的不成语调的声音求润玉：“求求你，放过他吧。”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在为旭凤求情，润玉也不由得在内心赞叹她真是用情至深。

而旭凤只是呆呆地看着她，那眼神有惋惜有不舍，却没有痛心，他依然不爱她。

润玉下了个结论，“你对不起她。”

穗禾的眼神渐渐定格，再没了声息。

忘川的封冻并没有坚持太长时间，冰面很快便开裂，碎冰缓缓流动起来，直至恢复原来模样。

另一边，凇玥已经带兵攻入城内，开始寻找笠珠。

旭凤败得彻底，坐在原地，低垂了眉眼，一动不动。

润玉召出装着穷奇的御魂鼎——这原本是他准备来对付旭凤的后手，不过现在没用了，他将它丢在旭凤面前。

旭凤很快便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惊诧地看向润玉。

“旭凤啊旭凤，你何时能睁开你的眼，看一看这真正的世间。”润玉丢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便也入城寻笠珠去了。

关押笠珠的地方有些隐蔽，凇玥带人寻了许久也没有结果，润玉踏入城中，看了看四周惊慌的魔族百姓，定了定神，开始感应那片逆鳞的位置，笠珠不会轻易让逆鳞离身，所以他一直都能找到她。

所幸位置并不远，润玉循着指引缓步走下通往地下的台阶，面前有一扇铁门，上面的锁已经被打开，他轻轻一推便推开了门。

里面有人，鎏英和锦觅在这里，背对着铁门的椅子上还坐着一人。

鎏英要冲过来，被锦觅死死抓住，锦觅嘘了一声，告诉她要安静。

椅子上的人想回头看看，却转不过来，便只好问锦觅：“觅觅，是谁来了？”

那正是笠珠的声音。

锦觅没有回答，是润玉快步绕到笠珠面前，轻声说：“是我来了。”

笠珠用白纱包了脸，只露出一双眼，说：“嗯，我知道是你来了，外边电闪雷鸣的，好大的动静呢，咦，你还穿着战甲呢，真好看。”

润玉颤抖着想要揭开笠珠脸上的纱，笠珠想躲，却躲不开，只好尴尬地说：“别揭，很丑的。”

白纱还是被揭下，露出笠珠遍布红痕的脸来，果然是他想过最坏的情况。润玉深知，她这是被活物碰了，这个身体很快就会连着魂魄一起崩碎，但，那又如何呢？他将笠珠拦腰抱起，扯出一个笑来，对她说：“走吧，我带你回家。”

笠珠也笑了，“嗯，回家。”

凇玥已经带人包围了这个地方，见他们出来，天兵们自觉让开一条道路，谁也没有说话，心照不宣地静静护送他们出城。

润玉抱着笠珠，一路缓缓走到了忘川边上，回望身后，他们走过的地方已经开出一路曼珠沙华，原本用以结合魂魄和躯壳的曼珠沙华，随着躯壳的崩解散落出来，竟意外地适应了忘川岸边的土壤，开出花来。

到了岸边，笠珠说：“把我放下吧，咱们歇一歇。”

润玉便把她放下，两人依偎着坐在了河边。

笠珠看了看身后盛开的曼珠沙华，它们正飞快地扩散，很快就开满了忘川两岸。她笑了，“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渡忘川的时候，我说什么来着？我说忘川这么绿，两边要是栽上红花就好了，那句话怎么说的？红配绿，赛狗屁，”她嘻嘻地笑起来，“今天还真让忘川两岸开满红花了。”

茂盛的曼珠沙华在风中沙沙地响，润玉语中带笑地说：“怎么会，明明很好看。”

笠珠将头靠在润玉肩上，“是啊，还挺好看的。”

两人很久没说话，只有曼珠沙华被风吹动的声音，忘川河水流动的声音。

笠珠此时已经完全动不了了，她甚至不能仰头看一看润玉，她平静地说：“润玉，我恐怕……回不去了。”

润玉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来，“别胡说，你会没事的，不过是一场病而已。”

笠珠能听出他的嗓音已经拼命压抑着颤抖了，她说：“别哄我啦，这是怎么回事，我们都心知肚明，哦对了，我都想起来了，难为你这么久以来……”她没忍住哽了一下，然后接着说，“这么久以来都在我面前装作没事的样子，好辛苦的吧。”

润玉说：“这不算什么，只要你能回来，我怎样都可以，我只想你能留下……”

她打断了他，“我想起好多事，前辈教了我一个术，可以封印忘川，旭凤可以吸纳忘川之力为他所用，这样的话就没人能拿他怎么办了，前辈他应该是早有预谋吧，就是为了今日我能够想起这个术来，助你攻下魔界。他这个人好可怕，你一定要提防他。”

“我隐约猜到是他安排了一切……可他能带你回来，我……终究是我懦弱了。”

“我就知道，我的润玉呀，这么聪明，肯定猜到了，这样我就能放心了。”她咳了咳，把咳上来的血咽回去，“我走之后，不许你去找我，不许用奇怪的办法救我，不许报仇，否则我会看不起你的，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你可是天帝，化天地，见众生，你不需要我这样一个软肋，众生却需要一个好天帝，你答应我，要做一个好天帝啊。”

润玉点了点头。

笠珠笑了，眼泪却滑下来，她说：“现在，我可以亲一亲你了吗？”

润玉将她扶起，看着她，道：“当然可以。”

然后，倾身而来。

……

润玉再睁开眼时，面前已空无一人，只有随风飘摇而上的曼珠沙华花瓣，留恋似的，在润玉身侧依依不舍地打了个转，然后飘向不知名的远方，他伸出手去，却什么都没抓到。

身后有一人穿过花丛而来，是沉魇。

沉魇拢着袖子，脸色越发苍白，那双灰眸一丝光也不见。

润玉冷冷望着他，“你有何话要讲？”

沉魇伸出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奉上一支灭灵箭。他说：“此为灭灵族长死前亲手炼制的灭灵箭，臣曾用此箭射杀先天帝太微。希望陛下能用此箭——给臣一个终结。”

谁知，润玉却说：“本座不杀你。”

沉魇错愕地望着润玉，只听润玉说：“想来你也被仇恨折磨了近万年之久吧，如今魔族惨败，你也算报了仇，想要寻个解脱了，可本座偏不给你这个痛快，你自去毗娑牢狱待着吧，仇恨会继续折磨你，没有终结。”说完，润玉和他错身而过，可沉魇却闷闷地笑了起来，他说：“吾确实欠你们良多，不由你亲自动手，还真过意不去，这样吧，吾有个法子，可以把小红鲤带回来。”

轮到润玉愕然了，“你说什么？”他转身回来抓住沉魇的双肩，“你有办法？”

“吾一直都知道这个办法，可……”他自嘲地笑笑，“终究是吾着相了，直到今日才想明白，以存在换存在，因或有变，但果是不会变的。陛下回去等着吧，或许晚了几百年会有所不同，但是她一定会回来的。”

润玉一句都没有听懂，待要详问，沉魇已化回黑龙原型，一头扎进了忘川之中。忘川上的老船夫将船划至此，向着黑龙消失的方向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