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除夕

清月国的冬天来得总是那样急。前一天还是个出大太阳的好天气，夜里便开始下起来鹅毛大雪。第二天早上起床外面积雪一准儿得有小腿那么高。

今年的雪一下就是半个月之久，今天总算是见到了久违的太阳。

厚厚的积雪是化了又冻反反复复。尽管出着太阳，微弱的阳光却没让人觉得温暖多少，只叫人觉得今年冬天格外的寒冷难熬。

芍药今天难得起了个早，穿上阿娘新做的银绒绣花袄和刺绣妆花裙。对着镜子梳妆打扮许久，才满意的点点头。

“小姐快一些罢，早膳马上该凉了。老爷夫人还在等您用膳呢。”

眼看早膳时间快过了，阿香看了眼臭美的芍药，只能无奈催促提醒。

“好了好了，这就好了。”

她起身漫不经心的随口回答。手里被阿香放进一个小手炉。小手炉里的炭火烧的极好，两手握着温暖极了。

抬脚去了后院，一路紧赶慢赶去用早膳，到了饭厅见爹爹阿娘还没有离开便松了一口气。

唤了声阿爹阿娘算是打了招呼，芍药坐下喝了几口热气腾腾的白粥，吃了一些咸菜。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一双杏眼目不转睛的望着阿爹阿娘，笑容灿烂的让人晃神。

过了半晌，见楚忠夫妇停住了筷子才缓缓开口：

“今天晚上除夕，爹爹和阿娘今日能否早些回来。厨房的柳叔说除夕晚上是要吃饺子的。我想让爹爹阿娘今天多在家陪陪我，一起吃饺子。”

芍药说的真切，脸上的笑容让人不忍拒绝。

楚忠夫妇心中不免觉得愧疚，近几年来布行的生意是越来越好了。但每每一到年底他们总是最忙碌的，忙的没时间吃饭睡觉，忙的忘了家里面还有个小人儿在等着他们回家……

有时候更甚直接就在布行吃喝拉撒一睡就是十天半个月。

楚忠夫妇互相对望一眼，俩人没有说话便知晓了对方的心中所想，李晓晓用手环住芍药的肩膀。言语间充满了愧疚：

“爹爹和阿娘答应你，今天必定早早回来。陪你一起过年吃饺子。”

“阿娘以前也答应过我的，结果还不总是说话不作数，每次一忙起来就把女儿忘了。”

她撅着嘴巴说的委屈。

“那阿娘这次给你拉钩可好？”李晓晓伸出了手指。

“那我就再信阿娘这一次！”芍药上前勾住了李晓晓的手。

两人一起说道：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楚忠看着眼前一幕觉得格外温馨美好，眼看时辰越来越晚，只得无奈的说道：

“夫人时候不早了，该快些去布行了。”

“那阿爹阿娘定要早去早回！”

芍药说罢便起身目送楚忠夫妇离开，这才心满意足的开始用饭。

用完早膳她就拉起丫鬟阿香，吵吵着要去庭院里散步消食，阿香赶忙回房间拿来披风给芍药披上：

“小姐外面风大，天寒地冻的莫要着凉了。”

刚刚走到庭院，小小的身形还未站定，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冰冷的风似刀子一般剜的脸生疼。

半月未见太阳的芍药，许是有些不适应，抬手遮了遮挂在天上的日头。

微微眯着双眼，透过指缝望了好一会儿那抹微弱的阳光，放佛听见它在说：

“快看，我正在努力的发光发热来给你们带来温暖呢。”

芍药想罢只觉得自己好笑，用力的裹了裹身上的披风。

清月国的冬天总是这样的寒冷，年年不知有多少穷苦人家的孩子熬不过这样的寒冬，他们甚至还没能来得及，去长大去谱写属于自己的人生，便早早夭折逝去了。

她环视四周庭院里满地的积雪，走到池塘边里面也结满了厚厚的冰层，就连屋檐下都挂满了冰溜。

芍药看到这副光景，不知为何脑袋里突然迸出了小乞丐的影子，心里竟不自禁的担忧起来：

也不知小乞丐现在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寻到亲人？有没有挨冻？可有棉衣穿？今年的除夕他晚上也会有饺子吃吗……

随后晃了晃脑袋，许久才轻声说了句人各有命，像是在安慰自己。

芍药伫立在庭院中目不转睛的看着忙忙碌碌的佣人，又抬头望了望院墙屋脊上的青砖红瓦。

顿时感慨万千，自己得是何其的幸运，摊上了楚忠夫妇这样好的爹娘。虽说爹爹没能大富大贵，可终究也是没有苦着自己。

她牵着阿香的手抬头看着这个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大姐姐，轻轻唤了一声：

“阿香，我想堆雪人。”

“好，奴婢这就去寻些趁手的工具。小姐站在风口好些时候了，快去走廊下避避风等奴婢回来。”

阿香交待了两句福了福身就快步走了。

不知去了多久，阿香回来时就看见芍药小小的身影，还在原地站着。

不免一阵担心疾步走到她的跟前，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

“小姐怎么还站在这儿，到时候着了风寒，可不要拉着奴婢哭喊着说难受。”

她难得没有顶嘴，伸手接过阿香手中的鹿皮绒手套，嘴唇上弯漏出一排皓齿：

“阿香莫要再说我了，我哪儿有那么娇贵。”

芍药说笑着带好手套，寻了个积雪干净的位置便蹲了下去。

随后团了个雪球，趁着阿香没有注意，一把砸了过去。

阿香吃痛的摸摸脑袋，自然也是不甘示弱的。捏了个更大的雪球砸向了芍药。

主仆两人玩闹了大半天，总算是在太阳落山之前堆好了雪人。

芍药累的满头大汗把一根胡罗卜戳进雪人的脸上，满意的拍了拍手：

“总算是堆完了。”

说罢又指着那三个小雪人对阿香说：

“这个胖胖的是爹爹，这个头上插支簪子的是阿娘，中间那个小小的是我。”开心的拉着阿香说了一遍又一遍。

“等爹爹阿娘回来，定会夸我厉害。”

“老爷夫人定会夸奖小姐的。”

阿香也一遍遍的回答。

芍药冻的小手冰凉，最后是被阿香拽进房间里去的，阿香在房间里足足烧了两盆炭火，又打来热水给她泡了脚，灌了碗姜茶，生怕她染了风寒。

芍药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身子刚刚暖和了一些就开始待不住了。

偷偷溜到厨房找柳叔去了，来的正巧，柳叔把调好的肉馅放在一旁，正要和面擀皮。

芍药兴奋的搓搓小手，声音格外的甜：

“柳叔叔可是要开始包饺子了？”

柳叔看见来人，憨厚黝黑的脸庞立马柔和起来，一脸关切：

“小姐可是肚子饿了，饺子还要许久呢。想吃的话，估计阿够你等上一会儿了。”变戏法般的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食盒，往她跟前一推：

“小姐要是饿了就先吃这个垫垫肚子。”

“谢谢柳叔叔。”

芍药打开食盒一股香味扑鼻而来，里面是一碟夹了枣泥的糯米糕。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软软糯糯的口感夹杂着红枣的香味，带有一丝丝红枣本身的甜。好吃极了！

“太好吃了，柳叔叔做的糕点比酒楼里还要好呢。”

“小姐过奖了。小姐若是喜欢以后想吃了，让阿香来吩咐一声就是了。”

柳叔说话时手里也没有闲着，拿起擀好的饺子皮便开始包饺子。

芍药把最后半个糯米糕放进嘴里嚼了半天，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

怯怯的走到柳叔旁边，小手拉着他的衣袖轻晃了几下，有些害羞的说：

“柳叔叔，你能不能教我包饺子……我想亲自包一碗饺子给爹爹和阿娘吃。”

“小姐如此有孝心，老爷夫人若是知道了，定会很高兴的。”

柳叔去搬了个小板凳让她坐在一侧，手把手教了起来。

芍药看柳叔包的时候觉得特别简单，没什么难度，结果轮到自己包的时候，不是捏不好，就是弄破掉。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累得腰酸背疼终于是把饺子给包好了。

她看着自己包的那些奇形怪状的饺子，不禁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竟然还有种成就感从心底油然而生。就差把我好厉害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一脸得意的对柳叔说：

“柳叔叔等下煮的时候，可不要把我的饺子和其他的混淆了。”

柳叔连忙点头答应。

见天已经黑了许多，想着阿爹阿娘应该也快回来了，就告别柳叔回房间等着去了。

或许是累着了，芍药回到房间就来了困意，没一会儿就昏昏睡去。

这一觉她睡得格外香甜，连阿香敲门过来送饺子都不知道。

阿香脚步放轻把一碟皮是皮馅是馅，有自己想法的饺子放在圆桌上。

又去床前给芍药掖好了被子，随后便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生怕惊醒了她。

熟睡中的芍药怎么也想不到，就在这个辞旧迎新阖家团圆的日子里，随着外面一阵阵烟花炮竹的声响，最疼爱她的那两个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多年以后得芍药经常会想，当年我若是缠着爹爹阿娘在家陪我，不让他们去铺子里就好了……

又或是我早点去布行把阿爹阿娘接回来，后面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再发生……

再或者如果当初我陪着阿爹阿娘一起去了布行，那样我是不是就可以和他们永远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