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现实远比话本残酷

听见院门有动静，黄小萃掌了盏烛火出去看，见李谨醉得不轻，好似路都走不太稳，被阿彦扶了回来。

黄小萃急忙上去搭把手，“阿谨，怎么醉成这个样子，你喝了多少？”

李谨招了招手，想说他没事。

阿彦忙解释：“夫人，公子他今日高兴，和同窗们多饮了几杯，小的先扶公子进去。”

“好。”黄小萃让阿彦扶李谨进屋，她去灶房烧了热水，顺便煮醒酒汤。

李谨躺在桌上休息，黄小萃端来热水，拧了毛巾给李谨擦脸。

阿彦还守在一旁。

时候已经不早了，黄小萃吩咐道：“阿彦你也累了，去休息吧，让他睡就好。”

公子要休息，黄姑娘也要休息，他待在这里不太方便，点点头，“是，辛苦夫人看着公子，小的先出去了。”

黄小萃又去端醒酒汤，想等李谨醒来给他喝，这样明日赶路坐马车才不会难受。

她端了汤进来才发现李谨已经起来了，坐在榻上，埋着头，双手握拳扶着眉心。

这样的画面她曾经见过一次，但那时是因为什么她有些想不起来。

黄小萃走到李谨身边，把醒酒汤递给他，“阿谨，醒了正好，来把醒酒汤喝了。”

李谨抬头看向黄小萃，人仿佛半醉半醒，目光不算明澈。

他端过她手里的汤放到一旁，拉着她的手问：“萃萃，你今日听了那个故事，是不是很难过？”

黄小萃莫名其妙，不知李谨为什么突然提起这茬，她由心而发，点了点头，道：“何止是难过，我跟姣姣都要伤心死了。”她又自嘲般地笑笑，“听个故事听成这样，是不是很戏谑？”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言：“这个故事我们听了好些年，后来先生走了就断了，我跟姣姣等后续等了两年，我们就像书里那位大将军的亲人朋友，在盼他凯旋。”她垂眸，沉沉地说，“好不容易等来后文，我跟姣姣提前了一个时辰去等着，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局……”

李谨又沉下眼眸，神色万分凝重。

“纵然知道话本是假的，可是好几万人马全军覆没，将军生死未卜这个结局实在让人难受。”

李谨拉了拉她的手，让她蹲下来，他忽然伸出手，捧住她的脸，望着她一本正经地说：“如果我告诉你，这个故事是真的，你信吗？”

“真的？”黄小萃皱了皱眉头，“是前朝的故事吗？”

李谨话说到这儿却迟疑了，他仅存的理智在脑中警醒他，这件事不该告诉她，也不能告诉……

他缓缓收回手，没再说话。

“阿谨，现在时候不早了，喝了醒酒汤，赶紧休息。”

李谨忽然前倾，偏头靠在了黄小萃肩上，“萃萃，倘若你是他，倘若你还活着，是不是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

“为什么？”

“那么多将士因你而亡，数万条人命白白葬送，最后就你一个人活着，那些以往对你歌功颂德的人都沉默了，他们都在怪你轻敌，十年戎马的功勋毁于一旦，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阿谨你为什么也对这个故事较起真来了？”

李谨上半身近乎压在她身上，黄小萃蹲着腿酸，拉过旁边的凳子坐下。李谨还把头埋在她肩上，吐出来的气息十分灼热，扫得她脖子发痒。

他没有回答她方才的问题。

黄小萃想扶他做好，但是他醉得迷迷糊糊仍旧执拗，不肯坐起来，她也就放弃了，道：“倘若将军他真的还活着，我觉得这是件天大的好事，怎会生不如死。”

李谨苦笑了一声，“好事？萃萃你竟然觉得这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说实话，我不信将军他能草率到中敌人的埋伏，若真中了，一定另有隐情，三万人马死得冤枉，倘若只有将军一人活下来，定是三万将士的英灵在保佑他，希望将军能好好活下去，替他们主持公道。”

“你说得对，若不是为了所谓的真相，他早该随他们而去，何至于苟活于世，受尽煎熬……”

黄小萃沉了口气，对李谨笑了笑，“你这个假设，倒让我心里舒坦了。”

“什么假设？你心仪的将军还活着？”李谨看向她扬唇。

黄小萃点点头。

“傻萃萃。”李谨叹了声，又把头埋回她肩上，沉静了一会儿又问，“如果他战败是被人出卖，而出卖他的人里有你的至亲，萃萃你会怎么办？”

“我的至亲？”黄小萃颦眉，“我的至亲只有我娘和干娘，她们都是本分的商人，阿谨你这叫什么假设？”

李谨陷入沉默，在她眼里不会有这种如果，她也接受不了这种如果，但其实这是事实，那个人就是她娘。

良久之后，他才徐徐启唇：“你就当我是在说醉话吧。”

“快喝醒酒汤。”黄小萃轻耸肩头，想让他起来。

李谨一动不动。

黄小萃感觉得出来他今日不对劲，仿佛也很难过，才会借酒浇愁。

他个男子，应当不会为了话本里的故事伤春悲秋，而她记得他说他家里有人当过兵，是话本让他想起了家里一些不好的事？

黄小萃没再勉强他，让他先靠着她休息休息。

李谨徐徐言道：“萃萃，你若喜欢我的假设，不如我替你续个结局？”

“嗯？”

“他是没有死，被将士们的尸首护住，才没让敌人发现，他在尸山里埋了三日，直到援军赶至，才将他从死人堆里扒了出来，送回京中休养。”李谨沉沉地说着，“他身负重伤，在府里养了整整一年，伤愈后发现外头的世道变了，他的战功，他的荣耀被这一仗悉数抹去，他令家族元气大伤，父亲不得不向政敌低头，以保全全家。”

黄小萃渐渐蹙起眉头。

李谨接着说：“他也变了，他烧了铠甲，弃了佩剑，丢了兵符，他发誓若不能给五万人马一个交代，此生再不入疆场，再不做将军！奸佞不除，这个朝廷就不值得他守护！”

“五万？是三万，阿谨你记岔了。”

李谨摇了摇头，现实远比话本残酷。

黄小萃道：“若像你这样续，后面还能有故事讲呢，我倒巴不得说书先生真听你的。”

“他不给你讲，我给你讲。”李谨喟叹，倏尔又摇头，“不，你甚至可以亲眼看见……”